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道:“他左手虎口有茧子,上深下浅,是个惯于用弓之人,可是若他只能恢复到伤前的六七成,那还能挽弓搭箭吗?”
程令仪没有接话,但看神情,众人也都知道了答案。
石安笑道:“反正,能活着就是好事,更别说还保住了这条胳膊。”
柳华已经回去歇息了,程令仪和傅玖在椅子上坐下,屋里还有石家兄妹留在床前照看六殿下。
程令仪吃了块点心,又喝了口热茶,总算缓过来不少。
她见傅玖一直盯着自己,笑了笑道:“看我做什么,你也累了一夜,吃点东西了快去好生歇上一歇,这里有我们。”
傅玖点了点头,也拿起点心吃着。
程令仪软软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向他道:“我听方才你们叫这受伤之人殿下,他就是西凉的那位六皇子?”
“嗯。”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此番我将他的胳膊接上,能否帮到你?”
傅玖笑着点头,“娘子不但保住了我、以及所有巡游随行官员的项上人头,更是帮了天晟一个大忙!”
他说得煞有其事,倒叫程令仪也惊了一惊。
“这么严重?那……那若是,这位六皇子日后恢复的不好呢?”
傅玖摇了摇头,“我要的只是他的胳膊能接上,看着是个正常人,只有这般,才能使天晟与西凉两国免遭一场动乱,总之,能恢复最好,不能恢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就好。”程令仪稍稍放下心。
傅玖握住她的手道:“令仪,这回真是多亏了你。”
程令仪笑了笑道:“师父都说了,医者本分而已,就算他不是西凉的六殿下,我也会尽力救治的。”
她见傅玖眼圈深黑,不由心疼地道:“我只是熬了半宿,你却还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快回房睡一觉吧,六殿下药效未退,暂时还不会醒来,有我们在这里守着便是。”
傅玖摇了摇头,“只怕没有时间歇息了……”
程令仪刚想问怎么了,话还没说出口,胡当忽然急急走了进来。
“公子,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许多官兵,把宅子给围了!”
程令仪一愣,忙看向傅玖,“是因为六皇子在咱们这里吗?”
傅玖安抚地冲她笑了笑,“没错,令仪,不必慌张,我出去看看,你们安心待在这里就好。”
程令仪见他并不着急,心里也跟着安定下来,点了点头,“好。”
傅玖刚一出门,就见何校尉也赶了过来,一见他便道:“哎呀,傅大人,这些西凉使臣真是难缠,竟然硬逼着鲁大人追过来了,还惊动了兵马司的人,将你的傅宅围了起来。”
“无妨,鲁大人已经为咱们争取到了时间,你我的职责也已尽到,咱们出去吧。”
何校尉笑着道:“好,那咱们快些走,那些不讲道理的西凉人,若是去晚了,我只怕他们会将傅大人这宅子拆了。”
两人快步走到门口,还未开门,就听到外面的争吵声。
沈国舅声音中满含着怒意,“鲁侍郎,我西凉出使天晟,乃是为了稳固两国的盟约,可你们倒好,竟叫六殿下在韩县遇刺,罹患残疾,这件案子还没有眉目不说,你们的人竟然胆大包天到,私自将六殿下挟持走,这究竟是何居心?”
鲁侍郎解释道:“沈国舅当真是误会了,之所以出此下策,是因为时间紧迫,本官没法慢慢与诸位解释,只好命人先护送六殿下回京医治,若非如此,本官又怎会带你们来这里?”
沈国舅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这傅宅是……?”
鲁侍郎道:“正是傅修撰的居所,他把六殿下带回了家中医治。”
沈国舅冷笑出声,“那个傅玖?先前六殿下屡屡轻视于他,只怕他早已心怀怨怼,又怎会有这般好心,会以德报怨,来医治六殿下?哼!我看他此番掳走六殿下,是想加害于他才对,鲁大人,你若还不下令攻进去,我等就要亲自动手了!”
西凉的使臣都一脸愤懑,尤其是那十个亲卫,以及手下所领卫队,恨不得能立即冲进去抓人,救出自家殿下。
西凉这边蠢蠢欲动,鲁侍郎劝也劝不住,现场还有兵马司的人也在,局面正要控制不住时,大门忽地一下从里面打开了。
傅玖与何校尉并肩走出,何校尉先是冲着鲁侍郎抱拳行礼,“一切顺利。”
鲁侍郎这才松了一口气。
傅玖也对着众人行了一个礼,笑着看向正怒气冲冲瞪着他的沈国舅,“沈国舅何必喊打喊杀呢?来者是客,既然到了寒舍门外,还请诸位使臣进府一叙。”
第309章 蛮横无礼!
沈国舅冷眼睨着他,“傅玖,你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你掳走西凉的六皇子,莫不是想挟私报复,这般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西凉与天晟向你治罪吗?”
