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外,只见高阔的城墙一眼看不到边,城门口挂着一副硕大的牌匾,上面是‘永宁府’三字。
城门口排队例行检查入城的人蜿蜒数丈,还没入城,扑面而来便是一副繁华之景。
程令仪进城后,在一个卖野菜的老妇身边蹲下,把背篓里的甲鱼取了出来。
这会儿街上人多,甲鱼又是个稀罕东西,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问。
程令仪要价二两银子,不少人都嫌贵,只看看便走了。
直到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一见甲鱼,连价都没问便说要买,甚至还留了一个地址,叫她以后再抓到甲鱼,直接送到府上去就是。
程令仪拿到钱,肚子里忽然馋虫大动,便去一旁的包子摊上买了个肉包子。
一口下去,肉香四溢,她这才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解了馋,她先去城中的医馆药铺转了转,打听到确实有郎中会用麻沸散,就放下心来。
一路来到粮铺,她本是想全买成白米白面的,可一想到傅家的状况,她真要这么‘败家’,只怕是会招骂,便买了五升白面五升白米,还有五升黑面和五升糙米。
想起灶房调料什么的也都没有,又买了些盐糖酱醋。
这些东西一共花了三百五十二文钱,伙计给抹了个零,收了三百五十文。
傅家的饭清汤寡水的,程令仪馋肉的厉害,再加上还有一个生病需要补充营养的傅玖,她便又去肉摊割了一些肉。
买的东西多,她背着也挺沉的,回程时便花两文钱坐了个去往村里的牛车。
刚下了车,远远就见傅家院门大开,里面还隐约传来傅瑶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
程令仪心里一沉,赶忙加快了脚步,正要进院门,里面也同时蹿出来一个人,一下撞在程令仪身上,那人险些被撞倒。
“眼瞎吗你?”怒骂声响起,却是傅老太。
“奶奶走这么急是要去哪?这两只鸡……应该是我家的吧,是不是它们乱跑,奶奶才帮忙捉住了,那真是多谢了,不劳奶奶的手,还是让我把它们关进鸡圈吧!”
傅老太左右胳肢窝各夹了一只鸡,还是傅家养的专门下蛋的老母鸡。
听院里傅瑶的哭声,这两只鸡极有可能是傅老太强行拿的。
傅老太昨日已领会过这肥婆娘的厉害,身子一闪躲开她的手,嫌恶道:“哼,你们不肯还钱,也不肯拿水田抵债,那我捉两只鸡做利息总行,你婆婆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在这多嘴?”
她狠狠瞪着程令仪,“而且你将我家青麦打成那样,赔两只鸡不过分吧!”
程令仪皱了皱眉,扬声冲院里喊道:“娘,这两只鸡真是你给奶奶的?”
应声的却是傅玖,“是我给的。”
听见他这么说,程令仪便没再拦着傅老太,只道:“奶奶说我打了苏青麦,那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打她?”
“打人就是不对,你这般粗鲁蛮横,改日我再好好教训你!”
傅老太未必是心疼苏青麦,但能白得两只鸡,还能借此出气,她骂人骂得不亦乐乎。
“别说是赔礼了,我作为长辈,想吃你一只鸡,难道你还敢不给?”
程令仪微笑,“自然不敢,既是相公孝敬奶奶的,奶奶拿去就是。”
傅老太冷哼一声,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抬脚便要走,可扭头却见程令仪身后的背篓似乎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莫非还有什么好东西?
“你这背篓里装的是什么?”
傅老太一面问,一边探头往她身后看去。
程令仪微微一笑,半倾下身子给她看,“是野菜,奶奶要拿一些回去吃吗?”
临走时用来盖甲鱼的野菜,回来她又拿来盖粮食了。
傅老太嫌弃地撇了撇嘴,“什么破东西也往我跟前拿,若有孝心,就该时常给我孝敬些粮食和肉!”
她其实是想拿些野菜走的,反正不要白不要,可她怀里抱着两只鸡,实在腾不出手拿了,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傅老太一走,程令仪赶忙进门。
傅玖拄着拐杖靠在门口,看她进来,解释道:“给奶奶这两只鸡是有条件的,我写了欠条,让奶奶按了手印,约定秋收后归还十两银子。”
程令仪这才了然,点了点头,“也好,白纸黑字写着,省得她们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傅瑶蹲在鸡圈旁抹眼泪,模样委屈极了。
家里的鸡鸭白天都是她在照料,生了蛋也是她捡,她自然舍不得被人抢走。
程令仪把背篓放到灶房,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取了一串糖葫芦出来,“瑶瑶,看看这是什么?”
她拿着糖葫芦在傅瑶面前晃了晃。
傅瑶眼睛顿时一亮,可转瞬她又别过脸,“哼,我才不吃你的糖葫芦,若不是因为你让家里欠了钱,奶奶也不会抢走我的鸡了!”
