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朝沉默片刻,回应她:“好。”
他声音笃定中带着丝今晚难得的柔和――就算告诫自己一定要警惕再警惕,但还是不免被蒋莞哄好了。
她实在是……太懂他的七寸在哪里。
贺闻朝知道自己如此气急败坏,惶恐不安,先发制人的要‘惩罚’她,作来作去不过是想要她的一个承诺,要她别再次丢掉他。
如今蒋莞亲口说了,她还要他去找她。
这样暂且就够了。
贺闻朝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毫无睡意,直到感受到怀中温软传来平静轻缓的呼吸声,才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他今晚最怕的一个瞬间就是给她选择的那一刹那。
如果蒋莞真的选择第一条……那他今天有多傲慢,日后就会有多狼狈。
怎么可能再也不见她?他还是会像狗一样卑微的爬过去。
-
贺闻朝在德国柏林留学的时候,专业课之余,曾经陪着华人圈的好友陈季则上过几堂选修课。
陈季则是哲学专业的,心理学也是必修课。
他曾经跟着他一起去听过著名心理讲师的课程,那堂课碰巧讲的是‘巴甫洛夫的狗’这个实验。
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曾经用狗做了这样一个实验:每次给狗送食物以前打开红灯、响起铃声,这样经过一段时间以后,铃声一响或红灯一亮,狗就开始分泌唾液。[注]
这个实验得到的结果被称为‘条件反射’。
是一种必须经过某种刺激物的多次传递出去的信号都能得到回应后,才会形成的条件反射。[注]
沿用今日,这种反射已经不是形容狗,而是代入人。
人是会这样的――不经大脑思考做出条件反射一样的行为,几乎对逻辑思辨都产生了抗拒……[注]
全看有没有主人,被调教的是不是深入骨髓。
贺闻朝本来只是陪着陈季则去听课,但那堂讲座,他听的异常认真。
专注到结束后,陈季则都打趣的问他是不是对心理实验感兴趣。
“不。”贺闻朝摇了摇头,只说:“我只想知道会不会有人真的被另一个人调教成‘条件反射’。”
哪怕被打骂,但‘主人’给一点甜头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摇尾巴。
“当然会。”陈季则是哲学专业的学生,同时也主修心理课,比贺闻朝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音乐才子见的更多。
听他问,他不假思索的说:“这个实验主张的理论是对高级神经活动有了准确客观的描述,实验对象是狗,但狗和人在某种情况下是一样的,心理上都有可能会被训练到条件反射的服从。”
贺闻朝听着,喃喃道:“是么……”
“嗯。”陈季则想起什么,笑了笑:“否则从古至今,为什么会有那些‘主与奴’的小众圈子?”
贺闻朝若有所思,忽然说:“我可能也是其中一员。”
陈季则一愣:“什么?”
“就你刚刚说的那些。”贺闻朝闭了下眼睛,声音淡淡:“在某段时间内,我曾经经历过你形容的那种感觉。”
高中时确定恋爱关系后,他本来以为蒋莞‘超爱他’。
可后来这种假象被打破,她阴晴不定,若即若离,但偶尔给点甜头,他还是会条件反射一样的忘记生气,甚至忘记自尊和骄傲,匍匐着爬到她脚下。
呵,和这个实验何其相似。
陈季则眸中闪过一丝震惊,但也只是片刻。
和贺闻朝的交好,让他有自己的判断,并不会因为对方有什么‘小众癖好’就对他产生歧视。
只是,他也有自己好奇的事情。
“阿朝,你是巴甫洛夫,还是……”他犹豫地问:“被调教的那个?”
陈季则把‘狗’这个字美化了。
贺闻朝倒不介意,坦然回答:“狗。”
“……别开玩笑了。”陈季则第一反应还是不信,甚至忍不住笑了下:“那巴甫洛夫是谁?”
