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逃跑,王红豆压低了声音,说:“卖身契还在他们手里。”
而她的父母却是连卖身契都不在乎了,他们急匆匆地拉着王红豆的手腕就要跑,一切王红豆设想中一家团圆、抱头痛哭、相互安慰的场面都没有发生,摆在她眼前只有王耀祖粗鲁的动作和父母眉眼间克制不住地流露出来的喜悦。
直到跑出了花街柳巷,到了春华楼的势力范围之外,王红豆一直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懈下来,她这时候才有余力思考,复盘这场儿戏一般的逃跑经过。
正是因为春华楼只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看管她,这才给了王红豆趁夜顺利逃跑的机会,以至于她准备好的其他逃跑方法完全没有用上。
怎么会如此简单……?王红豆越是细想,就越感到不安,然而父母拽着她的手用力到让她的手腕阵阵发疼。
――这种力道不是担心她,倒更像是怕她会返回,中途跑掉。
周边的黑暗像化不开的墨,四周漆黑一片,就连远处的云也是黑色的,王红豆一瞬间根本分不清是云是山还是浪,黑压压的东西像是要一下子全部拍下来。
一股诡异和心慌的感觉升腾起来,王红豆牙齿发颤,害怕地叫了声:“娘……?”
第13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齐乐远就蹦起来连着打了好一会儿的鸣。
他打完鸣,没有人理他,便自己蹦到床上,不敢靠近李折旋,于是窝在李春昼脚边,查看起聊天频道中昨天晚上没来得及看的消息。
【钟志业】(内阁大臣):“圣旨下来了,皇上要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卿调查,我主动跟皇上提出监察这件事,他同意了,就是那个顾首辅看了我好几眼,我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儿。”
【施固】(乞丐):“查到什么的话记得说。”
【钟志业】(内阁大臣):“悖我办事儿,你们只管放心就行。”
【洪武】(翰林院编修):“我今天在翰林院典籍处查了一天资料,那个童谣后半段我好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真的啊?展开讲讲呗。”
【洪武】(翰林院编修):“后面那两句简单来说就是:新娘怀了双胞胎,稳婆接生的时候看错了,其实不是一对男孩,而是龙凤胎。”
【严清泽】(客商):“为什么这么说?”
【洪武】(翰林院编修):“后面那个‘原是你穿衫来我穿裤,你睡床头我睡尾。’指的是南方习俗,男孩穿衫女孩穿裤,男孩睡床头,女孩睡床尾。”
【成颖初】(妓女):“我感觉这个说法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线索指向的估计就是这对龙凤胎里的女孩,凶手应该也跟她有关系。”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那我们明天就去春华楼把凶煞找出来。”
【黄元武】(客商):“可是晚上有宵禁,一旦没在天黑之前离开就会被困在春华楼里,跟晚上的凶煞待在一起岂不是更危险吗……?”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规则不是说‘凶煞数量会随时间增加’吗?现在不去,未来二十几天只会越来越危险。”
【施固】(乞丐):“我也觉得去春华楼调查比较好,一是我们现在已经把童谣线索调查清楚了,剩下两件事就是分别调查刘尚书和玩家甄行的死因,至于那六条规则只能一条条验证;第二点,规则里有一条是【花魁是友善的,必要时可以寻求花魁的帮助】,如果我们假设这一条是真的,那么我们只要能找到花魁,应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我这个身份进不去春华楼。”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这个好办,咱们定个地点,我带你们换身行头,钱的话也是我来出就行,我这个身份很有钱。”
【洪武】(翰林院编修):“我也支持,要是一直不敢主动调查,线索可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别忘了咱们的目标是离开这个副本。”
【黄元武】(客商):“要去你们去好了!我反正不去!”
【王汝玉】(王家二小姐):“你急什么?又不是强制你去,这样好了,明天愿意去的中午在春华楼门口集合,不愿意去的就到其他地方调查。”
【严清泽】(客商):“还有一件事,我今天在茶楼的时候听到他们讲花魁选举的事,这个地方花魁是一年一选,今年的花魁还没开始选,那么规则中的【花魁】到底指的是谁?”
【颖蕾】(宫女):“没重新选的话,花魁应该还是去年的花魁吧?去年的花魁是谁?”
【严清泽】(客商):“好像是一个叫做‘谷绶病的妓女。”
【明香】(妓女):“但是据我所知,春华楼里权力最大的人,除了老鸨好像是另一个女人,不,应该说是个半大孩子……我今天晚上想去她身边碰碰运气。”
【毕袁思】(毕家大公子):“明天去试探一下就知道了,大不了我们还可以两边同时下注。”
【梁嘉佑】(渔民):“那个……我有件事想问问,【宵禁】这个规则是只在京城里存在吗?”
