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赫连融并没想到,赫连鸿亦有准备,还一反常态的打起了收复民心这一套,果真还是进益了的。
可这与赫连融想要的,也并不算违背太多。
这边赫连鸿听着众人这番,很是受用,抬手笑道:“本王心领,多谢诸位。得了,时候不早,咱们该进城的快进城,该出城的也快出城,没得耽误了事情,到时候横起脸再到府上找本王的茬子,本王可迎不过来。”
众人闻言只当是玩笑,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并未觉得什么。
赫连鸿冲着自己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上前充当了守卫的角色,扬声叫众人上前,于是很快,众人又各自排好队伍核查身份,城门前逐渐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也是在这个时候,赫连鸿笑意微敛,一夹马肚子,马儿缓行,停在赫连融的马车外。
“大哥安好。”赫连鸿拉着缰绳站定在侧后,先一步开口。
“二弟亦安好。”坐在马车内的赫连融轻声开口,隔着一侧的纱帘并未侧首,看向前往淡淡道:“虽往日这上下礼节本王都不大在意,毕竟你我兄弟和睦为重,只是如今在众人面前,二弟也很该做些合乎礼节的事情。比如……见到本王,下马,一礼。”
“是吗?”赫连鸿挑眉,心下有些意外,但面上却是笑了,用只叫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开口道:“那大哥很该早些告诉弟弟才是,弟弟也能好生拜上几日,没得现下说起来,倒叫弟弟不知该不该拜。毕竟只有太子方能受这礼,不是太子……那可就乱了尊卑了。”
“早与不早的,并没什么区别。本王是太子,自父皇下旨晋封,将太子冠冕印玺赐给本王那日起就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会是。”赫连融有意咬着那两个让赫连鸿生怒的字儿,随即转头看了过去,全然不是往常温和的模样儿:“便是亲王也好,见到太子,不该行礼的吗?”
“大哥当真听不懂不成?还是说……您原本如此,这些年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儿都是装的。”赫连鸿原本就不大爱笑,方才的和善就是生生挤出来的,这会儿嘴角的弧度愈发难看,低声道:“见到太子应当行礼,但若是见到阶下囚……本王怕他受不起。”
赫连融眉头一蹙,并未开口。
静默间,赫连鸿只当自己一击即中,灭了他的威风,于是逐渐笑开,愈发得意。
“大哥当真也是好心性儿,做了那样违背良心的事情,都已经被父皇知晓了,也不说赶紧找个好去处安安生生躲上几年,还能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坐在这里,扬言是为西境和父皇祈福,很叫做弟弟的惊叹。总归这种事情弟弟是做不来的,也不知大哥这一出究竟是为西境祈福,还是为齐国呢?”赫连鸿悠悠开口,声音虽不大,却也足够叫方才还帮着赫连融说话的百姓听得清晰。
话音未落,众人眼中倒是同样的疑惑,核查的队伍再次停滞,都忍不住纷纷看了过来。
赫连融神色一滞,自是知晓赫连鸿这般就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暗地里给自己下绊子,一时稳住心神只笑了笑:“二弟这话,做大哥的倒是有些听不大懂了。无论是西境还是齐国,百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便是算不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如此相近,也是唇亡齿寒。本王究竟是在为谁祈福,又能有什么关系。”
“想来大哥这些年做太子,别的没留下,这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总归弟弟很不会,嘴笨,自小就是如此。若不是知道大哥背着父皇做的那些事儿,弟弟都要好生感动的哭出声来。”赫连鸿隐约听见身后已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意冲着马车旁低声了一句,面上表情在旁人看来却是为难:“大哥也莫要生弟弟的气,弟弟这心里头自是相信大哥的,只是没办法,父皇他不相信,非得叫弟弟来抓人。更何况大哥要是没出现便罢了,弟弟还能想办法给您放个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过去了,到时候您猫到哪里去,做乞丐做贱民都无妨,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可您怎么就这么倔呢,还非得从正门儿,大明大方地出去。这处都是弟弟的人,您说抓是不抓?弟弟都不好徇私不是。您这个样子,可不就是要打弟弟的脸呢?”
