他语气平静,却是透着十足的尖锐。
入宫这三个月来,云挽时常听见这样的语气,可以往却都不比这一次更叫人心惊。
她忙解释说:“奴婢没有欺骗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那丝帕是陛下亲手做的,奴婢当然在意,奴婢……”
“啪!”
忽然,一块白色的东西便被萧峥扔在了她跟前。
她低头一看,是个成色极佳的羊脂玉,上面雕着龙纹,在龙纹下面,刻着一个极为飘逸的嵩字。
萧嵩……
前朝废太子,萧嵩……
“这是在你庑房找到的,郭云挽,你还要狡辩么?”
萧峥的语气凉幽幽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不顾性命冲入火海去救的人,心里竟然只装着另一个人……
“你分明就是为了这个东西,为了你的太子表哥,才连性命都不顾,可你竟然非要说是为了朕给你的帕子?郭云挽,你到底将朕当做什么?傻子么?!”
顷刻间,云挽脸上血色尽退。
她拼命摇头,“陛下,这不是奴婢带入宫的!当日别宫出事,奴婢从起火到被击晕,都没有与废太子见过面,根本就来不及去寻他的信物啊!”
三个月前,别宫忽然起火,她被婢女们护着逃离,可刚出寝殿不久,就被人击晕,再醒来时,已经在含元殿里了!
后来她才知道,是萧峥派人将她从别宫掳走,甚至……说不定连火都是萧峥派人放的。
所以萧峥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带没带其他东西入宫呢?!
可萧峥看着她惊慌失措,拼命辩解的样子,却只是笑了笑,“当日你自然顾不上,可却不妨碍这三个月里,有人将这东西送来给你。”
“有人送来给我?”
云挽愣住,随即大惊失色,“陛下明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一定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奴婢,奴婢这三个月来做了什么事情掌事嬷嬷清清楚楚,陛下可传掌事嬷嬷来问!”
“郭云挽,你以为,朕会查都不查,就直接来怪罪你么?你以为,朕和你一样的没心没肺么?”
萧峥眼中冷意渐浓。
若不是今日这一遭,他还不知道她精力那么旺盛,每日被他折腾过后,还有功夫再去跟萧嵩的旧部联络,筹谋着要为萧嵩复仇呢!
“高安,把人带上来!”他恨声道。
高安立刻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內监扔了出来。
那內监见到云挽,便激动万分的喊:“娘娘!娘娘您可要救奴才呀!奴才冒了这么大风险可都是为了娘娘您!”
“刘顺?你怎么会在宫里?!”
云挽惊得头皮发麻。
刘顺是萧嵩的贴身内侍,从小和萧嵩一块玩到大,就算在大火中没被烧死,就凭他和萧嵩的关系,也绝不可能还有机会入宫!
是除非……故意将刘顺悄悄安排进宫里来,让萧峥逮个正着的!
刘顺愣了愣,“娘娘……您可不兴这样的,不是您给奴才传消息,让奴才走从前那条暗道混进来见您的?您还让奴才将太子的信物给您带来呢!”
高安一脚就踹翻他,“什么太子娘娘的?这儿只有陛下!”
刘顺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爬着往萧峥方向去,一边哭喊一边扇自己耳光:“陛下!奴才该死!是废太子!废太子!求陛饶了奴才,奴才真的是被郭云挽喊来的!”
刘顺想到自己家人的性命被人捏在手里,扇自己的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表现出来就是一幅惊慌失措,绝对不敢说假话的样子!
云挽赶紧打断了他,“不!陛下,他在说谎!他所说奴婢全不知情,奴婢从未给他传过消息,更没有见过他!”
刘顺的出现让云挽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因为之前不论萧峥如何与她置气,那都是他们的私事,可刘顺是废太子的人,她是废太子妃,萧峥这皇位又是夺来的,她在萧峥的后宫与废太子的人联络,搞不好就要被说成是谋逆!
甚至是为了废太子报仇!
这样的罪名,不但足以让萧峥彻底厌弃她,更足够让郭家被诛九族!
第8章 明明离她这么近
云挽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更何况,奴婢已经被幽禁三年,郭家也早就不成气候,在这宫里,奴婢哪儿还有人可用?奴婢就算有心要联络刘顺,也根本没有人帮忙将消息递出去呀!”
“当然有人帮你。”
萧峥终于开了口,语气冷漠傲然:“慈安宫那位在后宫几十年,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她还没死呢。”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云挽心上。
她足足愣了几息,才压着惊慌说:“陛下!奴婢没有去找过姑祖母,奴婢就没有想过要联络刘顺!求陛下明鉴,奴婢是被人陷害的!且姑祖母年事已高,求陛下饶过姑祖母!”
