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儿罪过,求婆婆责罚。只是.....”秦淮素从怀里取出一个绣着符文的荷包,递到蓝氏跟前,“受罚之前,还望婆婆接纳媳妇一片心意。”
“这是什么?”
赵玉凝脸色一凛,声音尖了点儿,蓝氏终于有了表情,眉头皱了皱。
坐在上首的妇人,身穿墨绿绣菊纹八幅裙,外披同色对襟如意领长衫,如云墨发夹带几许白丝,发间缀着两朵雕刻精致的金饰,上了年纪也保养得宜,看得出来,年轻时是个美人。
蓝氏此时才张开双眸,朝地上屈膝施礼的人看去。
眸光触及玉手捧着的荷包,极快地亮了下,又迅速平复下来。
安嬷嬷是个知心意的人,上前取过秦淮素手中物,递到蓝氏跟前。
“老夫人,是万祈寺的香包。”
蓝氏将佛珠丢在坐榻上,将荷包打开,取出里头温润生光的玉牌,放在烛光下反复照验。
片刻——
声音难掩添了几分激动:“清玄大师开光的玉牌?”
“正是。”
屈膝的女人心下微动,面上端的是不卑不亢,“素儿就是为了给婆婆求这个才迟到,求婆婆责罚。”
说完,秦淮素跪地下拜,行了个大礼。
“你说,你是为了给老身请玉牌,才迟到?”蓝氏重复着秦淮素的话,咀嚼她话中意思。
那么容易糊弄的,就不会是蓝氏。
幸好,秦淮素早有准备:
“素儿心知婆婆一直想得由清玄大师亲自开光的玉牌,但世人皆知清玄大师喜云游四海,普度众生,并不易约见。”
“为全婆婆心愿,数月前素儿不惜给万祈寺添万两黄金为香火钱,以求大师为婆婆念经开光的玉牌。”
蓝氏听此,神色略有松动,看了眼安嬷嬷。
后者点点头,“回老夫人,确有此事,大夫人添香油钱的钱,是以顺昌侯府的名义,名牒记载于万祈寺的香册。”
看这局势岂不是要被秦淮素扳回一局?
睨着母亲逐渐回暖的容色,赵玉凝心有不甘地道:“数月前添的油钱,何故现在才让嫂嫂去取玉牌?”
话里行间,暗示秦淮素的话有诈。
未等蓝氏发问,秦淮素自行见招拆招:“京城无人不知要清玄大师亲自开光,须得八十一天念经加持才算功得圆满。素儿也是今早才知,大师今天就要远赴岭南游历,便顾不得太多,先去取回玉牌。”
滴水不漏的话,反过来暗示赵玉凝无知。
蓝氏看了女儿一眼,淡淡抿唇。
赵玉凝脸色已挂不住,气得不轻的她无意扫了眼,地上早已痛得麻木的如月,冷嗤:“既然嫂嫂是为娘亲祈福,为什么如月不知,光正明大的事情用得着瞒着人?”
秦淮素跪在地上又一拜:“是淮素不是,急着出门,当时没见着如月,便急匆匆地赶去万祈寺。”
为了一次堵住悠悠众口,秦淮素道:“婆婆,香包里头有清玄大师写给您的经文为证。”
而且大师让素儿转达一句话,“老夫人喜佛,也似佛,定是慈悲为怀,心善豁达之人,他日待云游归来,定约老夫人一聚。”
蓝氏一听,抽出香包里头那张纸,她认得那确是清玄大师的笔迹。
这才松了眉头,笑问:“清玄大师真的如此说?”
“婆婆在上,素儿再是胆大也不敢拿清玄大师招摇撞骗。”
秦淮素说得情真意切。
“起来吧,地上凉着呢。”蓝氏终于松了口。
女人刚要起身,嘴角的破损犹如出墙的红梅招摇显眼。
赵玉凝瞬间捕捉到,笑里藏刀:“嫂嫂,你嘴角怎么了?”
立时,所有人都盯着秦淮素嘴角,蓝氏和安嬷嬷皆是过来人,看得眉头拧了又拧,屋内再次酝酿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赵玉凝满心窃喜,绞着手帕坐等好戏。
她就说嘛,大哥离开三年,这贱人岂会安分独守空闺。
秦淮素在心里骂了傅显千万遍。
狗男人真的随时随地都要害死她呀!
可气归气,应付眼前才是最要紧的事——
秦淮素一脸坦然,用手指轻抚嘴角,略显尴尬道:“都怪素儿心急,没看路,被门槛绊到了。”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且女人无半分心虚。
既看不出端倪,众人逐渐放下戒心,蓝氏这才摆摆手,“难为素儿了,起来说话吧。”
然而,地上的人跪着不起。
赵玉凝今儿在秦淮素手上连连吃瘪,怒火无处泄,见状,再兴风作浪,“哟,娘亲都让嫂嫂起来了,嫂嫂还跪着,岂不是要折娘亲的福吗?”
