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断了不过片刻,便听见寂静如死水的密室里响起了韩梓绝的声音。
他说:“我想过很多次此事。”
韩老将军剿匪那日,越国突然进攻西南边境。
韩老将军因为剿错匪患残害了无辜而心虚大乱,被敌军乘虚而入,拼死守护无果,最后以身殉国。
主帅战死,敌军乘机占领了云城,直到一年后方才被武靖宇收复。
民间流传的故事至此便戛然而止,后续之事我未曾听说过。
想来也只有眼前这位亲历者能为我答疑解惑。
第34章 托“孤”
“丢失西南边陲重地后,朝堂震怒,下令重罚,韩家军毕竟打了败战,受罚我们也心甘情愿,可那降罪圣旨上竟写着:处死父亲所有副将,发配韩家军其余守城士兵至西北苦寒之地为奴。他们真的,毫不留情……”
这圣旨哪里是毫不留情呀,这是想斩草除根啊。
我不由得感慨,想到了目前处于同样遭遇的初家军。
同为大离出生入死的将士,如今的初家军只要一步不慎,定又是另一个韩家军。
看来拖孤之事迫在眉睫……
“韩家军死伤惨重,只余区区一千精锐,其余皆是老弱病残。此番重罚,朝堂根本不是为了罚,而是想要斩草除根。”
韩梓绝的恨意全都压在了他那一声冷笑中。
将士军前半生死,换来的却是一旨冷冰冰的治罪书。
怎会不让人心寒?
“父亲死后,几个副将不堪其辱,便决定拥护当时年仅十岁的我落地为王。”
“可你没有同意,因为韩老将军一生忠君爱国,绝对不会背叛大离,你不想让韩老将军和韩家军背上叛国的罪名,可你也不想看着他们无辜而死,所以才带着他们隐姓埋名,落草为寇,为得就是寻时机查清真相,替韩家军正名。”
“可我查了十年,连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韩梓绝愤怒地一拳锤到了墙壁上,震地烛火都差点掉落。
他竟查了十年都查不到,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任何事情都不会密不透风,查不到只能说明幕后之人隐藏的极深,或者说,地位极高。
“韩将军,所以你觉得安王有办法查清真相还韩家军清白?”
韩梓绝点了点头,透过昏暗的烛光,我看到了他的眼神里染上了一丝希望。
看来他是真得看中李衍的能力,觉得他是韩家军的希望。
“虽然安王这些年来变了很多,但他是先帝最信任的皇子,先帝仁厚,能得他信任之人,定也是心地纯善之人。”
他这话说的笃定且认真,我都不好意思去反驳于他。
李衍纯善仁厚这种话,连木锋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韩梓绝是怎么看出来的。
“韩将军,你为什么会觉得安王殿下纯善仁厚?”
总不会就因为他是先帝带大的,或者是十年前大殿上的那一句求情吧?
“自然是因为亲眼瞧见安王舍命护手下周全的样子,实在是太伟大了。”
舍命护手下周全?还是亲眼瞧见?他舍命护谁了?
“韩将军你说的是什么?”
“阿若姑娘不记得了?”
他用一种堪称奇怪的眼神望着我,望得我心底发慌,可我仍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莫不是牵丝引真的会让人失忆?不应该呀……
“昨夜在扬州城外百里处,你们遭遇了刺客袭击,太子为了保护木锋护卫差点受伤,当时姑娘不就在马车内,难不成没瞧见?”
韩梓绝说的不会是我梦到的情形吧……合着还真发生过遇袭之事。
“我那日好似中了迷烟晕过去了,所以没有印象。”
“原来如此,不过姑娘竟然是安王义妹,难怪瞧你两关系很是亲密。”
“义妹?这件事连你都知道了?”
我不禁有些诧异。
韩梓绝笑着道:“安王殿下舍命救义妹的故事昨日就传遍了,好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我在茶馆听的可是津津有味,就是可惜了,你俩怎么是兄妹,这种桥段应该是夫妻才是……”
我又开始头疼了,瞧瞧这该死的韩梓绝说的是什么鬼话?
什么叫做英雄救美?什么叫做夫妻?
他方才那样成熟稳重又犹豫的模样是被狗吃了吗?现在这幅不正经的浪荡子模样,是想气死谁?