她眼泪夺眶而出,说完就拼命给萧峥磕头。
萧峥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难道那老妇身边的人就没有找过你?你是不是非要朕当众扒了你所有的伪装才肯低头认罪!”
若不是今日查问,他也更不知,郭云挽竟然还跟慈安宫的人有联系!
可是郭云挽啊郭云挽。
他这般真心待她,她却一次次的将他当个傻子来哄骗!
但最可笑的是,他昨夜竟然心软了……
竟然被她几句花言巧语哄骗了去,真的相信她是为了他才嫁给太子,真的相信了她在后悔!
还想着,今日要与她好好商量一番,若她不惧怕骂名,他也可不管史官麟笔,定要强压住朝臣们的反对,让她名正言顺留在自己身边!
可她呢?
萧峥心头冷意肆然,“郭云挽,你就承认你是为了给废太子报仇,才在朕面前忍气吞声佯装乖巧,好叫朕放松警惕,也承认你当初根本不是为了朕才选了废太子,别再打着对朕好的幌子,如此,朕也可以视你为烈女。”
云挽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他昨夜明明都信了的!
她盼了这么久,才终于盼来他重新给到的信任,她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再被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推远?
她慌忙膝行几步,靠近他一些,“陛下,奴婢没有,奴婢对陛下情真意切,从未想过要给废太子报仇,奴婢对废太子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她说着,抬眼看着他那阴沉沉的脸,大着胆子去拉他衣摆,“陛下……昨夜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求陛下明察……”
她不由得哽咽,眼中淌出泪来。
她的峥表哥,明明离她这么近……可是,她却好像再用力也抓不住……
她痛得整个人都在抖。
“是么?”
萧峥扯了扯嘴角,倾身下去,挑起她的下巴:
“那你就是利欲熏心,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信弃义,虚与委蛇!以前你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如今,你是为了挽回郭家败势,为了借废太子嫡出之名,给自己谋势!”
“郭云挽,别再端着你那贵女的架子,既然做了,就坦坦荡荡认下,既然不要名节,就别想着立牌坊,如此,朕还能看得起你几分!”
云挽愣住。
难以置信的望着萧峥。
“在陛下眼里,我当真是这样的人?”
她满目愕然,身形纤瘦柔弱,磕红了的额头尤为刺目。
萧峥瞳孔缩了缩。
随即勃然大怒,恨自己竟然还会心疼!
他一把推开她,冷硬道:“你若不是这般利欲熏心,不是为了萧嵩,又岂会甘愿不要名节,委身于朕?”
云挽慌忙用手撑着身子,可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今早才刚刚被宫人擦拭过,她猝不及防哪里稳得住身形,直接侧摔在地上。
昨日刚被李春茹踹过的地方生疼生疼的,可却不及她心疼。
一瞬间,偏殿静了下去。
萧峥看着她倒地不起,攥紧了拳头,却是咬着牙不肯起身。
而云挽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碎得不成形。
好一会儿,她才强撑着爬起来,望着萧峥:“陛下可还记得,当年陛下跟废太子伴读时,有一日废太子不慎落水,郑皇后大怒,要责罚陛下,是奴婢出面作证,说陛下阻拦废太子不成,才叫废太子落了水,并非陛下失职?”
萧峥双眼一眯,“郭云挽,你当朕真的不会杀你么?”
他这些年最讨厌听见的,就是当年他给废太子伴读之事!
可郭云挽到现在竟然还在戳他的痛处?
云挽笑了笑,竟带着几分凄美味道:“陛下,奴婢并非为了戳陛下的痛处,奴婢只是想请陛下回头望望,看一看,我除了选择嫁给废太子之外,还有哪一件事情是向着他的?”
“若我真的利欲熏心,我为何不从一开始就和废太子交好,反而要处处都想着陛下?若我真的对他有情,当年又为何要与陛下私定终身?”
她语气缓缓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扎心。
她可以接受萧峥在她身上发泄怒火,可以接受萧峥纵容旁人欺辱她,因为的确是她让萧峥受了伤害,她也知道萧峥需要时间。
可是,她无法接受萧峥因为旁人故意捏造的证据,就将这些年来的感情都推翻!
这只会让她感到,萧峥从未了解过她!
让她感到,过去那笃定会坚如磐石的感情,根本就不堪一击!
“若陛下当真如此看待我,那不如,就请陛下赐我三尺白绫,从此,陛下再也不需要再为我动气了。”
我也不再需要,盼着你的原谅,盼着和你和好……
“三尺白绫?”
萧峥没想到她说到最后,竟然是为了这个!
“郭云挽,你以为你死了,过去那些事情就都不作数了么?”
“奴婢不敢。”云挽的声音透着冷意。
“不敢?”萧峥咬牙切齿,“朕看,你分明敢得很!”