傅玖拱手道:“沈国舅这可就是冤枉下官了,此番送六殿下回京医治,下官已获得鲁大人的准允,又怎能算作是挟持了六殿下呢?”
“哼,强词夺理,若真的是为了六殿下好,何必要瞒着我们?”
鲁侍郎方才得知事情顺利,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又见沈国舅一再咄咄逼人,不由也来了气,将脸上的笑意收起。
“沈国舅,圣上让本官负责六殿下巡游事宜,这件事的确是本官安排的,我在清涧别院也都与各位解释过了,傅修撰他们只不过是为了赶时间,所以才先行一步,我等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救治六殿下,奈何诸位说什么也不肯信,此番六殿下遇刺,案子尚未查清楚,可诸位却好似,把责任都归咎到了天晟头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然而沈国舅却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道:“哼,鲁侍郎好大的官威呀!”
“鲁大人区区三品侍郎,摆出这副样子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我等出使天晟,还要看鲁大人的脸色行事?你们不与我等商议,擅自将六殿下转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包藏祸心?难道我等连问都不能问了?”
他满眼嘲讽,“我看啊,你们天晟的官员都是一个样,蛮横无礼!”
鲁侍郎恼怒不已,但碍于对方到底是别国使臣,只好将这股气忍下,冷冰冰地道:“我等拼尽全力,只为不延误六殿下治伤的时机,奈何一番好心,却无人领会,既然沈国舅如此不满,那就等到了御前,再由圣上来分辨,看看究竟是谁对谁错!”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看到这副场面,有些拿不准是什么情况。
这些人入城时,他就闻讯赶来,原以为是要捉拿什么要犯,却没想到,竟是天晟大臣和西凉使臣吵起来了,这叫他怎么做?
他想了想,试探着道:“鲁大人,现在……”
鲁侍郎正有气没处撒,听到他开口,顿时呵斥道:“没你的事!有何校尉和京郊大营的人在此,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吧!”
东城指挥使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道这些个大臣真是凶悍。
得了指令,他便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反正下令的人是鲁侍郎,他只是听命行事,就算出了什么差错怪罪下来,也赖不到他头上。
东城兵马司的人走了,傅宅门前顿时清净了一半,但气氛却还是没好到哪儿去。
傅玖缓缓开口,“沈国舅,下官知道诸位使臣牵挂六殿下的安危,与其在这里争执不下,各位不如随下官进去,亲眼看一看六殿下的情形,这样诸位也能放心了。”
“哼!自然是要去的,需要你来提醒?”
沈国舅一拂袖子,大步地朝里走去,路过傅玖身边时,还满脸阴寒地瞪了他一眼,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对上他的视线,傅玖不避不闪,神色坦然。
这么多人若是都去了春华居,定然会惊扰到柳华,所以傅玖来时便吩咐了,叫人把六殿下挪到了前院厢房来。
沈国舅一进屋子,看到躺在床上的外甥,便急急奔了过去。
“殿下,殿下!”
呼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他不由回头怒视着傅玖,“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没有反应?”
傅玖从容道:“六殿下在清涧别院的时候,就已经重伤昏迷不醒,方才治伤时,殿下又服了药,眼下药效未过,自然不能醒来,沈国舅先莫恼,西凉的随行医官也再此,六殿下情形如何,诸位使臣一问不就知道?”
沈国舅这才注意到,西凉郎中也站在床边,只是脸色却异常苍白。
他眉头皱起,没有先问六皇子的情形,而是问:“刘林,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他们重刑胁迫了?”
他神情冷了下来,“我告诉你,你是西凉的医官,若是胆敢帮着外人来欺瞒于我,我即刻,就能要了你的命!”
西凉郎中一脸惶恐地跪下,“沈国舅明察,卑职万万不敢行此叛国背主之事!”
沈国舅点了点头,“那你还不快些,将六殿下的情形如实道来?”
傅家的下人把六皇子挪到前院之后,西凉郎中就被准许入内了,方才他已经细细查探过了,眼下便说:“六殿下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天晟郎中给用的药,也都没有问题,殿下眼下伤势平稳,只要能捱过今日傍晚,性命便无虞了。”
听到这个回答,沈国舅有些意外,没想到傅玖悄悄掳走六皇子,竟然真的是要救他。
他眼神锐利地盯着西凉郎中,“刘林,那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得来的?”
此刻的西凉郎中,脸色苍白不说,连说话的气息都有些不稳,时不时还掩嘴咳嗽,跟之前判若两人,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西凉郎中面露惭愧,“回禀沈国舅,卑职与六殿下被一同劫来此处,方才见那位天晟郎中,给六殿下治伤时动了刀子,卑职误以为她是要对殿下不利,护主心切,冲了过去,哪知险些惊扰到那位郎中给六殿下治伤,因而便被误伤了,不过无碍,卑职只是有些被震伤了肺腑,调养一两月便能好。”
他这话说得还算中肯,哪怕他被石安所伤,却也没有添油加醋,倒是个本性正直之人。
傅玖冲他拱了拱手,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竟是这样?”
