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侯近到唇边的茶盏一滞,半晌,将其不轻不重地重搁回案上。
起身,迈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向床榻边。
“‘随你。”
………..
空气瞬间像是冰封般冷滞住。
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林若雪气得一跺脚,转身便跑出门去。
走在新修的石板路上,虽然她心中有气,但也不能不承认安平侯府的景色向来没得挑剔。
堆积着怒意的脚步渐缓。
春意融融,几声莺啼穿过芭蕉叶钻进人的衣衫里,空气中飞髯徘城掣OO的柳絮。日光正好,融去料峭春寒化作池塘中的碧波粼粼。
她感到阳光拂在自己身上,酥酥软软。
林若雪脚步顿住,几只锦鲤循声游来,从水面中探出半个脑袋。
有趣。
争执过后烦恼渐被眼前景象拂去。她迈着小碎步走进石板路尽头的廊亭,轻挽纱衣,凭栏而坐。
一池的锦鲤争相而来,在她身下欢快地吐着泡泡。
这一幕正好被前来探伤的刘宁和王敞之撞见。
一胖一瘦的两个小孩远远地瞧了半天,确认半天亭子里的少女就是林若雪其人。
相顾对视一眼,呆头呆脑的王敞之睁大眼懵懵懂懂,而刘宁倒是一副看透了什么的了然神情。
刘宁此人,生得其貌不扬,却最是精干多谋。
王敞之推他一下催促道:“别发呆了,淮哥等着呢!”
他思忖着眯起眼来,眼睛缝儿细细的,活像一只瘦弱的灰耗子。
没言语,转身带着王敞之向屋内行去。
果然,江小侯沉着一张雪白的俊脸,端坐在床榻上,似是闭目养神。
察觉到脚步声,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眼皮,一副不快的样子。
刘宁眼珠子一转,便大致猜到这是刚起过争执。
他轻咳了一声,缓步走上前。
王敞之已然大大咧咧在床头坐下开始嗑瓜子,刚要张嘴说话,却被刘宁一个眼风扫来,讪讪闭上嘴。
刘宁在江淮身前小心坐下,幽幽开口道。
“小侯爷可知道,京都流传着一张“千金闺秀最想嫁与的世家公子排行榜”?”
……..
半晌,江淮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
“这是何物?”
王敞之也一下子来了兴趣,将手中的瓜子放下,凑近脑袋专心听热闹。
刘宁笑了一下道:“京城未出阁的贵女们,根据个人喜好为每个未曾娶妻的世家公子们打分排名,由此得了这一张榜。”
江淮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
王敞之却率先好奇出声:“那咱们俩排第几啊!?”
刘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瞧瞧自己那个肚子,是能上榜的样子么!”
“哦…..”王敞之悻悻地嘟着嘴,跪坐回去。
眼眸一亮,又问道。
“那淮哥呢?淮哥生得好看武艺又高强,淮哥又排第几?”
刘宁顿了一下,没急着回答,良久才故作神秘道:“这便是我今日要细说之事。”
“此榜榜首为李尚书家的公子,榜眼是西南王的小世子,慕容公子排名第四…..”
本来江小侯对此兴趣寥寥,骤然间听见那个刺耳的名字,不觉听得仔细了数分。
“但很遗憾,小侯爷,您也没在榜上。”
…………
王敞之不解地惊呼一声,目光望向江淮。
只见他虽还半闭着眼,但眉心明显跳动了一下。
继而他又将目光转向刘宁,疑惑道:
“不对吧。论美色,啊不,,论容貌,寻遍满京城也再寻不出一个俊俏过淮哥的人,论武艺则更不肖说,连徐青都是手下败将,论才学,淮哥确实不太爱看书,难道说…..”
他缓缓望向江淮。
“难道说,是小姐们嫌弃淮哥您没文化?”
话音未落,一卷兵书飞过来不偏不倚正中他那个胖胖的脑壳。
江淮冷着脸望着他,而王敞之则委屈兮兮地揉一揉自己有些吃痛的脑袋,不忿道:
“我知道了!肯定是小姐们嫌弃淮哥你脾气坏!”
刘宁轻咳一声,责备地望一眼揉脑袋的王敞之。
“说什么呢,我们小侯爷只是不喜迂腐文人的那些满腹废话罢了。小侯爷对于兵法战术是很精通的好么,怎么叫没文化呢!”
江淮渐觉的不耐烦了,侧过脸来不悦道:“要说便快说。”
刘宁颔首,将距离退远了些,正色道。
“小侯爷,由于您这些年来过于桀骜不驯,不近女色,美名远扬。”
“所以…..”
