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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夫凶猛——蘅芜月白【完结】

时间:2024-05-24 23:08:34  作者:蘅芜月白【完结】
  罢了,林若雪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人怕是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骂也白骂。
  她白眼没翻完,又是一道箭风擦着她身侧刺过,这一次,明显比方才那次更快更狠,不消说就能感到夹杂了射箭之人的多少怒意。
  这回身前没有侍从被他推来当替死鬼了,徐青手中那柄上了年头的长枪轻轻一挑,那裹着劲风的利箭便被他轻松挡开。
  “哈哈,威猛如江小侯爷也难过情之一字么,居然连着两箭都射偏了,诶――三思啊小侯爷,我手中这柄利刃可是须臾便能刺破她咽喉的!”
  江淮放下弓箭,面色寒冷,死死地盯着城楼之上。
  诚如徐青所言,其实只要江淮自己愿意,攻破城楼拿下徐青不过是弹指挥间的事情。可是,他纵有擒贼屠城只能,此时也只能处处挚肘。
  因为对方的筹码是林若雪。
  数万大军按兵不动,王洛和王敞之已经开始面面相觑,明明早已经是胜券在握,此时竟硬生生因为一个小女子,各个身怀绝技的江家军竟无一人敢动弹。
  谁都心里清楚,江少将本骁勇善战擅攻敌于不意。然而,对面手中挟持着这样一个人,少将军是死也不会冒险的。
  那难道就这样生生耗着?
  一直稳坐帐中的刘宁听了阵前传讯,眉心一蹙,转身吩咐了丁木几句。丁木领命,跨上马匹挥鞭而去。
  城楼下,眼见着双方僵持不动,林若雪又被堵着嘴呜呜发不出声音,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就要从天亮等到天黑时,楼上的徐青忽然发话了。
  “咚”一声,城墙上竟被抛下一柄黑色的长枪。仔细看,正是方才徐青手握了许久,当初在京城学艺时用的那杆。
  尘封多年,那长枪竟然尚未封刃,被从高空抛下竟也是直直地插入地下的砖石,枪杆微微晃动几下便挺立不倒。
  这支枪…..林若雪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嘴里被堵口不能言,心中却腾起十分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城楼上便悠悠响起徐青裹挟着寒意的嗓音。
  “江淮,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还欠我一只手?”
第86章 断掌
  一只手?
  这…..是何意?
  第一时间, 林若雪便回头紧盯向他!
  楼下的江淮也是眉间一颤。
  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王洛和王敞之却是不明所以,彼此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迷茫。
  王洛一头雾水,嫌弃地朝楼上喊道:“徐青, 你别又阴阳怪气的, 有话就直说, 什么左手右手上下手的, 说的什么玩意儿?”
  瞧见这些人的反应, 徐青冷笑一声,对着城楼下的数万大军, 在众目睽睽下,举起了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
  “江淮,你难道还没有告诉他们,我的这只手,是怎么被废的吗!”
  “……”
  怎么被废的?王洛依旧不明白:“不是你徐青自个儿逃跑的时候摔断的吗?”
  “摔断的?”徐青眼中闪烁着寒意,与这些年沉积的恨意不甘地交织在空气中:
  “当初, 我不过是想将林若雪当作诱饵绑至后山引他来与我决斗,并没有真的伤她一分一毫。你们的少将军,不论青红皂白, 便用他手中的那只长枪, 一枪贯穿了我这只左手!”
  “…….”这…..王洛一口话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
  楼下的一众数人也都愣住,纷纷噤了声,深深浅浅的目光忍不住都向队伍最前的少年背影探去,有人震惊, 有人好奇。
  数万众人的场子一时静若寒蝉, 唯有北风的呼啸卷起破旧的旌旗不甘似的在城楼狂舞。徐青的声音飘荡在一片肃杀上空,更显清晰苍凉。
  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 仿佛这些被人戳着脊梁骨度日的累年恨意,一下下猛烈地砸砸向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地胸腔起伏,就要喷薄而出!
  “江淮,那年你我不过都才十四岁,你用长枪贯穿我的血肉将我钉在地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以后怎么办,我以后怎么活!”
  他上半身的耸动愈来愈剧烈,双目猩红死死盯着楼下高坐在马上那冰冷的少年武将,一拳砸在坚硬的城墙上,殷红的血瞬间从指缝中汩汩流出,他却像感觉不到痛。
  “江淮,你天生贵胄,便觉得能永远高居人上?你自诩高贵自诩正义,今日带了这些人来讨伐我,可若离了你的出身,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怎知道,你就不会同今日的我一样,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
  这一袭话劈头盖脸撩下,满场竟无一人敢吱声,连王洛都出不了声,怔在原地。
  甚至有些望向江淮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微妙….
  “徐青,阿呸!”