第156章 大哥,垂死挣扎,当真没什么意义
赫连融下意识地忍不住看向两侧方才还相信自己,为自己振臂高呼的百姓,此时听到赫连鸿的话看过来时,显然对自己已经带了几分审视。见状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想来这世人一张嘴两个耳朵,一个传谣一个听谣,传谣的无论真假只为快意,听谣的若非至亲至近,自也不会刻意分辨真假,顺风倒罢了。
可所谓的真相,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当真在意。总归假话所带来的结果,不是他们承受。
赫连融面色更沉了几分,却并非因为其他,只是愈发看清了赫连鸿面目之后的无奈:“二弟,你我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并无隔阂,本王也自认未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只想我们能够合力,让西境在我们的手中走得更远一些,能让百姓安康家国安宁。你如今这番又是何必。大哥当真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到今天这一步。”
赫连鸿别过脸不以为意,甚至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大哥这话若是放在过去,倒也很能叫弟弟心潮澎湃一番。是了,兄弟合力其利断金,听得跟真的似的。可是如今,这些话也是做弟弟的一直以来想问大哥的。不过各人立场,一定都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把施舍当高尚,尽心尽力看似周到,实则背地里捅刀子,阴险至极。本王最讨厌这样的人,很不如一对一真刀真枪拼杀来得痛快。”
赫连融愣了愣,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赫连鸿囚禁,只是也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现在这一步,故而这话问得原本真诚,但是听了赫连鸿所言,却更是不解:“二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问得迟了,再早几月就好了。”
赫连鸿看向赫连融的眼神中隐约有几分赫连融看不懂的情绪,而下一刻,他便从袖口抽出一道墨黑,阳光下熠熠的缎面,以金线为边,尽显威严。
众人见状,纷纷俯身下跪。
赫连鸿伸手将圣旨在赫连融面前一定,面目正色,随即高举,扬声道:“陛下旨意,大皇子伙同齐国之人,试图勾结反叛,危害我西境安定。特令,免去赫连融太子之位,命二皇子赫连鸿带人将赫连融捉拿,带回宫内受审。”
一时在场众人,就连赫连鸿和赫连融身边的侍卫都很是惊诧,沉默了一瞬便顾不得眼前的情况,炸了锅一般。
其中有不敢相信赫连鸿所说的,毕竟眼前的太子殿下自来最是贤良,人尽皆知,并非空穴来风,怎么可能会反叛西境。亦有因着赫连鸿手中旨意,原本不相信,但是此时又不得不相信的,更多的是在讨论太子殿下为何反叛,毕竟更加不能让人相信的是,眼前颔首正色的人,胆敢假传圣旨。
而赫连鸿能在这个时候大明大方的拿出圣旨来,赫连融也是有些诧异的,但转头细想也是了然,毕竟赫连鸿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二弟了,他想要的就是自己的这个位置,沉寂多年,此时已然片刻都等不得,故而能做出什么事情自己都不应该觉得惊讶。
赫连鸿耳边传来众人的讨论,有意停了片刻,叫赫连融能够听得清晰一些,随即方才轻咳了一声,场面当即安静下来,他很是满意的环视了一番,趁热打铁的一副很是为难的模样儿,继续往下说道:“大哥,做弟弟也是关心您,原本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圣旨,叫您面子上过不去,但是您既然执意如此,弟弟也没办法,只得这般。劝您还是早早放弃反抗的心思,毕竟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大哥您没必要硬着头皮挣扎,反倒闹得不好看,不如趁着弟弟这会子好言相劝的时候,随弟弟进宫见父皇,咱们兄弟也不至于兵戎相见。到时候弟弟也会为大哥说话,父皇顾念着亲情关系,想来也不会对大哥怎么样,至多……是圈禁起来,日后不得见天日罢了。”
若说方才那领头的侍卫要出头拿住赫连融,一旁听见的百姓还忍不住要上前来为赫连融讨公道,但此时的情况,众人可以说是连唏嘘都不闻,只剩下面面相觑的沉默。
而赫连鸿要的也就是这个结果,他知晓赫连融最是要脸面,故而一开始听说赫连融在城门处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暗自猜测了一番他的意图,确是也没想明白,但是既然如此,他便索性顺水推舟,让赫连融再没这个脸面,让他这个所谓太子殿下的名头日后提及时,只会遭人唾弃,如此也很合自己的心意。
“二弟,我们兄弟之间,一定要这样吗?”赫连融微微垂首,马车中光线极暗,并看不清表情,但是声音却是沉沉的:“或者说在你看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能够转圜的余地了?”