刘宁忽停顿了,有些担忧地望着江淮的脸色。
终是鼓起勇气,尽量将结论说得很委婉。
“所以….京城贵女们都以为您…..喜欢男子。”
第11章 喜欢一个姑娘就要对她好
纵然江淮听得再心不在焉,有“龙阳之癖”的结论一出,也骤得是嘴角连连抽动了好几下。
一阵静默。
半晌,王敞之率先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淮哥居然被说是断袖哈哈哈哈哈!”王敞之乐得脸上的肉颤得一颠一颠。
“就说淮哥您不要一天就知道骑马射箭,多和姑娘家走动走动你不听,你看这下…..”
还欲再说,被江小侯一个阴冷的眼神制住…..
王敞之跪坐回脚上,悻悻闭上嘴。
江淮转过脸来,目视前方,看出来在隐隐咬牙切齿:
“这个榜是出自谁之手。”
刘宁三角形的脸却突然低下来:“正是在下。”
?
江淮的眼神冷冷扫过去。
王敞之也是一惊,瓜子儿差点从嘴里掉出来:“你小子,搞这些做什么啊?”
“原意倒也不是搞什么排行榜。”
刘宁低下眉颔首,十分淡然地应道。
“小侯爷和敞之也都知道,我家世一般,相貌也平平,可我家的太婆生平夙愿又是叫我娶一房高门千金做妻子。”
“我呢,便只能多在小姐们的偏好喜恶上下功夫,才能不负太婆期望。”
他轻轻晃着脑袋,说得一本正经,江淮和王敞之却听得渐冒冷汗。
“如此一来,哪家小姐喜好变了,和哪位公子离了心,我也好及时知晓并送去温暖。”
“终日嘘寒问暖,人家纵使再看不上我,面上也总要过得去….”
“若是事成,则抱得美人归,不负恩情。”
他说得一脸严肃,王敞之忍不住开口:“若是人家还看不上你呢?”
“若是没成,对方就会说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王敞之:“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宁好整以暇地闭上眼,一副“你懂什么”的语气道:
“那我则多了一位千金知己,岂不美哉?”
“正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事在人为…….”他摇头晃脑吟道。
江淮:…………
王敞之:………..
二人看着他伸手抚摸着自己下颚还不曾长出来的胡渣,一本正经讲述自己的掐尖儿计划。
刘宁却忽得话锋一转面向江小侯。
“所以小侯爷,我想告诉您的是,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就一定要春风化雨般的温柔。”
?
江淮眉峰一挑。
刘宁意味深长看着他,目光殷切而诚恳。
“切不可面冷心热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她却还要吵她凶她,明明是朝思暮想还要装得像冷漠嫌弃…….”
江淮望向他,难得的默然了一下。
“尤其不可,明明想让她留下,嘴上却非要赶她走……”
他语气顿在这里,期待十足地望向江淮,仿佛在对着一桩无情铁树许愿道“快开花快开花”。
言至如此,连王敞之都猛然醒悟他话中的意有所指,一脸惊异地望向门外,又转过来望向江淮。
江淮没表态,既没有认同也无反驳。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默然不语。
*
门外林若雪刚喂完了鱼,正在亭子里兴致寥寥地坐着。
小巧的下巴搁在亭内雕木的栏杆上,一只手伸在池面百无聊赖地撩着水玩儿。
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待到傍晚,手边却连个有趣的话本子都没有,便又涌起一股子委屈,嘟起小脸用嘴巴一下下吹起自己贴在自己面上的几根碎发。
她甚至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自己非要讨没趣儿地跑出来呢?
要出,也应该是江小侯那不讲理的魔头出来才对啊!
她懊悔地思忖,以后遇事一定要先紧着自个儿。
与其赌气为难自己,不如外耗折磨他人。
而江淮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的光景。
少女露出纱袖的一段藕臂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荡着,日光给她白皙的小脸上了一层粉嘟嘟的颜色。
他默然了一下,似乎是给自己壮胆一般,脚步却不由得顿在厅外的石板路上。
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不禁暗嘲自己,平日习武多少风霜刀剑都遇过了,竟被一个小女娃吓得踌躇?
喉头吞咽了一下,便才迈步进去。
“笨丫头,袖子都要沾湿了。”
正倚在栏杆上发呆放空的林若雪忽听得一阵熟悉的音色响起,诧异回眸。
果然,熟悉的玄衣黑靴,熟悉的阔肩蜂腰,熟悉的面料包裹着好看的小腿线条,熟悉的修长脖颈上顶着那种俊美无铸却经常透露着不爽的脸。
她悄悄地惊一下。
日头为对面的人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黑色的衣摆飘扬在风中衬得轮廓颀长,锋锐的下巴微扬起,正微眯着双眸瞧着她。
纵然有时想起他便觉得不痛快,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江小侯其人,生得极好。
“你又来做什么?”