同在德国一个校区留学,华人圈就这么大,他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以贺闻朝的脾气个性,还有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
陈季则实在是很难相信他曾经会被谁调教成‘狗’。
毕竟像是贺闻朝这样的人,光是接近交心就已经很难了。
贺闻朝没回答,转移了话题:“去吃饭吧。”
陈季则也不是那种会执意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男生不想说,他自然也就没有再问了。
只是这么多年,贺闻朝也没有忘记那次讲座。
他一早就知道‘巴甫洛夫的狗’这个理论,只是通过教授的讲述,了解得更为清晰。
同时,他想起高三时发生过的一件小事。
某天晚自习结束,空旷的班级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没走,蒋莞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开心,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贺闻朝不善言辞,但为了哄她,也想寻常男生那样,笨拙地说了许多好话――哪怕他清晰的知道不是自己惹她生气的。
但女朋友生气,作为男朋友就应该哄,不管是为了什么。
可他实在不会说话,蒋莞听着,好像越来越生气。
“别哄我了。”女孩儿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核桃放在桌上,有些娇蛮的命令他:“剥核桃给我吃。”
贺闻朝点点头,从自己桌里寻了把圆规,就要用来撬开核桃缝给她剥。
蒋莞却阻止了他:“不许用工具。”
在少年微微诧异的眼神中,她微微抬头,似是发泄一样的看着他,恶意不加掩饰:“就用手给我剥开。”
用手剥核桃,强人所难,她就是故意为难人的。
贺闻朝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她不开心了,可蒋莞没有继续生闷气,想要解决问题,总比藏在心里好。
――哪怕是故意为难他呢。
少年没有犹豫,用自己那双保养得当的,弹钢琴用的修长手指做最愚蠢的事情,很费力的给她剥开坚硬的核桃,挑出仁来。
剥了两三个,洁白的指尖就红了一片。
“别剥了!”蒋莞倏然打断他,伸手囫囵扫掉那些核桃碎屑,抓住他已经磨的通红的手指。
“你是不是傻?”她眼睛也红了,狠狠瞪着他:“看不出来我故意在欺负你呀?”
贺闻朝抬了抬唇角,没说话。
“你这么傻的配合我……”蒋莞满眼的不忍心,咬牙却在说狠话:“就活该被欺负!”
贺闻朝:“你不生气了就行。”
左右他也不会哄人,用点别的办法哄她也是应该的。
蒋莞沉默片刻,忽然低头含住他磨红的手指,舌尖轻轻□□――那时候他们的亲密还仅限于牵手和接吻,这还是她第一次做出更‘过’一些的举动。
贺闻朝全身顿时像过了电一样的酥麻,下意识想缩回手。
“别动……”蒋莞嗫嚅道:“我帮你止疼。”
她说着,一双狐狸眼颇为调侃的抬眸看着他。
贺闻朝白皙清俊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任由蒋莞摆弄着自己那双向来不肯让人碰触的手,近乎沉溺于她这有些挑逗的‘补偿’中。
“刚刚是我的错。”蒋莞帮他含完,心情也好了不少,笑着道歉:“你这么乖,我以后不会动不动就欺负你了。”
贺闻朝不说话,心知肚明她还是会有下一次。
因为相处这段时间,他知晓蒋莞不是什么好性格的人,甚至,她有些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但没关系,他喜欢。
不但喜欢她发脾气,还喜欢她在发脾气后的各种‘补偿’,就像现在这样。
蒋莞对他的态度,总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说这是谈恋爱时的小巧思,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时刻有种未知的新鲜感。
倒也确实,和她谈恋爱是贺闻朝循规蹈矩的贫瘠人生里做的最过火的事。
所以无论分开多少年,当时的一幕幕都仿佛赫然在眼前,让他桩桩件件都能记得清楚。
越回想,贺闻朝就越明白那个时候并不喜欢他的蒋莞所做的一切……
都很像训狗。
她就是那个巴甫洛夫,没有付出几分真心,从头到尾都用她那所谓的‘小巧思’来对付他。
高中那段恋爱对蒋莞来说只是个实验而已,扔几块骨头就够了,足以引他上钩。
而对于贺闻朝而言,却是一场万劫不复的劫。
他知道蒋莞有心机,多情又戏谑,从头到尾对自己只是利用,甚至她真正的喜欢都在别人身上……
可他已经陷进去了,不能自拔。
贺闻朝也明白自己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还和她不清不楚太过卑微,甚至不符合他做人的标准,可感情这种东西是控制不住的。
如果可以收放自如,又怎么能叫条件反射呢。
第25章 铃铛响
谢鸢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身体情况很稳定, 像是之前让人惧怕的那些感染或排异反应,在她身上表现的都不是很强烈。
她大概是找到了一颗很适合她的肾。
但这种大手术,一天两天的观察看不出来什么, 还是得过了半年没有异状才能让人安心,在此之前,都需要细致的观察。
谢鸢手术时间长, 整整十五个小时, 全身的血几乎都过了一遍。
她失血过多下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两天也还是昏昏沉沉, 没办法彻底清醒过来。
蒋莞在她转到普通病房后陪着待了会儿, 见她面色虽然苍白, 但好歹身体里的那颗肾是健康的了,也是颇为欣慰。
谢为知道她只请了一周的假, 一起陪着的时候就问了句:“明天回申城?”
