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袖袍垂落,绿色的官服深沉而威严,尽管傅玖还十分年轻,但却丝毫不违和,甚至连严肃的官服都被他穿出了几分儒雅。
程令仪看着他,就好比看着自己辛勤浇灌的幼苗,终于长成了可以遮风挡雨的树木,心里说不出的成就感。
她满意点头,“好看。”
傅玖轻抿着唇,“明日我就要正式去翰林院当差了。”
“那真是恭喜傅大人了!”程令仪笑着拱了拱手。
傅玖眼中含笑,看着一院子忙碌的人,不解地问:“咱们搬进来之前,不是都将各处清理过了吗,这才一日,怎么又要收拾?”
程令仪叹了口气,把今日收到贺礼的事情说了。
“咱们急着搬进来,前几日只是把要住的屋子收拾妥当了,园子里却还乱糟着,徐家和袁家的人过两日又要来,这两家位高权重,都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我自然也要小心招待。”
傅玖拈去挂在她发丝上的一根杂草,“才刚搬进新宅,你好不容易能睡安稳觉了,本想让你好好歇息几日,却又要叫你劳累了……”
他眼中满是怜惜,这让程令仪十分受用,摇头道:“无妨,反正我也没事,与这些人结交虽然费神了些,但也不是坏事,你去了翰林院之后好好当差,家里的事有我,待你哪天得空了,再把送礼之人都请来,也好让咱们有所表示,不然倒显得是咱们不懂礼。”
哪知,傅玖听完后,眉头却还是拧在一起,像是感到自责。
他不想让程令仪看出来,便转移话题,“对了,方才我看家里还多了一些生面孔?”
程令仪把锄头靠在一边,拍了拍手,无奈道:“咱们从永宁府带来的人,除了我身边的两个丫头和师父身边的云梦,便就是一些护院,到时哪里应付得过来?所以今日我又和师父去了一趟牙行,买了些人手回来。”
“对了!”
她兴冲冲踩了踩花圃,“我还买了一些五年以上的桂树,准备种在这里,到时这里应该就不会显得空落落了,只怕是刚移栽过来的树,痕迹难以遮掩,会惹人笑话。”
傅玖眸色幽深,“娘子,满京城都知道我是寒门出身,没有根基,你不用费心为我做脸面,我只希望你不要累着自己。”
程令仪笑了笑,“我愿意为这里付出心思,你只占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里和梅园一样,是我们的家。”
傅玖有一霎的愣怔,片刻笑起来,“好,等我换了官服,就与你一道来种树栽花。”
“快去吧。”
傅玖走后,程令仪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痒,正想用手去挠,却见手上沾了一手的泥,索性先去洗了手,才用指甲轻轻抓了抓,可不抓还好,一抓便觉得更痒了。
傅玖换完衣裳过来,就见她站在那里抓耳挠腮的,瞧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忙走上前,看清她的脸后,有些惊愕地道:“令仪,你的脸上怎么突然多了好些红疹子?”
“是吗?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很痒。”
程令仪痒得厉害,都将脸挠出红痕了。
傅玖拉住她的手,“别抓了,咱们快去找柳姨母。”
柳华住在靠西边的院子,叫作春华居,和在梅园一样,她在春华居也辟了一间屋子当做药庐,两人来时,她正在里面规整药材。
“柳姨母,请你给令仪看看,她这是怎么了?”傅玖的声音满是着急。
柳华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程丫头,外边园子里一整日都闹哄哄的,你也去里面了吧?”
见她如此不慌不忙,程令仪和傅玖心下稍安。
程令仪点头道:“师父,您不是说,让我时常也要锻炼一二嘛,我就进去帮着锄草了,兴许是碰到了什么杂草,才起了这些疹子?”
柳华回身在箱笼里翻了一阵,取出一个小瓷罐给她。
“你这疹子没个三日消不下来,这个药每隔两个时辰涂一次,可以缓解不适,你啊,春夏时节离那些野花野草都远些,免得不知如何就中招了。”
程令仪悻悻点头,“知道了,师父。”
傅玖接过药膏,仔细给她上了药。
程令仪取过铜镜看了一眼,只见她两侧脸颊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这些红疹还都凸出了皮肤表面,虽然上完药已经没什么感觉,可瞧着实在有些可怖。
她哀叹道:“这下好了,脸上变成这般,过两天我该怎么见客?”
柳华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做什么?论身份,我只是暂居在你家的客人,再说了,我可不耐烦应付那些什么夫人小姐的,一个个都拿鼻孔瞧人,我最是不待见。”
傅玖想了想说:“眼下只是徐家和袁家要来,不如先回绝了,改日再另行邀请?”
“不成,”程令仪摇了摇头,“徐家和袁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虽然是咱们有恩于人家,可若贸然回绝,只怕会惹得人家不快,先等等看吧,师父的药向来灵验,说不定到明日就好了呢?”