“大哥,垂死挣扎,当真没什么意义。”
“或许,并非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垂死挣扎呢?”
二人的声音都极低,低得只能二人之间听见,但是显然,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
这个在赫连融看来是给赫连鸿最后的机会,他也并不稀罕,更没放在眼里。
“既然大哥不愿给弟弟这个面子,那如今这番,我这个做弟弟的也算为大哥尽心了。你我二人兄弟感情虽重,可再重也重不过西境国法和百姓乐业,还请大哥莫要怪罪弟弟。”赫连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此时时机正好,而赫连融所说,也不过是最后的遗言罢了,故而当即一挥手道:“来人,将赫连融拿下。”
一时,早已等候在旁许久的赫连鸿手下兵士应声,一个“是”字,伴着刀剑出鞘的声音,连城门前的地都跟着振了振,更别说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百姓,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而赫连鸿手下的兵士拿起刀剑走上前来的同时,一直护在赫连融马车旁的兵士,亦在这一刻毫不犹豫地同时举起刀剑应对,面色凝重。
第157章 阻拦者,死
赫连鸿这会儿方才得空瞥了他们一眼,瞧着都是自己陌生的面孔,于是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就连赫连融如今都是困兽之斗,更别说这些傻得还当真来帮的人。原本他还担心了一番,担心的是若帮赫连融的是西境兵士,自己该如何杀鸡儆猴的处置一番,但如今想来这应该就是赫连融的全部底牌,是许安安昨日冒死回齐国借出来的那些兵,飞蛾扑火,故而心下愈发觉得好笑。
赫连鸿别过脸淡淡道:“阻拦者,死。”
“本王倒要看看,今日本王在此,谁敢造次。”赫连融应声,看向赫连鸿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少有的狠意。
赫连融适时的一句开口,顿时叫眼前的兵士竟都不敢上前,就连原本信心满满的赫连鸿都有些意外。
赫连融只听得外头一时安静下来,说完后方才缓缓起身,步子极慢,但即便如此,腿上的伤口还是因着这一夜的奔波有些裂开,不知不觉渗透了裤子,在白色的袍子上渐渐隐约能看出鲜红。
因而当众人终于见到一直坐在马车里的赫连融,且见到他袍底的血迹和面色的苍白时,皆是震惊。
而赫连融自个儿仿佛并不觉得似的,俯身步出后站定在马车前侧,一手有些费力的扶着边上,一手将袖中的圣旨缓缓抽出。他并未像赫连鸿刚刚那般高举,只是双手端在胸前,目视前方,眼神敬重,随即打开后垂眸开口道:“陛下旨意,二皇子弑君囚兄,虽弑君之罪未成,然谋反之罪已定,且观其并无悔过之心,令陛下痛心,特命速将二皇子拿下,押入宫内问话。”
赫连融说完,在场虽来往人数极多,但是瞬间安静的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方才因为赫连鸿手中的圣旨跪下的众人,此时也不必再跪。
这也不过片刻的功夫,西境这两位实实在在的皇子就拿出了意思截然不同的两道圣旨,且都在众人面前宣读,无一人敢有异议。想来若不是陛下老糊涂,在场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两份圣旨一定有一份真一份假。
赫连鸿比起他们的震惊,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下怔愣在原地。他看着赫连融极笃定的样子,再看看他手中的圣旨。
赫连鸿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赫连融的后手,是他今日偏要在此出城,叫这么多人看着的原因。而现下攥着这份自己知道是假的圣旨,无论赫连融手中的那份是真是假,自己都不敢有揭穿的心思,否则到时候丢脸的只会是自己不说,甚至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
但赫连鸿转而又想,现如今自家父皇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看守的也都是自己的心腹之人,这些日子自家父皇每日都有太医去看,都没有转醒的迹象,今日也并未得到消息,那就代表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颁下圣旨。
故而,若是自己手上的圣旨是假,那赫连融手上的圣旨也不会是真,只不过他们二人用的都是同样的法子罢了。
赫连鸿想到这儿当即放下心来,冷哼了一声说道:“好大的胆子,反叛不成竟还敢假传圣旨!罪加一等!”