“嗯。”蒋莞点点头:“下午的飞机,再不回去黑心老板要气死了。”
程淮景虽然在电话里表现的大方,还口口声声说能多给她几天假,实际上在微信里三不五时就隐晦的催一下。
病房内很安静, 蒋莞带着些调侃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柔和。
仿佛心头大事解决后, 哪怕身处医院,也有种静谧的岁月静好感。
“好。”谢为也难得放松了些, 靠着病房里的沙发摁了摁太阳穴,声音含着股疲惫:“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呃, ”蒋莞愣了下, 犹豫道:“我自己去就行。”
“嗯?”谢为听出来她语气中有点不对劲儿,抬眸看过去:“有什么事儿么?”
“没什么,就是……我想提前点去机场。”她胡乱扯着借口:“去免税店买点东西, 化妆品不够了,你知道我在时间上一向没什么规划, 自己打个车去就行。”
蒋莞这是一半胡扯一半实话,想去免税店是假,但她作息凌乱没有时间规划是真。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谢为送自己。
大概真的是被贺闻朝的‘惩罚’吓到了,蒋莞总觉得这京北虽然偌大,但却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她和贺闻朝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可不想再横生出来什么事端了。
看出来蒋莞的推拒,谢为也没有勉强,只‘嗯’了一声。
对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距离,其实他一直把控的更有分寸――哪怕他们认识十几年,关系基本和兄妹没什么区别,但到底不是兄妹的。
谢为一直都有边界感,只是蒋莞从前总跃跃欲试的想要打破……但现在不会了。
离开医院,蒋莞开车回修车厂的路上,给贺闻朝发了条信息:[我明天回申城,你要不要送我啊?]
对面回的挺快:[不送。]
蒋莞撇了撇嘴,趁着红灯重重打字:[不送拉倒!]
她连发两条:[正好不想看见你。]
这些男人就是让人心烦的根源。
要不是上次回京北重新碰到贺闻朝,又忍耐不住去找了谢为……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开心多潇洒!还轮得着他来教训自己么?
蒋莞把手机扔到一边,决定收拾心情投入工作,程淮景那边还催个不停呢。
男人算个什么东西?她要封心锁爱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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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蒋莞把调动到京北分公司的名单交了上去。
她推荐了同为中层管理的赵曦去挑公关部的大梁――三十出头的年纪,业务能力极强,同时又是不婚不育一族,也没什么牵挂。
赵曦虽然是申城本地人,但到了京北分公司可以小升一级职位,这种诱惑还是能让她暂时舍弃留守本地的这个想法的。
再说去了京北也不等于要一直留在那儿,等分公司走上正轨招到合适的管理层,她还是可以被调回来的。
蒋莞在拟定人选之前和赵曦谈过,等后者思考了两天答应下来,才向上提交名单。
同时除了管理层以外,还调了几个基层员工过去。
十二月中旬,这份名单才算彻底定了下来。
程淮景对于这几个人选也很满意,他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移开,就和颜悦色起来,几次三番说要请客吃饭,想答谢蒋莞帮着他分担压力。
蒋莞不动声色的躲避着,借口五花八门,不是和朋友有约就是工作太累。
总之,她就是不想和程淮景单独吃饭。
虽然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算得上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但她真的对他没什么感觉。
成年男女,对异性有好感时即便克制,但依旧会犹如孔雀微微开屏一样释放出一点信号出来。
蒋莞能感受到这番信号,知道程淮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所以她更加会想办法躲着和他私下有什么单独接触。
没感觉的情况下偏对方又是自己的上司,不给半点回应就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可有时候,事儿就是越躲着越来。
程淮景似乎是感知到了蒋莞回避的态度,进攻性反而更猛烈了。
年底公司有好几个饭局,他都指名道姓的让她跟着一起去。
按理说重要的饭局,中层主管去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这几次都是程淮景这个经理亲自带着蒋莞去,还故意在桌上的时候帮着她挡酒……
这么一来二去的,公司内都有不少风言风语了。
就连蒋莞身边的崔莹都听到了一些风声,隐晦的提醒她:“莞姐,公司里最近都在说你和程总的事儿。”
蒋莞整理文件的手一顿,淡淡道:“咱们这层楼有人说么?”
崔莹摇了摇头。
这层楼是公关部,有一半的小组都是直接归蒋莞这个主管管理的――在职场上混的社畜,但凡有一点情商,都不会公开去谈论顶头上司的私事。
谁知道会不会被穿小鞋呢?
“那就行了。”蒋莞无所谓道:“其他地方爱说就说吧。”
偌大的一个传媒公司有那么多的部门,分支,她管不着也管不了那么多,能眼不见心不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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