柳华轻哼一声,“鬼东西,你就是再把为师捧高架起来,我也没法子了,这种疹子虽然常见,但却顽固的很,三日都是轻的。”
程令仪嘿嘿笑了一声,“罢了,那就这样吧,别让我痒就行。”
第230章 我家阿玖
程令仪和傅玖住的地方原叫锦绣堂,她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却一直没想好改成什么。
这会儿进门时,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园子里新添了这么多桂树,不如咱们这里就叫樨香园吧?”
她的话,傅玖向来没有不应的,点头道:“好。”
程令仪笑着说:“就用你的字,写好了我叫人去做。”
字刚写好,天色也黑了下来,两人去和柳华一起吃了晚饭,才又回来。
睡前,程令仪屈腿坐在床边,傅玖俯下身子,认真地给她擦着药。
“傅玖,明日便要正式当差了,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呀?”
程令仪还记得,前世她要去医院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同事不好相处,担心领导太严肃,又怕实习的经验不够,会被患者刁难,所以她很好奇,傅玖上任前,心里会想些什么?
傅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老实讲,我什么都没想。”
“这怎么可能?”程令仪不信,瞪着眼道,“若是见到上峰,你不紧张吗?”
“紧张应该是会有一点的,但我总不能乱了分寸,就算遇到各位上官,我只要恪尽职守,小心应对上官提问,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程令仪睇他一眼,暗道这人心理素质真好,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睡吧,睡吧,明日可还有的忙呢!”
擦完药,程令仪熟练地往床里边一滚,傅玖无奈摇了摇头,“柳姨母说了,叫你要少去园子里。”
程令仪道:“我可以不进去,但也要时时盯着,你放心好了。”
傅玖吹灭了蜡烛,在床的外侧躺下,侧身将程令仪圈在怀里,鼻尖闻着她的发香,他的嗓音忽然有些暗哑。
“令仪,我问过柳姨母,她说六月我们就可以……”
程令仪被他轻抚着,本来已有了些困意,听闻此言,立即精神一振,睁眼不可置信地道:“你你你……你为什么又去问?”
傅玖嘴唇摩擦着她的耳垂,“我等不住了……”
程令仪有些羞恼,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这种事你问我就行了,我自会旁敲侧击去问师父,你直接问她,我……我的面子往哪放?”
“不会的,柳姨母乐见其成,况且娘子,难道不是你天天要让为夫洗干净到你床上,为夫以为是你急,难道你竟然不想?还是说,娘子只是嘴上厉害,内里其实是个纸老虎?”
他的声音太具挑逗性,又是挨在自己耳边说话,程令仪不由脸红了,虽然灭了灯看不出来,可滚烫的温度还是瞒不过傅玖。
他轻笑,“娘子又害羞了?”
“我才没有!”
程令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纸老虎,干脆转过身面对着他,朝着他下巴吻了过去。
亲了下巴之后,她没再往上,而是忽然头一低,吻上了他的脖颈,她将那一块凸起含在口中,还调皮地用舌尖舔了舔,示威道:“谁是纸老虎?”
被她这样一撩拨,傅玖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身子都快酥了。
他既不舍,又无奈地轻轻推开她,“娘子嘴下留情,为夫认输,不过……到底是不是纸老虎,待六月就知道了。”
程令仪没再乱动,乖乖依偎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道:“阿玖,快睡。”
傅玖忍得辛苦,这会儿哪里睡得着,听她这样叫自己,眼中顿时一亮,欣喜地问:“令仪,你叫我什么?”
程令仪暗笑,“阿玖呀。”
“再多叫我几声。”
“不成,没有了。”
“好娘子,好令仪,求你了……”
程令仪耐不住他磨,只好叫道:“阿玖阿玖,我家阿玖,可满意了?”
傅玖将她拢在怀里,温柔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高兴地说:“我很满意。”
天气已经热了,程令仪将他推开了些,“睡觉。”
“好,睡觉。”
傅玖知道她嫌自己烫,自觉地往远挪了挪,但又不舍得挪太远,隔着两指的距离,他轻拍着程令仪的背,哄她入睡。
……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眨眼便是徐家和袁家要来拜访的日子。
这天,程令仪一起来,先是直奔梳妆台,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然而果真如自家师父所说,红疹虽淡了一些,但还是十分明显,这个样子去见客显然是有些不妥当的,她正在发愁,春草忽然给她拿来一块白纱。
“夫人,我想了想,如果在疹子还没好的情形下,又不得不见客,那么最好的法子,就是挡住这些疹子,你瞧,这块白纱又轻又薄,就算挡在脸上,隐约也是能看见轮廓的,但又不至于露出疹子,您要不试试?”