“假传圣旨?”赫连融显然并不慌张,将圣旨冲着赫连鸿微微一抬:“二弟,既然你觉得本王手中的圣旨是假,不如现下我们都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眼,分辨一番。刚好,在场这样多的人也能做个见证,看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赫连鸿原以为在自己此话一出能叫赫连融害怕,没成想他这般咄咄逼人,让他愈发怀疑是不是自己这处出了什么纰漏,因而当下再次有些慌神,攥紧了手中的圣旨自是不会拿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指责道:“赫连融,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知道假传圣旨的罪名?”
“凌迟,处死。”赫连融一字一顿,眼中镇定,随即伸手展开圣旨在赫连鸿的面前,只见上头大印鲜红,明明白白的写着方才所念叨有关赫连鸿的罪责,只多不少:“二弟,本王圣旨在此,可随意交由在场的任何一位走近查看,那你的圣旨呢?可否展开,叫本王瞧瞧?”
然而自是不必的。
赫连鸿紧盯着赫连鸿的动作,看着上头字迹清清楚楚,就是自家父皇的没错,而且上头的大印更是自己这些日子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脸色瞬间苍白,失神道:“怎么可能!父皇他……”
话至此,赫连鸿下意识的闭了嘴,后背只觉一身的冷汗,生生顿住了没说下去。
“父皇什么?”赫连融抬眼,不疾不徐的接口。
只是赫连鸿不傻,并非赫连融问就要答,自知若是此时在众人面前说错了话,道出自己囚禁父皇的真相,那这些日子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甚至是万劫不复。
赫连鸿眼神极凌厉的看了过去,眼中尽是愤恨,强撑着的镇定却让他坐在马上都有些摇摆:“假的,你这份圣旨不可能是真的!你一定是背后使了什么法子,你……”
“父皇今日清晨命人将本王传召入宫,特写下此圣旨,在场大臣宫人皆可为本王作证。待父皇写完后,当即盖上大印,一切规程皆合礼法,若是二弟不信,同本王一道进宫,自然真相大白,很不必你我二人在此白费唇舌。”赫连融话中平淡,但字字句句都像是钉子一般将赫连鸿的谎言揭露得愈发清晰:“只是本王也很好奇,为何二弟手中的圣旨与本王的意思全然不同。或者说……二弟也打开你手中的这份圣旨叫大家也瞧上一瞧,不至于往后冤枉了谁不是。”
赫连鸿下意识地看向此时在场的其他人,平白听见他们都在心里头诋毁自己似的,那眼神看着都是可怖,只能强撑着镇定辩解道:“赫连融,你莫要狡辩,你手中的圣旨一定是伪造的。今日清晨本王亦去看过父皇,父皇身子不适,连笔都拿不起来,如何还能写下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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