再者说了,那分明是我救了李衍好嘛?不仅救了李衍还帮他剔出了太子的一大臂膀。
甚至,还为他化解了太子的猜忌……
怎么说都是我救他,何来他救我?
“公子,小姐,安王殿下来了。”
韩梓绝的手下忽然来传话,没想到李衍也来此了,还来的这么快。
“殿下有说来做什么吗?”我不禁问道。
“殿下说有要事找姑娘详谈,瞧上去好像真的蛮急的。”
何事竟能让他如此着急来找我,该不会又来逼我替君璃和亲吧。
和亲这条路,看来真的是逃不掉。
“那我们先上去吧。”
韩梓绝同我说着话,我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王爷现在何处?”
“在演武堂。”
“好,阿若姑娘,我们走吧……阿若姑娘?”
耳边依稀有谈话的声音,可我却听不太分明。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竟发现已经到了外头。
“你可算回神了,我们去找王爷吧。”
他正欲要走,不过迈出去一个步子,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
像是在问我为何拉住他的衣角。
我低着头,稳了稳心绪,方才抬头看他。
“韩将军,我这次来其实是想拜托将军一件事。”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认真,韩梓绝不由得也变得正经了起来。
“阿若姑娘请说。”
“我家将军临死之前曾让小姐照看好初家军,可小姐也故去了,她生前让我一定要为初家军谋一个好的归宿。韩将军,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请韩将军,护住初家军,拜托了!”
“阿若姑娘快快请起!”
韩梓绝扶起弯腰鞠躬的我,语气里具是惶恐。
“初家军毕竟是你家将军的心血,我身为韩家军之人,若执掌两支军队,圣上不会同意的……”
“圣上会同意的。”
“嗯?”
我自衣袖里拿出一枚玉令,给了一脸困顿的韩梓绝。
待瞧清那玉令上的字时,他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
“这是,安王玉令?”
“是,这是我向他讨来的免死谕令,还有这个,你也一并拿着。”
我说着又塞了一块令牌到韩梓绝手上。
“这个是初家军的虎符?”
韩梓绝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神充满震惊。
“鲜少有人知晓,初开军虎符共有两块,一块将军已经上交朝堂,还有一块便是这个……我会说服安王,若他登基后,将初家军交给你管辖。”
“那……若安王不同意该如何?”
“他不会不同意的,我会与他交换一个条件,这个条件他无法拒绝
第35章 我答应了
我答应了李衍,替君璃和亲。
果不其然,他那日来寻我也是为了此事。
“为什么突然答应了?”
他问我这个问题,我直接开门见山地回答他:
“因为我想你坐上那个位置后,将初家军交给韩梓绝管理。”
我这提议一出,李衍便犹豫了,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我耐着性子等了他半盏茶,不慌不忙的安王殿下终于是有了决定。
只是他拒绝了我。
“这个条件不行,并非本王信不过韩家军,只是手握两支军队,就算本王不介意,满朝文武也会上书弹劾。”
他说的并不无道理,自古以来掌权之人最忌功高盖主。
手握两支军队,于韩梓绝而言是危险的,也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我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也早已想到了一个法子,既可以安安全全的把初家军托付给韩梓绝,又能断了满朝文武的欲加之罪。
“殿下,我准备做一件事情,希望殿下替我见证。”
“何事?”
“我准备,认个兄长……”
身为外人,韩梓绝自然不能执掌初开军,可若,他是初晚是哥哥,初家军的少将军……
“你疯了,你难道要替你家小姐认兄长,替你家将军收义子吗?你用何种身份替他们做这些?”
李衍对我所言极力反对,可他却不知道,我想做的事,从来都一定会做到。
况且,我就是初晚,我想认个兄长,有何不可?
但我又不能以初晚的身份认下这个兄长……
“殿下,虽然没有人认得我,但他们绝对认得小姐的字迹。”
我说着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份手书,给了李衍。
手书上所言之意,大抵分为两层。
第一,阿爹十年前回扬州时,收过一名十岁孤儿做义子,寄养在扬州城外禅明寺之中,名唤韩子溯。
第二,初家军是大离将士,听天子令,护百姓安,阿爹有令,下一任初家军主帅人选应当由天子定。
这是一封绝笔信,来自初晚的绝笔信。
信上赋予了韩梓绝另外一个身份,完美解决了“一人掌管”这个问题,更是将选初将军首领的重任交到了“天子”手中。
可李衍此时还不是天子,所以这封信只有等李衍君临天下之日才能问世。
“这真得是你家小姐的手书?”