“正是,这位傅大人带六殿下来此,的确是急着救治殿下,只是……”
西凉郎中眼中露出一抹迟疑。
沈国舅心知有异,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西凉郎中没有说话,忽然往床边膝行几步,将被子揭开,“沈国舅,还有诸位大人,你们还是自己来看一眼吧。”
沈国舅看到外甥身上完整的左臂,顿时惊愕地瞪大了眼。
第310章 方才多有得罪了
西凉使臣和天晟官员也瞧见了六皇子的左臂,屋中惊呼声四起,众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鲁侍郎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亲眼所见之后,心中还是觉得震撼。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傅玖身旁,满是讶异地道:“傅修撰,不知你是从何处请来的高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鲁大人,昨夜给六殿下治伤的人,并非旁人,而是下官的娘子。”
“什么!郎中就是你娘子?”
若不是为官数载,早已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鲁侍郎只怕就要惊呼出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能做到断肢再续的人,竟然就是傅玖的娘子,可傅玖尚不足弱冠,他的娘子年龄自然也不大,居然就能有这般本事?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国舅目瞪口呆,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可他揉了揉眼睛,再睁眼,外甥那半截残缺的胳膊还在,虽然被包裹成了粽子,但那左手却是露在外面的。
六皇子的断肢,真的被他们接回去了?
西凉使臣们此刻也顾不得规矩了,纷纷凑到床前围观,亲眼看到那接好的左手之后,面色全都惊愕难言。
天晟官员们心中的惊讶也不轻,他们倒是也想看,但却挤不到近前去,只能站在原地伸长脖子干着急,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盼,希望六皇子的胳膊是真的接好了,不然,众人还不定要如何被西凉这些使臣纠缠……
屋子里闹哄哄的一团,傅玖忍不住出声道:“诸位大人,六殿下身负重伤,需要静养,还请诸位大人冷静一些才是。”
沈国舅回过神,看向傅玖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但依旧十分凝肃。
“傅修撰,你所说的医治六殿下,竟然是将他的胳膊接好?”
鲁侍郎心里有了底气,微笑着道:“沈国舅,先前在清涧别院,本官就是如此同你说的,傅修撰此举是为了治好六殿下,奈何诸位不信,现在亲眼所见,大家总算是信了吧?”
沈国舅面露愧色,没有辩解。
西凉使臣中,不知有谁嘀咕了一声,“先前你们只说,要送六殿下来京城治伤,我们怎知,这所谓的治伤,竟然是将断了的胳膊接回去?还以为,你们不肯在清涧别院等太医过来,是有别的阴谋呢……”
这话鲁侍郎也听到了,但脸上的笑意却没变。
“诸位远道而来的西凉使臣,圣上命我等接待各位,本官做这些,于公,是为了两国邦交,稳固盟约,于私,也是恪尽职守,尽了自己的本分,圣上万分看重与西凉结盟,朝中上下更是竭诚以待,我等更没有理由从中作梗,对六殿下不利,此番六殿下遇刺的事,圣上定会下旨彻查,给西凉一个交代,还请诸位使臣能够信任天晟,凡事友好商议,莫要互相猜忌,伤了和气才是。”
这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却颇有些打西凉的脸。
什么叫天晟竭诚以待,西凉却处处猜忌?
意思就只有你们天晟看重盟约,而西凉却没把这当回事,那众人不远万里出使天晟,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但此刻,西凉众使臣还沉浸在六皇子胳膊接好了的骇然中,心中既喜且忧,倒也没人站出来辩驳。
沈国舅缓了一阵,站起身冲着鲁侍郎拱了拱手。
“鲁大人,先前是我不察,行事有些鲁莽了,还望见谅。”
他又看向傅玖,“傅修撰,方才多有得罪了。”
傅玖躬下身回礼,谦而不卑地道:“沈国舅也是关心则乱,这也是人之常情。”
沈国舅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外甥,放低声音道:“既然六殿下需要静养,那我等便出去说话吧。”
众人来到隔壁的厢房,沈国舅还未落座,便迫不及待地问:“傅修撰,能否请你详细讲讲,六殿下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殿下的断肢……真的接好了吗?”
不论西凉还是天晟,这是在场所有人最关心的事,听到他问,便都望向了傅玖。
傅玖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诸位也知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将断了的肢体再接好的先例,此番给六殿下治伤,其实也是冒险为之,接是接上了,但伤筋动骨尚还需休养百日,更别说,六殿下的伤势还要严重数倍,自然不可能轻易恢复……”
自家娘子已经帮他将事态挽回,他不能再叫这些人,给自家娘子施加任何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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