  林若雪猛地将嘴里那团破布吐出来,实在听不下去,回头劈头盖脸就反驳他那些屁话歪理。
  楼下的人原本许多已然心思微妙,更有甚者,真对徐青产生了那么一些同情,连带着此次讨伐的正义感都些许动摇。
  却骤然听见林若雪出声,瞳孔均是哐当一震,思绪猛然间回笼。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关头,这位祖宗竟然能一激动将堵着嘴的麻布都呸出来。
  “你还委屈上了你!”林若雪实在被他的一袭大言不惭震惊住了,“当初是你自己输了比赛便要偷袭,偷袭不成又绑架我企图引江淮来报复,这些事难道都是别人逼你做的?!”
  徐青面色阴沉:“林若雪你给我――”
  “给你什么给你,让我闭嘴是吧?我告诉你,没门儿!今天当着数万将士和你白帝城百姓的面儿,我还就要把话说清楚了,别落得浑似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你…..”
  “我问你,当初是你自己先赛场偷袭江淮,衬他不注意出手,害他滚下马来差点儿断了一条腿,是也不是!”
  “林若雪,这没你的…..”
  “我问你,是也不是!”林若雪徒然间提高了音量,只直直地望向他,一时间竟由不得对方不答。
  徐青面色铁青地望着她,下唇颤了颤,最终抿成一线没有答话。林若雪便接着道:“你不答我便当你默认。那我再问你,本来你偷袭了江淮也没有同你计较,是你自觉失了面子,又绑架了与此事毫无关联的我,想要引他到山中再痛下黑手,是也不是?”
  “不同我计较?”徐青讽刺地笑道,那笑中又饱含了许多恨意:“他害我被逐出师门,竟然还大言不惭地不同我计较,我还要匍匐他脚边跪拜他的恩典吗!”
  “没人要你的跪拜!”林若雪一字一句凛然道:“你被逐出师门明明是因为自己偷袭行事不正,你将这个锅赖到被你偷袭的江淮身上算什么道理?你绑架我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又是什么道理?!”
  “……..”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出身不好,可你去打眼看看,这城墙底下的将士百姓们,有哪个出身高贵?又有哪个像你一样,叛国投敌,残害忠良!”
  “你徐青不甘心泯然众人想要出人头地,就踩着千万无辜同胞的血肉上位,那些被你虐杀的老臣们何辜?我大乾的一众百姓又何辜!”
  “为了名利计较,自愿上了贼船,走到今日地步,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你们!”她越说徐青的脸色越是难看至极,到后面声线竟含着隐隐的颤:“若不是当初你们断我一手绝了我的路,我何至于如此!江淮自己便从小习武,他难道不知习武之人被废了手是什么后果?我今日走到这步,都是你们逼我!”
  “我们逼你?”穿透肃冷的上空,赫然响起一声冷然的笑,出声的竟是一直未发一言的江淮。
  长枪驻地,马上的少年武将缓缓抬起头来,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又向这向来寡言冰冷的少年投去。
  “徐青,你大概是无耻惯了,觉得天下人都要让着你。”
  “你想打我杀我,便能不择手段,不惜用绑架弱女子这样的下作办法,我还击你,便需万般小心避让,还要考虑你以后该如何自处?”
  “徐青,我一早便警告过你。”江淮的视线缓缓移到一旁的林若雪身上,“伤了她的下场,只会比你伤了我更要凄惨万分。”
  “江淮你――”林若雪望着他的双眼,想说什么,却忽然住了口。
  场下的所有人连同徐青也都沉默住了。
  众目睽睽中,一直高坐白马的少年武将,手执长枪,竟然从马上跨了下来。
  江淮那只紧握银枪的右手微微抬起,下颌微扬,远远地,同林若雪对视一眼。
  目光交汇的瞬间,林若雪心头恍然一震。她说不清那目光中是藏着什么,有庆幸,又似乎怀有许多悲伤。
  她看见江淮朝她微微一笑,林若雪只觉得一阵战栗从脚底传来,心头瞬间腾起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
  “徐青。”她看见江淮扬起握着银枪的那只手,口气淡淡。
  “做人须得堂堂正正,你放了她,不就是一只手么?我还你便是。”
  “…….”
  不……不要…..
  “江淮,不要!”
  林若雪急急地就要跑下城楼,却被徐青死死地制住。
  她看见那少年慢慢举起骨节分明的左手,长枪的利刃像是一把火光,瞬间便照映出那双平静冷然的眼睛。
  林若雪许多次感受过那只手的温度。她清晰记得,他食指的第二骨节处的一层剥茧,在那层茧的旁边,点有一褐色温润的小痣。
  那些冷白有力的指节,写过家书,握过刀剑,穿越过千军万马九死一生,也触碰过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她清楚地知道,将折一掌,究竟意味着什么。
  泪水徒然滚了满面。近乎疯狂得,林若雪哭喊着朝地上的少年哭求:“江淮,不要,对不起,你不必如此,你为何如此?”