秦淮素冷冷瞥了小姑子一眼。
才对蓝氏恭谨道:“素儿不敢。”
“既不敢,为何还跪着?”蓝氏不解,同时也不悦,眼锋看向女人,冷锐如刀。
要是能轻松应付,她还跪?
当她傻吗?
心知蓝氏为人的女人容不得半途而废,掷地有声:“素儿有错,让婆婆久等一早上,求婆婆责罚。”
蓝氏微噎,上下打量着秦淮素,指腹摩挲着玉牌似在考究什么。
久之,才道:“你也是为婆婆办事,起来吧。”
“不!”秦淮素坚持,“素儿害婆婆久等,还连累如月,若婆婆不罚,素儿不敢起。”
没错!让她白等了一早上,蓝氏确是没想过就这么放过秦淮素。
本来她已想好让如月那丫头替秦淮素受着一切。
但现在若要按原计划继续进行的话,只怕会落得一个心胸狭隘。
蓝氏看了安嬷嬷一眼,后者不着痕迹点了下头,蓝氏才道:“罢了,你既坚持,娘亲就罚你抄足四十九遍观音经吧。”
这个比起蓝氏那些恶毒手段要轻太多了。
听此,秦淮素才敢将一直敛着的气舒了出来,再次跪拜:“素儿谢婆婆轻罚。”
一旁的赵玉凝没想过母亲就这么放过秦淮素,不满嗔了声:“娘亲.....”
这件事早已闹得蓝氏精疲力竭,一眼瞪向女儿,见人乖乖收声后,她拿起小几上的茶盏呷了口。
“对了,玧成明日回京,所有事情都打点妥当了吧。”
“回娘亲,一切已妥。”秦淮素起来,微躬身道:“如月带伤,可否容素儿先行带人回去疗伤?
“她虽是下人,但侯爷回府在即,断不能让煞气冲撞。”
听到对儿子有害,蓝氏捏着眉心,转念一想——
也罢,打也打了,跪也跪了,礼都收人的,再纠着不放反而坏事,于是挥了挥手,同意了。
“下去吧,明日让她在房里休息,免得煞气冲撞了侯爷。”
有蓝氏发话,秦淮素才过去扶起如月,赶紧离开静安堂......
第4章 物是人非
秦素淮一边走,心里一边骂着傅显,要不是他非得今天见面,她不用到静安堂这一趟。
想到傅显刚才折磨她的手段,玉白的脸,飘过两朵红云。
不知他突然要她,抽什么风。
哼哼两声,秦淮素心里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看在他事先安排好,对应蓝氏的一切,令她无后顾之忧的份上。
不跟他计较了。
她这边刚走,静安堂那边就议声不断。
赵玉凝终于将心底的不满发泄出来,重重甩了下帕子。
“娘亲,您今天也太好说话了吧,就这么放过那贱人。”
如此没有教养的话竟是出自她亲自培栽的女儿口中,刚刚还装得慈眉善目的蓝氏实在忍不住,眼锋徒然凌厉,“怎么说话的?”
冷冷的语调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娘亲是怎么教你的,就算你再不喜她,她也是你大嫂,整个侯府可是靠她养着呢,把她逼尽了,你打算明儿喝西北风吗?”
赵玉凝不以为意撇撇嘴。
她就知道娘亲最是虚伪。明明她也不喜这个已陨将军嫡女,就是看中将军府的兵权还有背后的六乾轩,才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
说到底,还不是贪图人家的权和钱!
思及此,她摸了下头上新订造价值上千两的步摇,不自觉咽咽口水。
还是算了!
要是失去了秦淮素,自己就等于失去光鲜生活,她可不要成为京城名媛圈的笑话。
咬着唇,赵玉凝一脸阴鸷望着门口方向——
不能急,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要看着秦淮素身败名裂。
*
主仆两人,一瘸一拐回到主院,秦淮素早已酸痛得,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
同时,也骂上傅显千百遍。
觑着怀里的人,秦淮素内疚道:“如月,忍着点。”
院门口早候着的人,一见她们,赶紧上前:“夫人,您回来了。”
瞥见如月身上的伤,特别膝盖处,如云脸色一僵,哆着嘴:“月姐姐,你......”
秦淮素打断她:“别快说了,先扶她进去。”
处境越差,秦淮素反而越冷静,今天的一切幸得她早有准备,不然伤得可不止如月一人。
主仆两人将如月扶到她房间,如云取来金创药以及热水毛巾等,开始给如月清理伤口。
她身上好几道戒尺造成的伤痕倒不算太严重,就是脸颊被打得肿涨,几乎看不到原来姣好的脸型,以及膝盖被碎瓷割得血肉模糊。
“老夫人真狠心。”如云一边哭,一边用镊子将瓷碎夹出。
给伤口消毒的同时,秦淮素冷声问:“今早我出门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如云哭着娓娓道来。
早上她端着糕点回来时,主院一片狼藉,如月已不见影踪,只有两名小丫鬟一身是伤。
听丫鬟哭诉,自秦淮素离开后,所有人跟往常一样,各司其职。
可没想到的是,没多久安嬷嬷便带着一众丫鬟冲入主院,声势浩大。
她是蓝氏的陪嫁丫鬟,又是侯爷乳娘,更是林管家的妻子,地位非同一般。
主院这边没人敢拦她。
听完如云的话,秦淮素眸底阴沉,不发一言。
此事太不寻常了,但暂时她又没有看出眉目。
两丫鬟是她从将军府带来的人,更是自小跟她长大的,秦淮素自是信得过。
她跟傅显暗中来往的事,这三年里,从不曾被发现,何故今天会差点被揭发?