【施固】(乞丐):“其实昨天晚上我也试了一下,即使是晚上,京城里大街上也没有什么危险,所以宵禁这条规则很有可能是假的……我觉得里面的潜规则很可能是――不要被巡夜的士兵发现。”
【梁嘉佑】(渔民):“那就对得上了,我搭的这一行人一直在赶路,现在天都黑了,他们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琳琅】(宫女):“所以夜晚不是危险,危险的是巡夜的人,只要不被发现,晚上其实也能调查?不过规则会这么简单吗?”
……
齐乐远头顶一痛,抬起头来发现是李春昼正一边打哈欠一边揪着他的鸡冠子,李春昼穿着里衣下床,随手握住齐乐远的脖子,将他从自己床上扔了下去。
“池~红~~~”她拉长了声调,懒散地喊着池红的名字,叫她进来帮自己换衣服。
李春昼从小娇生惯养,习惯了有人照顾自己,但是池红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侍女那么简单,她还身负着别的职责――每次李春昼的客人找上来,池红都要面无表情地说:“我从来没见我们姑娘对谁这么上心过。”
不管是什么话,从池红那张不苟言笑的木头脸里说出来总会格外可信,等客人被李春昼迷得五迷三道了,池红就会恰到好处地补上最后一击说:“我们姑娘这人就是比较重感情,很容易被伤害。”
齐乐远扑扇着翅膀,撞在床边的李折旋脚上,他这时候忽然想到――刚刚李折旋睡觉的时候脱衣服了吗?好像没有……记不太清楚了。
“咯咯咯咯咯咯哒!(这小子不脱衣服就上床啊!)”齐乐远饱含愤懑地发出一串鸡叫声。
他这串叫声实在太吵,池红冷冷淡淡看过来一眼,齐乐远心底一寒,瞬间闭了嘴,他向来对危险有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
奥,现在真是动物了……齐乐远心想。
在池红的死亡凝视下,齐乐远默默把头低下去,在地上啄来啄去,努力扮演好一只鸡该有的模样。
池红帮李春昼穿好里裙,又披上外衫,然后开始帮李春昼梳头发,看着镜中仍然带点起床气的李春昼,池红垂下眼,古井无波地说:“姑娘,那个叫‘红豆’的丫头跑了。”
李春昼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也望着镜中的自己,慢悠悠地说:“嗯,估计是跟着她爹娘跑了吧。”
池红把今天刚摘下来的牡丹花戴在李春昼头上,沉默片刻后,问:“我去把她抓回来?”
“不用……”
“春娘!”
李春昼话音未落,便被一道公鸭嗓打断,宓鸿宝散着一头乌黑微微卷曲的头发闯了进来。
李春昼扭着身子看过去,还没说话就先盈盈地笑起来。
“走吧,”宓鸿宝声音里难掩兴奋,“不是说今天有热闹看吗?”
池红知趣地退出房间,李春昼轻轻拉着宓鸿宝,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拿起梳子给他梳头发。
“世子急什么,好戏不怕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给你编以前那样的辫子,好吗?”李春昼专心致志地从自己的匣子里挑选适合宓鸿宝的发饰。
宓鸿宝只要轻轻歪头,就能从身侧的镜子里看到李春昼皎洁的一张脸,还有她脸上认真的神情,李春昼手指在他发丝间穿梭,偶尔碰到头皮,难言的痒意直往宓鸿宝心里窜。
他看着李春昼用嫣红的嘴唇咬住发带,轻轻垂眸的样子格外认真。
宓鸿宝一回神,又看见一声不吭悄悄站在李春昼身后的李折旋,他心惊于自己竟然没有发现还有第三人在场,恼羞成怒地低声斥责道:“蠢东西,还不滚出去!”
李春昼没抬眼,只是问:“干嘛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宓鸿宝半晌没吭声,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跟你站在一起,我心里就不舒服。”
李春昼指尖一顿,扯扯宓鸿宝头发,说:“别人都没有意见,就你有,阿宝,别这么善妒好不好?”
盛京城的人只知道宓鸿宝俊朗爱笑,脾气不错,但是在李春昼看来,这小子完全不像表面上这么友好。
宓鸿宝整日吊儿郎当,看上去好像很好接触,但毕竟是从小在金银堆里养大的,他对人没什么真心,追人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捧上天,玩腻了就又将人弃如敝履,五月的天儿似的,一会儿是风,一会儿又是雨,全凭他一时的心意。
春华楼的姑娘们对这种无法无天的小少爷往往又爱又恨。
李春昼垂下眼,心想男人总是这样,自己想要的很多很多,却希望对方眼里只有自己。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李春昼面上一概不显,她沉默地帮宓鸿宝束好发冠,然后拉起他的手,笑着说:“走吧,我们出去玩!”