  “胡说什么。”一片沉冷的凶杀之中,她看见少年抬头望向她,声音平淡得带出几许纵容:“阿雪,原本便是我欠你,是江家欠你。”
  “阿雪,谢谢。”
  谢谢你在我一无所有生死未卜时,没有放弃我。
  他缓缓垂下眼眸,将刀尖对准那只摊开的手掌,“还有,对不起。”
  刀尖压下去的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
  一层细细密密的血珠沿着手掌的纹路缓缓低落,渗进地上的砖石里。
  王洛和王敞之双目紧闭地别过脸去。
  林若雪则僵在了原地,仿佛被从脚底腾起的痛楚彻底冻住,愣愣地望着地上的血珠,在坠地的瞬间开出朵朵殷红刺眼的花。
  徐青则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滩血色,眸底的恨意不减,双手依旧死死擒着林若雪的肩膀。
  不够,他心道。
  额角的青筋逐渐凸起,江淮将双目彻底闭上,就在即将用力彻底贯穿手掌的瞬间,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苍老的高喊:
  “青儿,收手吧!”
  江淮睁开了眼。
  所有人如梦惊醒,纷纷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只见是一年迈苍老的妇人,搀扶着另一满头银发的老者,拄着拐杖正踉跄向这边走来。
  那老者满头白发,似乎这些年饱受病痛的折磨,瘦弱得脸身子都支撑不起,细瘦的双腿在被冷风鼓起的裤脚中晃荡着。
  城楼上的徐青一愣,不敢置信一般,紧紧望着那一对老人。
  目光涣散了些许,终究颤抖着张开了嘴,一片泪意中,喃喃地嗫嚅道:“师父…….师娘……”
  刘宁就站在他们身后,向丁木使了个眼色,丁木便追上前搀扶着两个老者,一同缓缓向城楼走去。
  徐掌门和王氏便停在了城楼下,仰头看着自己当初亲手在街边捡到,又亲自收归门中,又亲自逐出师门的徒儿,徐青。
第87章 徐青之死
  徐青愣在了那里, 不仅是他,满场的江家军包括藏在江家军身后的百姓都愣在了原地,静默地注视着凭倚风中的那一对老者。
  林若雪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体颤了一下。
  徐青的面色隐晦地闪烁了下,涨红的双眼又将目光移向刘宁, 咆哮道:“姓刘的!你他妈是什么意思!要我的命便来拿, 把他们抓来是做什么!”
  “诶――”刘宁突然被他点到, 匆忙摆手道:“徐青, 这次你可不能冤枉我, 你问问他们二老,是我将他们两位捉来的么?”
  他无辜地望向徐立仁和王氏:“分明是二老千里迢迢来寻我, 为了见你一面特意来的呀。”
  不知是不是太多愧疚和恨意,徐立仁的头埋得很深,没人能看见他的神情,只看见满头华发迎风飘扬。而那在宽阔裤脚下的一双腿,不知是否是因为病痛,OO抖动着支撑身体, 堪堪欲坠。
  连林若雪也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曾经名震京城的徐掌门,年过半百却鹤发钢骨, 横眉一竖连王公贵族都要抖几抖怕三分。又怎么短短这几年…….便苍颓至如此模样?
  徐青没有说话, 站在原地,屋檐刚好挡住他的面色叫人分辨不见。但林若雪却明显感觉到,一直死死扣住她肩膀的那双手,越来愈颤得吓人, 冷得吓人。
  无人窥见的阴影里, 徐青紧咬下唇,死死地盯着城下垂首而立的徐立仁。
  其实, 如今这个景象对他而言也并不算太过陌生。毕竟他早就梦见过许多次。
  叛逃白帝城的许多个晚上,午夜梦回,他无数次梦见过自己浩然正气刚正不阿的师尊,对着他怒目而视。
  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那些人死前对他的诅咒辱骂早就听得他耳朵起茧了。可唯独一人,哪怕是出现在他梦中,远远地站在那里,只需对他怒目而视,不发一言,便能叫他双腿都如筛糠顷刻便想跪地痛哭。
  此人无他,便是如今在风中和他对立墙下的旧时恩师,徐立仁。
  肩膀一松,林若雪察觉背后那双颤抖的手慢慢停住了颤栗,从她肩膀滑落下来。
  徐青放开了林若雪,绕过她,走出阴影,站到了城墙之前。
  场下的江家军瞬间一片哗然。毕竟这对于徐青而言,其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举动,没了对林若雪的挟持,他袒露光下,只要别人想,一箭射去,顷刻便能要了他的命。
  王洛和几个副将同时向江淮看去,却见江淮面色沉冷,望着墙上的人,不发一言。于是他们也转回目光。
  一片肃静中,忽然传来木杖拄地“咚”的一声钝响!
  木器接地,其实很少能发出这样惊人的顿地声,可见持杖之人体内残余的功力惊人,和他的滔天怒意。
  所有人不约而同向发出声音的徐立仁望去。
  徐青的身体也不由得一顿。
  只见朔风中,徐立仁颤抖着身体,似乎在缓缓地抬起头来,双唇颤动着不断嗫嚅着:“孽……孽…..”
  王洛疑道:“孽什么?孽障?”被刘宁白了一眼于是悻悻闭上嘴。
  徐青死死扣着城墙的指节渐渐发白,他死咬着下唇,面色发白,似乎早预料到并等待着徐立仁接下来的那个字。毕竟他尚在师门时便被骂过无数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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