李衍明显有所怀疑……不过他的怀疑也并全无依据,因为那封信上的字迹,太新了。
新得就像是刚写上去的。
“殿下觉得这字迹不像?”
李衍微微挑眉,脸上表情讳莫如深。
“殿下若觉得不像,可以去找将军的亲信核验,不过核验的时候千万记得别暴露信件内容。”
许是我的表情过于坦荡,李衍只深深得看了我一眼,就将信收了起来。
我心中清楚,这信真得不能再真了,毕竟是我昨日亲手写的……
“若是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我说着就要走,却在行出去五步之遥后,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自我背后传来,冷漠淡泊,无情无意。
那声音唤我:“你是初晚吗?”
你是初晚吗,五个字,我今日听到了两遍。
上一遍是韩梓绝问的。
约莫一个时辰前,我将东西都给了韩梓绝,正打算去见李衍,就听见了五个字:“你是初晚吗?”
还好我当时机智,转过身直接否认:“韩将军认错人了,我不是初晚。”
韩梓绝虽然聪明,但不及李衍敏锐,我否认了,他便不再怀疑。
可李衍不一样,他心中的猜疑若是滋生,便会生根发芽。
除非我能够说服他。
真累啊,我在心里吐槽,可面上还是和和气气地同他解释。
“小姐死了,连尸体都烧成了灰,初家军的将士们亲眼所见。至于这手书,确实是假的。”
李衍愕然抬头,看着我。
我一脸坦荡地向他解释:“虽然手书是假的,但确实是将军小姐之意,这字迹是我模仿小姐所写,足以以假乱真。”
李衍蹙眉沉凝,片刻后,方才舒展了眉眼,露出来了一丝笑。
只听得他开口说道:
“阿若这条命,本王救得值。”
我这条命能不值吗?从头到尾都在为你奔波,也不见你多为我的事情上心。
我心中嘀咕,脸上还是和和气气。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王爷记得自己的承诺。”
他不过片刻犹豫,就自嘴里说出来两个字:“自然。”
“哦,对了,我虽然答应替你那君璃郡主和亲,但我可没答应替她去死,所以,还望王爷不要卸磨杀驴。”
他顿了顿,但也早已习惯了我的直接了当,最终还是说了两个字:“自然。”
又是自然,他是有多惜字如金。
第二日。
我去见了初轩亦,他好似憔悴了许多,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不再装痴傻。
李玉茹看见我的眼神还是有些害怕,想来我确实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不过初轩亦放过了初早,想来初家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三人相依为命,手下留情也情有可原,更何况初早其实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要走了。”
花园里,我同喝得醉醺醺的初轩亦说道。
他已经酩酊大醉的神志恍惚了,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我的话。
今日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世上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了,而初轩亦又是亲人里头,唯一一个知晓我是初晚的。
所以我想来同他说几句话,眼下他喝醉了,也挺好。
我倒了杯酒,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桂花树的影子印在酒杯里,秋日的花香与酒香交织在一起,连那些往昔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阿兄,其实我真的很累,你说人活着怎么比死了还要累。从前我觉得世上总是好人多,可现在却不敢相信身边有真心相待之人,或许是我变了,也或许世间本就如此。”
眼中不知何时竟有了泪光,鼻子酸酸的,心里揪心的难受。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这种孩提时期才有的委屈。
用桂花酒强压下了心中悲戚,方才自嘲一笑,终是忆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孑然一身,若浮萍,随时可弃。
恍惚间,又想起来一些过往……
第36章 喝药
这天真是愈发冷了。
我在初家的亭子里坐着,外头竟不知不觉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一冷,好像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那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初轩亦,倒成为了我喃喃自语的倾诉对象。
“阿兄,从前我自诩豁达,可不过是仗着爹娘的保护,如今我也自诩豁达,可不过是用豁达来编织一层与外界隔绝的伪装,说到底,还是怕被希望蒙蔽,最后受伤罢了。”
初轩亦睡得正香,我其实蛮羡慕他,至少他如今能做真正的自己。
“再见了阿兄,愿你今后都能随心所欲地活着。”
离别或许就是永别,这大概是我与这位血脉相连的阿兄,最后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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