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素眸子蒙了一层薄雾,低声道:“明日想吃牢丸,还想吃樱桃毕罗,还有蜂蜜凉糕。”
李深说过,在膳食上要尽可能满足她。
除夕这日,长安解除宵禁,整座城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气,街头巷尾热闹非凡,皇城中却显得颇为冷清。
皇帝病重,近半月都未曾上朝,原定除夕的宫宴,也推至到正月十五再来举办。
好在当今圣上开明,前两日便已经下旨,那朱雀大街的火树今年继续燃放,民间百姓该热闹便热闹,不必避讳,让他也跟着大家沾沾喜气,兴许这病便能好得快些。
有了圣上的话,百姓自然放得更开。
东西两市早早就排起长龙,各个坊间也是张灯结彩,那吟曲作乐之声,甚至都传入了宫墙之中。
远在梨园的李见素,今日一早就起来了,她如今特别喜欢去书房,连同早膳都是在书房用的。
她坐在书案旁,望着白芨从食盒里拿出樱桃毕罗,还有牢丸和蜂蜜凉糕,那苦闷许久的脸上,终是浮出了笑容。
如意坐在窗后,也难得弹了一首欢快又激昂的曲子。
许是被那曲子所感染,又或是今日的确高兴,李见素吃得比平日快,甚至可以说用膳的模样有些失了礼仪。
“咳咳……”
忽然一块凉糕卡在了她的喉咙中,她干咳两声,捂住脖子,脸上神情极为痛苦。
如意背着身,似是没有发现,还在弹曲。
白芨自然看到了,着急上前替她拍着后背,可拍了几下,根本无用,眼看李见素面色涨红,神情愈发难看,那侍卫终是快步上前,来到李见素身后道:“公主,得罪了。”
他双手环在李见素腰间,正要帮她将那卡在喉中的凉糕顶出,却见白芨忽然拿起盘子,朝他头上砸来。
他反应极快,抬起手一把握住白芨手臂。
可就在此时,那被卡得险些断气的李见素,迅速一个转身,手掌在侍卫脖颈处拍了一下,那侍卫蹙了下眉,抬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才发现他脖子上竟被李见素插了两根银针,然不等他再反应,整个身体便忽地僵住,直直朝后倒去。
李见素与白芨用尽力气去拉他,如意那高昂的琴声也在此刻达到顶峰,可李见素和白芨力气实在不够,这侍卫太过魁梧,他的忽然倒地,还是传出了不小的响动,终究还是引起了院内之人的注意。
听到有人上前,如意的琴声终是慢慢停下。
“出何事了?”搁着一扇门,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
如意迅速起身,踮起脚又扬起头,让自己说话声音传出的方位,基本完全符合那侍卫的高度,她开口道:“无事。”
这两个字,与那倒地侍卫的声音一模一样,不论是语气还是声线,让人完全听不出任何差别。
屋外之人显然没有怀疑如意的身份,但还是没有离开,又问:“可要进去?”
如意继续用那侍卫的声音回道:“不必。”
屋外之人转过身,抬脚准备离开,却又回头道:“有事喊。”
如意道:“嗯。”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李见素被带进梨园的那一日,她拒绝用膳,如意在进屋相劝时,靠近她耳旁用那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郑盘。
李见素猛然想起,李深说过那郑盘是他亲自动的手。
可就在郑盘死的那一晚,李见素是亲眼看到李深被如意拉进了梨园,也就是说,他知道有人盯梢的情况下,在同如意演戏,让人误以为他与外室一夜春宵,而与此同时,真正的他却早已离开院子,去寻了郑盘。
能避开眼线离开院子的唯一方法,便是这院内有密道。
那时躺在床榻上的李见素,朝如意看去,眸中写满了匪夷所思。
李深前脚才将她送来梨园,后脚又让如意来与她暗示这院中有密道?
此时的如意背对窗子,抬眼看着床榻上一脸困惑的李见素,一面温言相劝,一面做了一个翻书的动作,并朝衣柜指了指。
这应当是书柜的意思……
难道她想引她去书房?
李见素当时很快便意识到,如意可能是想告诉她,那密道就在书房。
可李见素还是不敢全然确认,她表面因为猜出如意是李深所养的外室而气恼,喊她出去。
实则在喊话的时候,她用手指佯装人的腿脚,不动声色比划出了逃走的动作。
意指当真是要带她“出去”?