程令仪笑意一僵,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不吃糖葫芦可以,不辨是非却不行。”
小孩子不懂事不要紧,教一教就是了,她冷下脸色道:“你娘借钱娶亲给你大哥哥冲喜,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不是我还会有旁人,所以这钱,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你明白吗?”
傅瑶倔强地昂着头,“就是你,都怪你!”
往日这女人也总是骂她,可她从没服气过,今日不知为何,听到这女人教训自己,她心里竟有一丝委屈……
程令仪没再理会她,把糖葫芦又放了回去,转身去了堂屋。
江氏也听见了她刚才跟小闺女说的话,神色有些尴尬,只问道:“回来了?”
第15章 撇清关系
程令仪点了点头,“嗯,甲鱼卖了二两银子。”
江氏面上一喜,惊讶道:“这么多?没想到这东西竟这般值钱!”
“毕竟是个稀罕物,也就有钱人家才吃得起,自然不会在乎这点钱,我还买了粮食和肉,反正鱼可以再养一养,咱们今天先吃肉,大家都补一补。”
江氏自然愿意,“好,那今天咱们就吃顿好的。”
程令仪顿了顿,忽然道:“娘,欠奶奶这笔债,虽是在我进门之前就欠下的,但我如今身为傅家妇,自然也该出一份力。”
“我会想办法再抓一些鱼去卖了,如果运气好还能抓到甲鱼,想必不用等到秋收就能还清欠债,早日还清也免得他们总来找麻烦,今日一袋米,明日两只鸡,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早些还清欠债,也可利索地跟他们撇清关系。”
听她说出这番话,江氏心里既诧异又感动,但听到撇清关系几个字,还是愣住了。
她疑惑地望着程令仪,“……撇清关系?”
和谁撇清关系,和二房吗?
她也想撇清,可婆婆毕竟还在,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哪是自家承受得起的?
江氏迟疑道:“毕竟是一家人,只要还上钱,想必她们就不会来闹了……”
程令仪反问道:“娘真的觉得,奶奶和二婶把咱们当一家人看吗?”
“若真当一家人,相公生病,家里的日子过得这么难,他们就跟看不见似的,不帮衬就算了,想要什么就来抢,若不是我刚才藏得好,刚买回来的肉和粮食,是不是也要和那两只鸡一起被‘孝敬’给奶奶了,那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江氏说不出话来,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可真要撇清,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傅玖被傅珊扶着到堂屋坐下,缓缓道:“娘,我和程令仪想的一样,奶奶和二叔二婶是长辈,自然也不能全然像陌生人一般相处,不过是他们不仁在先,我们大房虽然贫弱,但也不能由着人欺负,既然已经分了家,那么除了四时节礼,也不必有什么来往,只当一门普通亲戚处着便是。”
江氏愣住了,惊讶道:“玖儿,那可是你奶奶和二叔……”
傅玖微微笑了笑,“娘,就像程令仪说的,如果不是她藏的好,刚买的东西就又会被奶奶夺走,如果他们是疼爱我的长辈,我有什么好东西,拿去孝敬他们都绝无异议,可他们不是,就连打欠条,都要以两只鸡为代价。”
他叹了口气,“以前爹在时,奶奶虽然偏心但也还有所收敛,可我没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在他受伤生病之后,二房的简直视大房为囊中之物,予取予夺。
“反正,爹不在了,日后我会撑起家里,不会再让你们受人欺负。”
程令仪微微一笑,“还有我,我也会赚钱养家,把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傅玖冲她轻轻颔首。
江氏红了眼眶,再没有犹豫的理由,“好,娘听你们的。”
傅珊眼中也噙着泪水,她胆子小,话也少,前段时日大哥哥病重,她总在心里偷偷地想,如果大哥哥不在了,她们该怎么办?
爹走了,只有奶奶和二婶欺负他们,可如果大哥哥也走了,家里没有男丁撑门户,那谁都可以踩她们一脚了,她真的很害怕,怕娘和妹妹受欺负,也怕自己被卖掉,她曾偷偷听见二婶说,她模样长开了,如果卖到大户人家能得不少银子……
不过幸好,大哥哥好起来了,大嫂嫂也变好了,他们都说会保护她们!
江氏眼神在儿子和儿媳身上转了好几圈,总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她望着程令仪,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
“令仪,这笔债本与你无关,你能答应帮忙还钱,娘谢谢你。”
说着她忽然看向门口,“瑶瑶,进来,刚才是你说错话了,还不给你大嫂嫂道歉?”