程令仪眼前一亮,接过白纱,从鼻子部位绕到脑后系住。
她拿着镜子左右瞧了瞧,“果然不错,好春草,多亏你想到这个法子,虽然这样见客也有些不好,但总比露着红疹强,他们上午就来了,就这般吧。”
程令仪吃完早饭,又去检查了一番前厅的布置,把一切安置妥当,就静等着人来。
没等一会儿,就听说他们来了,程令仪忙去门口迎接。
徐家来的除了徐静檀,还有一位是她的兄长,也是高宁侯府的四公子,名叫徐维之,袁家来的除了袁向锦,则是她的母亲,袁家的二夫人姚氏。
双方见了礼,程令仪客气地邀请众人入内。
袁向锦素来是个直爽性子,见她用白纱蒙着面,不由诧异地问道:“傅夫人,你的脸是怎么了,为何要以白纱覆面?”
众人心里也都好奇,便都看向她。
程令仪笑笑说:“让各位见笑了,原是我前几日侍弄花园,不知何故生了些红疹,面上十分不雅观,这才用白纱挡住的。”
闻言,袁二夫人关切地问:“傅娘子,脸上的毛病可不能马虎,你请郎中瞧过了没有?”
程令仪点头道:“谢二夫人关怀,已经瞧过了,无大碍。”
袁向锦道:“娘,您这操心可是多此一举了,傅夫人自己就是郎中,何需再去请别人?”
第231章 这番恩情有如海深
袁二夫人约摸四十岁上下,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十分年轻,一举一动雍容端庄。
她微笑着点了下头,“是了,我倒忘记你跟我说过,这位傅娘子是个懂医的,没想到傅娘子年纪轻轻,却已有这般济世救人的本领,真是难得。”
程令仪谦让道:“二夫人谬赞了,我只是会一些微末的治伤法子罢了,万万担不起济世救人这几个字,我脸上的这些红疹,乃是家师替我诊治的。”
徐静檀笑着接话,“原来如此,不过,傅夫人你还是太自谦了,那日多亏你帮忙,侯府家丁才没有什么伤亡,回来后,侯府请了郎中给他们拿药,连郎中都说你处理伤势的法子十分妥当,不然有好几个伤到要害的,只怕都撑不过去。”
“徐姑娘客气了,这都是身为医者该做的。”
说着话,便到了前厅,众人落座,程令仪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奉上。
前面也已寒暄了一番,袁二夫人直奔主题,站起身道:“傅娘子,听闻你娘家姓程,我便叫你程娘子了,那日我家锦儿和静檀去白云庵上香,回程途中遇见歹人,多亏了你与傅状元出手相助,这份恩情袁家铭记在心,今日终于有机会当面致谢,还请受我一拜!”
袁向锦起身,与自家母亲一同弯腰下拜。
程令仪忙去扶两人,“袁二夫人,袁姑娘,快快请起,这都是举手之劳罢了,我相信不论是谁碰见这种事,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袁二夫人见她这般功成不居,心里不由也多了几分亲近。
缓缓坐回椅子,摇头说:“这世上多的是人明哲保身,更何况遇见的,又是这种凶残成性的恶徒,程娘子与傅状元却能临危不惧,仗义援手,保住了小女与静檀的性命及名声,实乃高义,这番恩情有如海深,袁家必不敢忘。”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徐四公子站了起来,俯身朝程令仪作揖。
“二舅母所言甚是,我徐家只妹妹一个女儿,是父亲和母亲的心头肉,承蒙傅夫人与傅大人相救,这个人情徐家记下了,日后若有所需,尽管向徐家开口,我高宁侯府定竭力相助。”
程令仪回了一礼,“二夫人,四公子,原本顺道救下两位姑娘也是缘分,前些日子,两家给客栈送去了好些名贵之物,已是让我们愧不敢当,又怎能再提要求?”
闻言,徐维之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侯府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得上的,像傅状元这种新晋的寒门臣子,若能有侯府助力,日后的仕途也能少走许多弯路。
倒是没想到,这年轻妇人竟如此识相,连放在眼前的大好机会都不见心动?
袁二夫人笑起来,“总之,我们都记在心里了。”
“不瞒程娘子,徐家只静檀一个姑娘,我膝下四个孩子,也只得锦儿这一女,所以格外偏疼她些,知道她是被你们所救,我心里甚是感激,她父亲原本也是要亲自来拜谢的,可近日衙中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才没来。”
袁向锦的祖父是大理寺卿,她父亲在袁家行二,现在户部任职。
程令仪笑容温和,“不敢当,不敢当,袁大人公务繁忙,怎好劳累他来屈驾来敝舍?”
应付了这半天,她已经累了,幸而袁向锦忽然笑道:“娘,您快尝尝傅夫人这里的点心,滋味真不错!”
袁二夫人无奈睇她一眼,“锦儿,别跟个馋猫似的,这可不是在家里,成什么规矩?”
程令仪不欲再讨论恩情不恩情的事,即便他们对徐袁两家有恩,但若挟恩相报,传出去了也是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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