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被推着离开梅园门口,她满心不甘,一步三回头。
“官爷,亲是断了,可我终究是他们的长辈,家里连一口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难道真要眼见着我去死吗?”
官兵冷笑道:“现在知道后悔了?那你当时抛弃他们一家人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会有今天?”
傅老太哭天喊地,十分不情愿地被官兵拖着往外走。
看着这副景象,围观的人也唏嘘不已。
“慢着。”程令仪忽然开口阻拦。
官兵停下来看着她,“这位夫人有何指教?”
程令仪笑笑说:“不敢不敢,只是今日当着两位官爷,以及牛湾村诸位乡亲,还有各位街坊的面,有些话我想说个明白。”
她看向傅老太,“我们与奶奶早已断亲,二房堂弟又害得我险些丧命,真论起来,我与他们半点情分也无,可奶奶刚才口口声声说是我们要逼死她,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我们不能背。”
“闹到断亲这一步,实在是奶奶步步相逼,不过,奶奶身为长辈可以不顾念子孙亲情,但我相公方正贤良,闻融敦厚,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辈受难而不管。”
程令仪接过春草手中的荷包,举起来说:“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奶奶刚才说,家里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我相公听闻后于心不忍,我知他心意,便准备了这些钱财,足够奶奶后半生的嚼用,眼下就请奶奶拿走吧。”
傅老太面上一喜,看向程令仪的眼神,立即从厌憎变成了欣喜。
略带些埋怨地说:“好孙媳,你是个懂事的,倒是奶奶误会你了,可你怎么不早说?没得叫大家看了笑话!”
她虽然不解程令仪的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变,可有这么多银子,不拿白不拿。
傅老太扭了两下没挣脱,讨好地笑了笑说:“官爷,看见了吗,我孙媳要给我银子,还不快放我过去?”
两个官兵松开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程令仪。
傅老太大步上前,一把就要去夺程令仪手中的荷包,程令仪将手一抬,让她扑了个空。
“奶奶,我话还没说完呢,您急什么?”
傅老太眼里早就只剩下银子,她盯着荷包,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要说就快说!”
程令仪噙着一抹淡笑,望着众人说:“我本不必要做这些,是相公顾念血脉亲情,不舍看长辈受苦,所以我才拿出银子补贴给奶奶,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奶奶若是下次再上门来,迎接您的,可就只有我家护院的棍子了,毕竟我也不是泥做的,被人一次次伤害还没有脾气,即便我相公心软,我也不会再留情。”
“诸位,可能与我做个见证?”
高村长叹气说:“程娘子,你们就是太心软了,断了亲的人,你还理她做什么?”
围观的街坊们脸上既是赞叹同情,又是鄙夷不耻。
“这老家伙多好的福气啊,遇上这样仁善的孙子孙媳,偏她不知珍惜,要换做是我,我才不给她钱呢!”
“就是,在人家危难的时候将人撇开,一出了事倒是腆着脸又来了,简直无耻……”
“你没听明白么,这老太婆另一房的孙子,害了这梅园里的孙媳,依我看啊,手足相残都是大人没教好,定是长辈偏心纵下的,这也是她造的孽,怎么还有脸上门找苦主的事?”
“……”
两位官兵也听明白了。
一人抱拳道:“夫人之明理大度令我等佩服,您放心吧,律法上早已写明,即便是血脉至亲,只要签了断亲书,便等同陌路,今日你就算是将人打出来,也无半分不对,可你却还给了她银两,为其安顿往后的生计,此等做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此人再来纠缠,夫人尽管差人来衙门报信,我等定会将其驱逐!”
“好,那就有劳两位官爷了!”