如意也是表面叹气,退下前却是对着李见素点了点头。
在之后,李见素故意让自己染了风寒,要回了她的药箱,又故意整日郁郁寡欢,想去书房看书,再到最后,也就是昨日,她故意引得侍卫说话给如意听,直到如意已经掌握了那侍卫发声的方式之后,才故作圆场,结束了那场对话。
三人完美的配合,给了她们离开的机会。
随着门外那侍卫脚步声逐渐远去,李见素与白芨才敢呼吸。
如意立即回到两人身侧,将那侍卫移到一旁,开始推动书柜上的机关,很快,书柜移开,一道门出现在李见素眼前。
这是一个狭长幽暗的密道,尤其是在书柜合上之后,眼前便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如意对此路极为熟悉,她走在最前面,拉住李见素的手,李见素再拉住白芨。
“李深到底在做什么?”李见素只到此刻,都还是不能理解李深这样做的目的,她终是忍不住,在黑暗中低声问道。
如意道:“待事情结束,世子会将一切告诉公主的。”
又是这样的话,李见素叹了口气,“那他是真的要同李深造反码?”
“公主见谅,属下不能说。”如意还是没有松口。
李见素知道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不再说话。
倒是如意,又主动与她道:“再行一段路我们便能出去,待将公主送去安全的地方后,属下还有要事要做。”
“你要离开?”李见素道。
白芨也跟着询问:“那我们怎么办?”
如意道:“一会儿去的地方会有人接应我们,他们各个武艺高强,公主不必忧心安危。”
“好。”李见素应声的同时,却在白芨手心处挠了两下,白芨不知这是何意,可显然反应过来,李见素另有打算。
李见素慢慢将白芨的手松开,白芨害怕摔倒,便只拉住了她宽大的衣袖。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终是看到了光亮。
可李见素却不知怎地,忽然脚下一滑,如意连忙去拉,都没能拉住,便见她摔坐在地,疼得闷哼了一声。
如意与白芨弯身扶她。
李见素去揽如意肩膀的时候,在她后颈不重不轻按了一下,如意没有任何感觉,扶起她便朝外走。
然走了两步,眼看密道愈发明亮,如意脑中却忽然生出眩晕感,整个身子朝着墙壁的位置靠去。
这次换李见素将她揽住,白芨也立即上前帮忙,两人将如意缓缓扶坐在地。
“属下还有要事……耽搁不得……”此时的如意明显已经反应过来,方才的李见素是在做戏。
李见素宽慰道:“我知道,我没有将你穴位封死,只是刺了一下风府,待半个时辰之后,你便能恢复。”
她在如意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便起身带着白芨朝那光亮处走去。
今年的除夕,长安城南北的氛围极为割裂。
皇城在长安以北,而京中权贵也多居于北侧,便是皇帝下令不必避讳,要与百姓同乐,可真正到了除夕这日,但凡身戴官职者,也不敢在外大肆欢庆,合上府门如何,便不得而知。
而城南百姓居多,忙了整整一年,终于在今日与家人团聚,自是要上街好好热闹一番。
“我怎么瞧着今日城南比往年的人多?”一名坊卫巡逻时,看着满街道乌泱泱的人群,咋舌道。
他身旁另一坊卫,也累得捶着肩头,抱怨道:“可不是么,这人一多便容易生事,我这一个早上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两人正在闲聊,那边便传来几人争执的声音,似是因为其中一人踩了另一人的脚,那人还拒不道歉,两人便扭打起来,却又不慎撞倒了旁人,到了最后,便成混战。
今日这种事极多,各处坊卫的人手明显不够,南衙那边连金吾卫都要招架不住,便又从皇城往城南调派人手。
这会儿倒是庆幸今日没有宫宴,不然宫中再一忙碌,人手定会更加紧张。
戌时三刻,长安的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朱雀大街上,百姓齐聚,那足有三层楼阁之高的火树就在朱雀门外。
守城的侍卫看到那片攒动的人头,都不免感慨今年除夕怎会这般多人,然更多的还是期待观看即将绽放的火树。
延喜门外,停下来一辆马车。
守城侍卫上前询问,马车中递来一块令牌,侍卫看了一眼,连忙小跑到城门处,将令牌盛给一名禁军副率。
见是长公主的令牌,那副率大步朝马车走来。
按照皇城规矩,便是长公主回宫,也得例行检查,尤其此时已经天黑,长公主又未得宫中召见,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敢问长公主为何今晚忽然回宫?”那副率行完礼后,便开始寻问。
长公主道:“前些日子圣上染病,本宫便特地求净玄道长为圣上炼制仙丹,如今仙丹已经炼成,自然要立刻回宫献上。”
那副率朝侍卫招了招手,便有两人围着马车查验,他也撩开车帘,举着火把望着车中那三位身着道袍之人,单看那身材便知,皆是女子,可还是要按照规矩来盘问:“她们为何人?”