傅瑶慢吞吞地从墙角摸进来,走到程令仪面前,低下头,绞着手指道:“大嫂嫂,对不起。”
她对程令仪难得有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看得出来是真知错了。
程令仪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没有生你的气,糖葫芦在灶房的桌子上放着,你跟珊珊一人一串,快去吃吧。”
傅瑶想笑,但又觉得别扭,只应了声“好”,红着脸拉傅珊出了堂屋。
她们走后,堂屋静了一瞬,程令仪忽然道:“娘,我有一件事想请你答应。”
江氏问:“什么事?你说。”
程令仪道:“我赚来的钱,我想自己先保管着,因为日后我或许会做些什么买卖。”
傅家向来是江氏管钱掌家,可程令仪日后是要走的,还是把银钱抓在自己手里比较稳妥,她可以把家用的钱拨给江氏,但剩下的就由她自己说了算了。
所以今日卖了甲鱼的钱,她一开始就没打算交给江氏。
听了这话,江氏有些意外,第一反应是不同意,毕竟她这个婆母好好的,哪有新媳妇自己管钱的道理?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
人家赚来的钱人家想自己管着,似乎也没什么错处,而且程令仪说了会帮衬着家里,那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江氏想明白之后点了点头,“那就依你。”
傅玖听了她们的对话,也没有异议。
时辰已到晌午,江氏便去了灶房做午饭。
江氏翻看着程令仪买的东西,只见背篓里不但有白米白面,还有好些猪肉,糖和酱油这些也都是精贵东西。
她没想到儿媳妇赚了钱,却这么不会过日子,净买的些好吃但又不耐吃的精贵东西。
突然就有些后悔答应让她自己管钱。
可翻到背篓底下,江氏看到里面也有糙米和黑面,而且竟然还有一副猪下水,不由又松了一口气。
猪下水这东西虽然便宜,却腥臭又难以烹调,她都不常买,儿媳妇买这些定是想省钱,如此看来倒也算是会持家。
只是,以前她贪便宜买猪下水回来做时,家里几个孩子都不爱吃,现在又怎么做呢?
第16章 有一点私心
程令仪见江氏拎着她买的猪大肠发呆,便道:“娘,还有别的好肉,这猪下水放着我来处理就是,到时我做给大家吃。”
她平日最不愿将就的就是吃饭,可偏偏在医院时,吃饭又最是凑合。
所以休假闲暇之余,她便会给自己鼓捣各种美食,因此倒是练就了一副好厨艺。
这两天做饭她也插不上什么手,不过看江氏似乎不大会处理下水,到时她再露一手。
有了粮食和肉,晌午饭食也就格外丰盛。
江氏炸了油渣,闷了红烧肉,炒了一盘野菜,又拌了一碟泡菜,主食是杂粮和白米两掺的干饭,一人一大碗,都能吃饱。
看到大米饭,程令仪几乎两眼放光,这两天的黑面糊糊可把她吃的怀疑人生了。
不过她如今需要减肥,就没有放纵自己,取来一个空碗想拨了一半米饭出去。
江氏拦住她,“今日饭煮的多,锅里还有呢,你不用再分给我们。”
以前儿媳抢着吃都不够,如今竟然还总是把吃食分出来,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程令仪笑笑,“娘,多吃易胖,我有半碗就够了。”
江氏这才了然,她瞟了一眼自家儿媳,的确很胖,恐怕比她和二女儿加一起还重。
可庄户人家劳作辛苦,这两年税收也重,吃饱饭都难,更别提吃成个胖子,儿媳妇能长成这样,家里定是不愁吃喝,那她爹娘怎么还会为了十两银子就把闺女卖了呢?
今日饭菜丰盛,江氏手艺又好,众人都吃得十分开怀。
便是近来一直胃口不佳的傅玖,也比平常多吃了小半碗饭,倒是程令仪,却比往常都克制得多,即便有肉有菜,她也早早停了筷子。
江氏欲言又止,想说两句关切的话,又觉得别扭,便忍住了。
傅玖看程令仪吃得少,问道:“你吃这么少可会饿?”
程令仪摇摇头,“不会。”
其实她的确没吃饱,甚至说她这两天一直在抗饿,可原身这胃口不是一两日就养成的,若是想减肥就别指望能吃饱。
况且早上她在府城已经吃过一个包子了,这会儿也不宜吃太多。
不过江氏等人还在吃饭,她放下筷子也没走,陪坐在一旁。
程令仪问道:“今天苏青麦来过吗?”
江氏点头,“来过,被娘一打岔我倒忘了。”
她放下筷子看向程令仪,郑重地道:“令仪,青麦都跟我解释清楚了,是她看岔了,我险些就因此冤枉了你,娘给你赔不是。”
这件事不止是儿媳的清白,也关系到儿子的脸面。
误会解开,江氏心里也算松了一口气,因此语气十分愧疚真诚。
程令仪虽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见江氏态度如此诚恳,不由感到几分意外。
“娘觉得我打苏青麦,打错了吗?”
江氏摇头,“她不看清楚就乱说,原是她不对,你没打错。”
“可娘不是一向喜欢苏青麦吗,若不是我打了她,奶奶兴许不会借此来咱家要鸡,家里拢共三只下蛋的母鸡,被奶奶拿去两只,就只剩一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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