程令仪这才垂下手,把银子给了守在一旁的傅老太。
银子到手,傅老太顿时欣喜不已,她有过被骗的经历,此刻便迫不及待地将荷包打开,只见里面果然是二十两银子,这才放下心来。
程令仪笑了笑,“奶奶,听见了吗,下次别再来了。”
傅老太懒得理她,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柄厚重的阔刀挡了去路。
“老太太,拿了钱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若再来闹事,后半辈子就跟我去牢里过吧。”
傅老太拿了钱,满心想的都是要快些加急给磊儿送汤药和厚被褥,哪里顾得上听旁人说了什么话,胡乱点了点头,就捂着怀里的荷包匆匆走了。
闹剧结束,程令仪送走官兵,向街坊告了声罪,又把乡亲们都请进梅园。
只是经历了这一遭,乡亲们也没了再继续喝酒的心思,劝解了江氏和程令仪几句后,就纷纷告辞了。
程令仪也累了,回到自己屋子,刚躺下没多久,又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春草走进来说,是傅玖找她。
第152章 绝不会伤她的心
程令仪懒得动弹,想着反正两人之前也在一间屋子睡过,就裹在被子里没动,让春草叫他进来。
傅玖进来后,十分自然地拿起一张黄花梨绣墩,放在床前坐下。
“怎么了,有事吗?”程令仪问。
傅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都没说话。
程令仪等不住都有些困意了,眼睛将合未合时,听见他说:“令仪,你总是在为我着想。”
其实,从傅老太还没进梅园时,程令仪完全就可以将她赶走。
可她不但没有,还由着傅老太在梅园里闹了一通,无非就是想借着奶奶闹事,跟大家解释明白,他们没有任何对不住傅老太的地方。
直到傅老太开始要钱,程令仪又站出来做了这个恶人。
只因她是整件事的受害者,她来拒绝,旁人才不会有异议,若是江氏和傅玖说了这话,哪怕他们已经断了亲,日后也难免遭人议论,被安上一个凉薄的名声。
后面的二十两银子更是如此。
程令仪闭着眼,毫不在意地说:“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傅玖摇了摇头,“不,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她明明是最有资格不原谅的人,可却偏偏是她,替他圆了这个天大的人情,让他日后的仕途上都没有一丝污点。
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
一想到这,傅玖心里就满是苦涩,终究是他太没用,才叫她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
程令仪听出他声音里的颤动,眼睛没睁开,嘴角却溢出一丝笑。
“真没什么,今日大家都在,即便我们占理,也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免得将来落人口实,所以还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事情摊开来说,二十两银子解决一个后患,未尝不是划算?”
傅玖眼神自责,“可你本不用做这些的,都是为了我。”
程令仪困意渐浓,声音越来越轻,“那谁叫你还是我相公呢,你的名声若是坏了,我在外面也讨不着什么好……”
傅玖微微笑了笑,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我守着你。”
床上的人儿渐渐安静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傅玖呆呆望着她,眼中满是柔情。
令仪啊令仪,你总是这样,好到让我常常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你,又叫我怎么能舍得割舍?
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傅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还想摸一摸她那如蝶翅般的睫毛,又怕会惊醒她,就收回了手。
守着她许久,才悄然出了屋子。
回到前院,江氏和傅珊却在他的屋里等着。
“去和令仪说话了?”江氏问。
傅玖点了点头,“嗯,令仪累了,已经睡下了。”
江氏面上浮起一抹担忧,“令仪这孩子,喝了这么多天的药,身子还是不见好,比之前虚弱的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明日我得再去请钱郎中过来看看才行。”
“娘,你们找我有事吗?”
“坐下说,”江氏叹了口气,“也不算有事,只是娘这心里不好受,就想找人说说。”
傅玖点了点头,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江氏停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们傅家,实在是委屈了令仪……”
她满脸惆怅,“一直以来,都是令仪支撑着家里,若不是她,我们一家子在你奶奶手上,如今会是个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今日她完全不必出头当这个恶人,可为着我们还是做了。”
“每每家里遇见什么难事,总是令仪挺身而出,挡在我们前面,护佑着我们,唉,娘何德何能,能遇上这样一个好孩子……玖儿,珊儿,你们已经大了,可都要记得这份情才是。”
傅珊眼里泪光闪动,“娘,我心里都明白,大嫂嫂是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去。”
江氏点了点头,看向自家儿子,“玖儿,娘再蠢也知道,令仪这么做都是为着你的名声……答应娘,无论你和令仪日后会怎么样,都别做令她伤心的事。”
傅玖有些错愕,“娘,你这话……?”
江氏叹了口气,“以前我总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可过去这么久,你们俩却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处着,前不久,令仪又遭了那样大的罪,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几日娘日日在佛前诵经,心里倒也看开了许多。”
“你是我儿子,我自然盼着你诸事顺心,但令仪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娘是将她看作亲闺女对待的,所以也不愿见到她为难,你们的事,我不管了,只要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不后悔就行,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能接受。”
傅玖默然许久,才说:“娘,我答应你,绝不会伤她的心。”
-
程令仪睡到半下午才醒,刚起床没一会儿,就听说作坊的管事来找她。
送走管事时,江氏也将晚饭布置好了,亲自叫她去吃饭。
吃饭时,程令仪忽然说:“娘,相公,我有件事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什么事?”江氏问道。
傅玖也停下筷子看向她,眼中夹着一丝紧张。
程令仪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边吃边说,今日高村长和乡亲们帮了咱们家这么大一个忙,我总想着要怎么谢谢他们才好,这不,下午作坊的管事来了,说新建的作坊已经完工,如今正缺人手,我就想着,是不是可以从村里雇些人来做事?”