长公主道:“这是青山观的三位道长,今日与我一同入宫,便是要为圣上诵经祈福。”
“为何要在此刻入宫祈福?”那副率又问。
净玄道长开口道:“今日乃除夕之日,四季轮回,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三朝同天,若能为今上祈福夸过子时,来年自得天人相佑,福寿绵长。”
那副率听得云里雾里,拧着眉头似是还有顾虑。
长公主直接搁下车帘,用那颇具威仪的语气道:“圣上曾说,本宫想何时回宫,便何时回宫,你若不信,差人去问。”
这副率朝那两个侍卫看,侍卫摇头表示毫无异样,犹豫片刻,他最终还是朝后退开,挥手放行。
今晚乃除夕之夜,他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反正城门这边放行也算合乎情理,至于长公主能否见到圣上,还要看宫门那边的禁军可愿放行。
马车穿过延喜门的瞬间,朱雀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顿时火光漫天,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皇城内的侍卫们并无异样,只道是那火树燃放发出的光亮,然等了片刻,那火光丝毫未见,且愈发惹眼,将那皇城以南的天都照得通红。
很快,便有禁军跑来传讯。
“皇城戒严!皇城戒严!”
承天门外,神策军中尉拉住传话禁军询问缘由,才知是那火树倒塌,砸在了朱雀门上,顿时火光四溅,许多百姓还有那守城禁军皆因此而受伤。
城门起火,自然要先灭火,那朱雀大门因此打开,可就在这混乱之际,不知从何处涌来一批人,与那守城禁军开始厮杀。
那中尉听至此,一把将人松开,转身迈步走进承天门,立即下令严防死守,随后便派人前去大殿将此事禀报圣上。
长公主的马车来晚一步,停在承天门外,便是出示令牌,也无人开门。
那不远处的火光正在蔓延,喊杀声已然进入皇城。
在这边耗下去必然危险,长公主当机立断,朝驾车的道姑吩咐道:“既是不开,便去东宫!”
马车调转车头,又朝嘉福门驶去。
李F今晚不知怎地,总觉得心绪不宁,他一早躺在榻上想要休息,却迟迟无法入睡,起身拿起一本游记,坐于灯下消磨时光。
忽地外间传来响动,赵内侍喘着粗气小跑入内。
“殿下,朱雀门出事了!”
赵内侍正与他说着,便又有侍者慌忙入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公主今晚入宫,说要为圣上祈福,却被拦在了太极宫外,如今又要进东宫,请殿下明示,可要放行?”
“皇姑母?”李F对长公主也算了解,她向来不喜回宫,往年便是宫宴,也不会回来参加,今晚为何突然回宫,显然不同寻常,他蹙眉道,“可验了令牌?”
侍者将令牌呈上,“除长公主,还有四位道姑。”
李F接过令牌,只看一眼便能确认无误,“去望台!”
很快,李F便被推上望台,长公主与那四位道姑皆站在宫墙之下,便是此时天色已暗,李F还是一眼认出了那道身影,“快开宫门!”
与此同时,安福门,景风门,乃至重玄门,皆已遭到暗袭,喊杀声已从皇城以南,扩散至各个方位。
甘露殿内,明黄色的床帐里传来一阵沙哑的低咳,“来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马常侍俯身上前,“陛下。”
床帐里皇帝哑着声道:“朕怎么听得那外间似有吵闹声?”
马常侍道:“回陛下,许是今日除夕,各处都在欢庆。”
“咳咳……”皇帝感慨道,“好啊,百姓兴,天下兴,听到他们欢庆,朕才无愧于心。”
皇帝话音刚落,便听殿外传来王中尉的声音,“启禀陛下,皇城告急!”
“什么?”皇帝一声震怒,重重拍在那龙榻之上,还未开口,便是一阵急咳,那沙哑撕裂的咳嗽声,让外间的王中尉听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朱雀门上,李深望着城外的火光,英朗的面容上终是露出了深藏已久的欲望。
他回过头,手臂一挥,斩下一名禁军头颅,扔进火海。
他一面望着太极宫的方向,一面舔舐着唇角飞溅而来的血迹,“关城门――”
随着他一声震吼,脚下的城门被重重合上。
今日南衙调派了不少人手去各个坊间巡逻,此时皇城内的禁军俨然不是李深率领的这批精锐的对手,且那些禁军当中,竟还有人叛变。
至子刚过,李深便攻至太极宫外。
他坐在马上,朝那宫墙上的神策军中尉喊道:“我等得了密讯,奉旨入宫救驾,尔等还不速速开门?”
“李深!”那中尉朝他啐了一口,“圣上好端端在宫中休息,何来救驾一词?”
两人喊话当中,一批人马从安福门的方向奔来,竟是那武宗三子李岐,他勒马停下,也朝上方喊道:“圣上遭北司宦臣软禁于甘露殿,我等今晚前来救驾,凡此刻听令者,日后皆暗救驾之功论赏!”
“尔等乱臣贼子,休要胡言乱语!”那中尉厉声喝道。
很快,又有一批人马杀来,那中尉看清领头之人时,当场愣住。
墙下的李峻眯眼望着这熟悉的宫墙,什么也没说,只那眸中泛着渗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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