李春昼把帷帽戴在自己头上,经过春华楼门口时,看到街上人影寥落。
清晨才是属于青楼的夜晚,此时周遭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沉浸在深深的睡梦中。
即使清晨温度还不算高,但是宓鸿宝早已脱得只剩一件薄薄的春衫,盛京内的街道上禁止纵马疾行,他便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平康坊里的姑娘们更是热情,远远地就朝他招着手,喊着让世子爷来楼上玩。
李春昼带着帷帽在他旁边另骑一匹白马,纱网遮掩住她的脸,从帷帽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但是宓鸿宝依然跟李春昼聊得津津有味。
他注意到李春昼微微偏头看向路边画糖人的小贩,便主动问:“春娘,你吃糖人吗?我给你买。”
李春昼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不吃。”
李春昼被卖给春华楼的时候也就五六岁,当时老鸨穿着李春昼家这辈子都没穿过的丝绸衣服,路过李春昼家门前,一眼就看见了门前编柳条的李春昼。
那时候李春昼还不叫李春昼。
李妈妈买了个糖人给李春昼,笑得和蔼可亲地问她,家里大人在家吗?
李春昼仰起头呆呆地看着李妈妈,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打扮得这么昂贵漂亮的女人。
李春昼早就忘了自己当时回答的究竟是什么了,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吃糖人,只记得那个糖人很甜很甜。
她记得自己吃糖人时,母亲跟那个好看的中年女人不知道在聊什么,等李春昼抬起头,就看到自己的母亲眼含着热泪,泪流满面地最后拥抱了她一下,然后将李春昼推向了老鸨。
从此李春昼不再吃糖人。
第14章
但是这些事宓鸿宝一概不知,李春昼也不打算说给他听,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齐乐远神色庄重地站在马背上,他还是第一次以鸡的形态骑马,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有些奇怪。
宓鸿宝见她情绪不佳,便主动转移话题,问:“春娘,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之前学的,我很笨的……不过还好有阿宝在我身边,我才敢放心骑马啊。”李春昼带着笑的声音从帷帽里传出来,听得宓鸿宝又是一阵欢欣雀跃,心里像是养了只扑腾的飞鸟,要带着他整个人飞起来。
两个人骑马走出平康坊,京城里各大青楼为培养花魁花费的精力可以说是倾尽心血了,不仅要容貌上佳,知情识趣,还必须培养姑娘们的文化、各种技艺,以免接待贵客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李春昼是个意外,她在春华楼什么都不用学,单单凭一张脸杀出来,后来攀上了二皇子这棵大树,就更没有人敢逼着她学什么东西了。
被困在副本世界中里这么久,各种琴棋书画,应该会的东西其实李春昼也会,只是这些技艺所能带来的成就感对她来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了。
宓鸿宝将两匹马寄养在客栈里,随手甩给小厮一锭银子,让他看好马,然后把李春昼拉到自己身边,替她隔开路上人群。
宓鸿宝的手臂搭在她肩膀上,正好把李春昼整个围住,跟她并排走在路上,很自然地招摇过市。
他稍一歪头,看见李春昼怀里抱着的土鸡,有些疑惑地说:“春娘,为什么不把它放在客栈里?”
“我怕丽丽被店家搞混了……而且客栈后面在杀鸡。”李春昼给齐乐远顺着毛说。
齐乐远点点头,在心里给李春昼点赞,心道好好好,哥真没看错你!
一路上,李春昼听着宓鸿宝给自己讲他以前跟着母亲回江南时的往事,他说起秋天的稻草堆,被太阳晒得软踏踏的,跌进去会有咔嚓咔嚓的声响,喇在皮肤上微微刺痛,还带着太阳晒过稻草碎屑的味道,宓鸿宝小时候喜欢倒在稻草堆里睡觉,直到母亲叫人来找他,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着走着,人烟渐少,宓鸿宝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竟已经出城了,他好奇地问:“春娘,这是哪儿啊?我们到了吗?”
李春昼干脆摘了帷帽,用袖子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细细的汗珠,“还没有,还得继续往山上走。”
宓鸿宝低头看了眼她有些虚浮的脚步,眼神顿了顿,然后迈了一大步,在李春昼面前蹲下来,回过头对她说:“上来,我背你。”
李春昼又笑起来,毫不客气地往他背上一趴,在他耳边说:“阿宝你真好,有你这样做事认真又勤快的人陪着我,春娘命真好……”
看到宓鸿宝耳朵一下子变得通红,李春昼愉悦地弯了弯眼睛。
溜达在两人身边的齐乐远看到宓鸿宝这幅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傻样,幽幽地想,瞧瞧这没出息的样!
他眼瞅着这小子被哄得都有点神志不清了,俩人爱情的双人自行车恐怕只有宓鸿宝一个人在吭哧吭哧地蹬啊……都快蹬出火星子了,还忙着傻乐呢。
一路上的氛围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但是刚一进山,齐乐远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不仅是气氛一下子压抑下来,而且还莫名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齐乐远猛地回头,后面什么危险都没有,只有李折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齐乐远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但仍旧忍不住腹诽:这哑巴小子又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怎么每次都没点儿动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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