头壳涨痛,秦淮素揉着太阳穴,停止深想。
眼下,她已顾不得太多。
明天还有另一个难题等着她去解决。
给如月做了最后一道包扎,秦淮素起身,“今晚如月就拜托你照顾了,谁也不用守夜,我一人便可。”
如云应是,秦淮素携着一身疲倦走进茫茫夜色。
等丫鬟们打来热水退下后,秦淮素逐一褪去衫裙,散了发。
身上的痕迹要说她被虐.待也不为过,女人皱眉敛气,将最后一件衣物褪去,整个人泡在水中。
三年前,那场婚姻,如同一场噩梦。
至今,秦淮素仍觉得,自己在梦中。
想到明天就要见到这个所谓的‘夫君’,秦淮素懊恼地,将自己浸进水中。
她跟赵玧成,只是名义的,并没有真正圆房。
想起大婚那晚,她在婚房哭得正是伤心时,却意外收到的消息——
她的夫君已奉旨远赴边陲,继当日父兄之责,捍卫藩国入侵。
所有事情来得太过玄乎,但同时,也令秦淮素松一口气。
现在,那个男人回来了。
想到此,秦淮素觉得,胸口如同塞进了一块大石。
闷在水里,缺氧的感觉令她难受,求生意志使得秦淮素两只手攀着桶沿浮了上来拼命咳嗽。
女人靠着桶沿坐在水中,狐眸泛红,长睫还挂着水珠,嗅着袅袅玫瑰花香的热气,总算让她舒服几分。
不敢再往下想,秦淮素从浴桶起来,这一晚她浮浮沉沉,半梦半醒辗转到了天明。
如云早早就过来给她梳妆,看着她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了无神采的样子,忧心不已。
看着镜中人,如云还是忍不住开口:“大夫人,是昨天的事烦倒你了?”
秦淮素收回神思,淡然开口:“没事,一会给我化浓点,遮住眼下乌黑就好。”
如云叹气:“乌黑可用脂粉遮住,但是夫人的神情却遮不了。”
她在提醒秦淮素。
盯着镜中人,秦淮素逼着自己摒去心中杂念,对着镜子里的如云一笑:“我明白了,放心。”
今天顺昌侯府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之象。
所有人都等着这位离开京城三年的侯爷回府,由辰时一直等到巳时,快午时,前厅的人已开始焦躁不已,才听到门外小厮火急火燎的声音。
“老夫人......”
小厮太过激动,人未到声先到,引得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
安嬷嬷上前一步,低声训斥:“有话好好说,毛毛糙糙,冲撞了老夫人可怎办?”
小厮应是,走到老夫人跟前,恭敬回禀:“老夫人,侯爷的马车已经快到府门口了。”
未等蓝氏发话,赵玉凝开心地坐椅子上起来,“大哥要回来了吗?那我出门迎他。”
蓝氏也很开心,可是她不能失了身份,压着心底的喜悦,对女儿道:“女儿家,留在府里等就好。”
“娘亲,凝儿已经很久没见大哥了,您就让我去外面迎他吧。”
话音刚落,门外的声音,打断了二人谈话。
“娘亲!”
蓝氏看向门口的眸光顿住,久久,脸上的惊喜之色徐徐绽放。
第5章 该有的态度
“玧成,你终于回来了!”
蓝氏激动地从圈椅上起来,朝儿子走去。
赵玉凝也跟着走上来,语带哽咽:“哥,你可真的想死我们了。”
见着多年未见的家人,赵玧成也心有感触,摸着小妹后脑勺,无限感慨:“凝儿长高不少。”
一家人亲密无间聚在厅中,诉说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竟无一人提及一直坐在左侧的秦淮素。
如云站在秦淮素身后见此,心中窝火。
姑爷也未免太冷落小姐了吧。
都说久别胜新婚,他不是该第一时间先见见自己的妻子吗?
偷睨了主子一眼,却见她时而理着裙子,时而提着茶盏喝上两口,悠然而得真如局外人般。
发现这点的不止如云一个,赵玉凝看着秦淮素气定神闲喝茶的样子,心中就有气。
这哪里是一个妻子该有的态度?
难怪她大哥从进门至今,只字未提他的妻子,就连眼角余光也不曾分秦淮素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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