林若雪回过神来,想起方才发生的不愉快,赌气转脸过去不看他。
明明被人不待见了,他却难得的没恼,挑眉几步上前去,在她身子旁大刀阔斧地坐下。
他撩了一下衣袍下摆,侧身对着林若雪。
林若雪只能看见阳光打在他锋锐下颌上,晕出细细的绒毛,瞧不清神色。
“好一个横行霸道的丫头,自己住在我府上,却问我来做什么?”
他眉梢轻扬,转过脸来正对着她,语气中却并无太多气恼。
迎面对着林若雪,却发现对方不应他,反而竟似痴痴地一般盯着自己脖颈间的什么位置……
他皱眉,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
好家伙。
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看自己的脖上的那颗喉结!
“你眼睛往哪儿看!”
江淮不悦地冷哼一声,他没被人这样盯过,莫名被看得身上燥热,他觉得好奇怪。
被他这么轻声一斥,林若雪才猛然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止,也不由得耳根子泛红。
她慌忙低下头,其实倒真不是说自己贪图他的美色不能自已而痴痴看醉。
只是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同龄的男子这么近过,更是第一次从少年人身上看到喉结这个物什儿…..
第一次看到男子吼间结构竟与自己不同,还会随着对方说话的节奏而上下翕动,她觉得好新奇好有趣,这才盯着观察了好久。
当然,自己为什么从来没在自己相伴数年的亲哥哥身上看到这个东西呢?她自己思忖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哥哥太胖了,脖子上堆了好几圈肉,被埋没了。
“在这里坐一天,不闷得慌么?”
江淮的声音将她思绪扯回来,虽然他脸上还轻微带着不悦的神色,但她知道并没有和自己方才失礼的举动计较。
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歪着脑袋,眼眸亮晶晶地回望过去,目光里在问他是何意。
江淮不知为何,被她盯得一阵酥麻。
转过脸去不看她,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走,爷带你出府透口气儿。”
林若雪先是微微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她又立即:!!!
“真的么!”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雀跃,别人不知道的是,自她寄人篱下到安平侯府后,便很久没能正儿八经地出去玩了。
从前她们家没倒时,都是由爹爹带几名护卫亲自领她出去。后来她们落魄了,薛氏原本就不喜女儿家出门,也以她的安全为由,除非身边有他人作陪,轻易不会让她出府去。
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江淮没理会她,径自站起身朝着侯府大门走了。
她提着裙子匆忙追上去,前头原本大步而行的身影一顿,竟然也十分离奇地放缓了脚步。
两人便这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上了侯府的马车。
两人在车里面对面坐着,林若雪看不到窗外,但能感觉微风在车两侧哗哗而过,车子跑得好快。
许久没出门,她左顾右盼地觉得很是新奇,江淮却一直在对面端坐着闭目养神,毫无波澜的样子。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从头到脚都端得板正,双手轻放于膝上坐得挺括如竹,俨然一副大家风范。
她别过头来砸砸嘴,心想要不是十分清楚这小霸王素日里目下无人的行事,倒也真叫他这一副做派迷惑了去。
高门侯爵的车驾果然和她先前家里的皇商车驾不一样,光是整体空间便大了许多,更不肖说车内的装饰雕刻。
黑紫色的帷幔上绣满细细密密的金色蟒纹,车内案几茶具一应俱全,她脑袋正上方的横梁之上还悬了一块泛着莹润色泽的玉佩。
玉佩沐在车内微光里,透着细腻柔和的光彩,坠着一支做工精致的缨络,不肖想便知是价值连城。
她酸溜溜地想,这玩意儿怕是顶她一年的绣活。
悄悄瞧了一眼依然合目养神的江淮,还好对面那人闭着眼,另只手小心翼翼地朝头顶挂着的玉佩伸去,忍不住想感受一下那莹白温润的触感。
指尖还没碰到,就听对面语气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真没见识。”
………….
她瞪了他一眼,尴尬地收回手。
如何想得到,两人间这么近的距离,对面坐着的是内功充沛的江小侯。他哪里需要睁眼去看,只需感受对面气息的变化,便能清楚地了然对方的一举一动。
“喜欢?那送你。”
江淮懒散地半睁开眼。
看着对面一脸不可置信的林若雪,又缓缓何上眼,十分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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