“从村里雇人?”
江氏略一思索便点头道:“那这是好事儿啊,冬日正值农闲,作坊里的活儿也不算多重,工钱还高,乡亲们若能来作坊做事,挣些钱补贴家用,自然是再好不过!”
程令仪笑起来,“娘也觉得可行吗?我之所以犹豫,是怕乡亲们心里介意。”
“怎么会?娘觉得这个主意好,大伙儿能多赚一份钱补贴家用,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傅珊也点头道:“大嫂嫂,如果你真要从村上雇人,那我倒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说来听听。”程令仪笑着看向她。
第153章 前朝往事
傅珊放下碗筷,认真地说:“大嫂嫂,我常常来往作坊,对作坊的运作已十分熟悉,其实里面的重活并不算多,雇人的话也未必只需要壮年劳力,看你平常的安排就知道了,作坊里有一大半活儿都是女工在做,所以这一次从村里雇人,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多招些女工?”
程令仪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傅珊笑了笑,“不是我吹,咱们牛湾村的姑娘媳妇们,还有那些个婶子,干起活来个个都是一把好手,来作坊做事肯定不成问题,更主要的,她们能出来找到一份活计,在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天晟朝男尊女卑,向来都是男子在外操持生计,女子在内相夫教子。
傅珊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自从她跟程令仪学着做买卖,到如今自己又当了掌柜,才明白,原来女子也可以做成许多事。
在牛湾村,就算精明强干如刘婶,在家也还是得先伺候好了丈夫,才能有自己的空闲。
而像刘婶这个年纪的妇人,出门又很难找到生计,如果她们能到作坊来做事,赚钱补贴家用,日后在家中不就更能挺直腰板过活了?
程令仪目露赞许,欣慰地笑了笑,“咱们珊珊长大了,都能考虑到这些了。”
傅珊脸颊微红,神情中夹着一丝喜悦。
“大嫂嫂,是你领着我见识了另一个广阔的天地,你说过,男女同生于这世间,女子又不比男人少什么,本就该自立自强,但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所以,我也想尽自己所能,为别人打开一扇窗。”
江氏含笑听着,点头道:“珊儿果真是长大了。”
放在以前,她也会觉得这话有些不切实际。
可有自家儿媳这么个模范摆在眼前,不但精通医术,还善谋算,做什么生意都信手拈来,一点也不输男子。
又把自家珊儿教导得这样好。
她只遗憾自己身上没什么本事,不然,她也真想跟着她们去见见世面,做一番事业出来。
傅玖微笑说:“史书上记载,前朝明光帝在位时,民风开放,女子不但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出来做生意更是常事,未嫁女子也不像现在这般被礼法束缚在深闺,可以与男子一同读书增长见识,那个时期,有许多才女声名远扬,留下好些传世诗词,而且,就算寡妇再嫁也不会惹人非议,甚至还要大办一场,寓意重新开始,好过从前,旁人也绝不会鄙夷,只会送上祝福。”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这种情形只存在于明光帝在位的三十年间,自他之后,历任的几位皇帝对女子都不再如此宽容,渐渐收回了女子拥有的一切权力,将女子逼回内宅,哪怕到了本朝也无所改变……”
程令仪笑着说:“你似乎对这段历史很是向往?”
傅玖轻点了下头,“明光帝在位时,几国还没有分裂,中原一统,四夷来朝,民风开放,百家争鸣,我只是读了史书上的一段文字,就深感内心激荡,向往不已,只可惜我们没有生在那个朝代,永远不会知道明光三十年间是如何一番盛景。”
程令仪忽然问:“对了,你之前说前朝出过几位女将军,难道就是明光年间?”
傅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遗憾。
“那倒不是,明光帝虽圣明,可对武将并不重视,明光年间倒是出过一位女丞相,官拜一品,权倾朝野,至于我说的女将,乃是后来中原分裂,天下动乱,满朝文武却无人可领兵征战时,明光帝之孙孝武帝才不得不启用了几位女将,终究是昙花一现罢了,曾经盛极一时的大盛皇朝,还是变成了如今的三国。”
随着他的诉说,程令仪仿佛也见证了那段动荡的岁月,看着一个繁华开明的王朝,一步步走向了覆灭和分裂,心里唏嘘不已。
江氏见两人神情沉重,笑了笑说:“悖咱们明明说的是从村里雇人的事,怎么就扯到前朝去了?这些恩恩怨怨呀,离咱们太远,还是快些吃饭,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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