“既然你到现在都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就去浆洗局好好清醒清醒!若你敢寻死,朕便让郭家全族给你陪葬!”
……
云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含元殿的。
雪簌簌的落,她眼中的泪干了又涌上来,叫她视线阵阵模糊,望着白茫茫的一片,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茫然涌上心头。
她好像……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往哪儿走了。
即便是被幽禁那三年,她也没有这样茫然无措过。
因为那时候,她一心盼着萧峥能夺位,倒是不敢奢望萧峥能原谅她,只是一想到他能过得好,她也就觉得开心。
可如今……
她一心护着的人,却是将她看得那般卑劣,却宁可信其他人,都不肯相信她……
她当初做错了吗?
望着灰暗的天,她找不到答案。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大雪里,到了浆洗局时已经满身是雪,就连睫毛上都凝结了冰渣。
可她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第9章 不要脸的破落户
“郭云挽是吧?”
浆洗局的管事內监邓海立在门口,一边搓着手,一边打量着云挽。
云挽回过神,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邓海没好气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走快点,害得咱家也跟着你挨冻!还不快进去!”
他说完扭头就先进了门,云挽默默垂着头,跟在后面。
浆洗局里人来人往,各个都忙活着,可除了洗衣时传来的响动,便再没有丁点声音了……
邓海像一只公鸡一样,昂首挺胸,背着手拿着一条鞭子,一边领着云挽往里去,一边巡视着周围正干活的人。
瞥见水池边的几名宫女,他扯着嗓子就骂:“都多久了?这么几件衣裳还洗不完?我可告诉你们,洗不完都别想吃饭!赶紧的!”
小宫女们冻得瑟瑟发抖,但却连头都不敢抬,只闷头用力搓着衣裳。
其他正端着衣裳进进出出的宫女內监们见他发了火,也都脚下飞快,但邓海一扭头,还是瞧见了一个动作稍慢的。
他一鞭子挥在那宫女腿上,“还不快些,这可是刘美人等着要穿的!”
他用了十足的力气,云挽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宫女的裤子便被鞭子扯出一条缝,裂缝中隐约带着些血色。
但那宫女挨了这一下后还屈膝行礼,强忍着颤抖和疼痛赶紧说:“公公息怒。”
邓海又是一鞭子打在她脚边:“赶紧滚!要不是等着人干活,今日咱家便要将你的腿给废了!”
云挽见到这一幕幕,只垂着眼皮,连叹息都没精力。
毕竟浆洗局的都是罪奴,邓海又一手遮天,就算真的将人折磨死,也轻松就能遮掩过去……
否则云挽也不必因为萧峥将她调来浆洗局而这般难过。
邓海将云挽领到庑房外,颐指气使道:“你,赶紧换了衣裳出来干活,活不干完不准吃饭,夜里过了戌时不准掌灯不准四处走动,更不准在干活时交头接耳!否则,本公公的鞭子可不会怜惜你这身皮肉!”
云挽强撑着精神,低低应了一声:“是。”
邓海一鞭子打在她身上,“没吃饭呢?还是对咱家不满?”
云挽咬着牙忍住呼痛声,低眉顺眼语气平静:“奴婢谢公公提点。”
“哼,这还差不多,赶紧的!”
……
浆洗局地处偏僻,庑房也十分破旧,虽能住人,却是四处漏风,而且还是六人间。
屋子中间是共用的方桌和四条长凳,桌上放着四个茶杯和一个破了皮的陶壶,以及屋子里仅有的旧铜镜……
云挽分到的窄床靠窗,上头仅铺着两床薄被,床边有一个柜子,上面放着一套显然粗糙,且算不上厚实的棉衣。
那棉衣又冷又硬,穿在身上连她之前被雪打湿的那套都不如。
可她半点也提不起在意,木讷着收拾好换下来的那套便出了门。
浆洗局里虽然都是罪奴,却也分三六九等。
像云挽这样身份尴尬,又刚刚新来的,根本摸不着主子们的衣裳,只被分派去给各宫的低等内侍们洗衣。
而低等内侍们的衣裳才是最难洗的。
他们成日里做着粗活,衣服上多有脏污,要洗干净一件都不容易。
云挽一下分到了十件。
当中有两件甚至散发着酸臭,可她像是根本闻不见,领了衣裳就埋头洗起来。
一直到天色将黑,她手中只剩下最后一件,再过过水便能收工,忽然有个宫女走过来,将一堆沾了水的脏衣裳往她跟前一扔。
那些衣裳堆成个小山似的,有些还被扔进了云挽装干净衣裳的盆里,混着脏污的水一下子就将原本只等晾晒的衣裳染脏。
宫女抱着胳膊说:“邓公公吩咐了,这些也全都是你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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