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彼时的秋恣宁依旧嗤之以鼻:“保姆是最简单的工作。她们的工作没有深度,是谁都可以代替的。你和她们聊一聊就明白了,都是一群只知道美甲和做头发的娘们。”
然而秋恣宁没想到的是,盛以晴的焦虑,在后续的“聊一聊”里被放大了。
“我最近忙死啦!”饭后说话的是姜太太,“每天研究那些保险报告和政策,眼睛都要瞎了。”
“什么事情那么忙?你是找了兼职么?”盛以晴震惊——我工作都没到这种程度。
“配置家庭保险。” 曲繁漪插话,“我最近也在研究。要给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配置重疾险,同时我们也需要配置医疗险和意外险,除了这些消费型的,可能还需要考虑投资型的保险,包括我们未来的养老和孩子的教育基金。好在迟威在医院,医疗这一块我们省心很多。因为写这个,我记了好几个本子。”
“真是羡慕你们两个医生家属。”姜太太捂着额头,看向曲繁漪,“最近保险法马上要出新规了,政策在收紧,我研究了几家分析报告,也咨询了一些专业机构,打算报班研究。 ”
“大家都喜欢上课,我也正努力回到学校里去。”说话的是律师太太。
“你国企里的工作不好嘛?钱多事少离家近,回学校里去干嘛?”牙医太太问。
“打算考博士呢!上个月才发现我导师升博导了,我一想,还不如和他套套近乎,去混他的博士好了。反正我们工作也轻松要死——主要还是为了孩子考虑。”
“怎么说?”曲繁漪。
“ 为了以后小孩上学啦。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到底是换房好还是上国际小学好,攻略都做了大半了…… ”
说到这里,被姜太太眼神发亮打断:“国际小学攻略你也做了吗?天!你进度也太快了吧,关于小孩这方面,我前几天无聊只做了妇产医院的调研,连胎教都还没研究。拜托到时候国际小学的资料发我一份啊。”
律师太太比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大方对姜太太表示:“没问题,我还加了几个讨论群,到时候拉你进去。”她又看向全场,压低了声音,像谍战片里交流重要情报:“但我现在发现了一个曲线救国的好办法,不需要买学区房,也能搞定好学校——去名校做老师。”
先考上导师的博士,然后再顺理成章谋求一个高校教职工的职位,再利用高校教职工的福利,娃啊,就可以从附属幼儿园到附属小学、附属中学,最后一跃进入大学。
“医疗和教育啊,总得解决一个。”姜太太看向几人:“你看你们都解决了医疗资源,我们只能努努力,把教育资源稳定下来了。”
盛以晴丝毫没有注意到姜太太的这番话已经彻底将她和陈撰排除在外了,而是被这项伟大的计划震惊,她看着姜太太:“所以你为了小孩上学,把职业都规划进去了?”
“嗯呢。”律师太太侧了侧脑袋:“这是重点考虑的一个方面啦。但另一方面,我也挺想回学校的,一年有 4 个月的假期,和孩子同步。 ”
“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曲繁漪看向律师太太。
“我们这还在备孕阶段呢。”律师太太看向先生,“才刚结婚两年,希望明年能有一个虎宝宝吧。”
“如果话题到这里的话,那我们干脆公开好了——”迅速接话的是姜先生,只见他轻轻揽着妻子的腰:“我们家这位,已经三个月多了!”
“哇!”……
在一片欢呼声中,曲繁漪沉默了,她看了一眼迟威。而迟威似乎没注意到,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进来了,他正愣愣看着手机发呆。
好在话题一个接一个地游过,从育儿又回到接下来的长假,太太们早已做好了两人出游的攻略,包括性价比最高的机酒与当地吃喝玩乐的推荐。言谈之中透露几人都加入了“最美太太群”,群成员里除了包括太太们,还有立志成为太太的准太太们,日常除了分享生活窍门、家庭健康资讯之外,还会分享各类美甲美睫、度假酒店与便宜话少的家政服务人员……
而盛以晴,自始至终,都像一个哑巴。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草地是绿的,天是蓝的,落叶是黄的,然而这些颜色,都不及这几位太太们夺目,她们的光芒从眼睛照耀进入心底。穿着格格不入的盛以晴暗暗挺直了脊背——
Peer pressure,同伴压力。
在盛以晴 30 岁的人生中,这个词始终贯穿。一直是“别人家孩子”的盛以晴,在此刻,她全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别人家的太太”——秋恣宁说的没错,这样太太聚会的场合,是需要好好打扮搭配,试图艳压的,但她也错了,在这样的场合,艳压的标准不再是女人作为个体的容貌、衣着、品牌包包和身材;而是一个女人作为家庭成员的周到、体贴以及为家庭所能创造的价值。
这是,完全陌生的,来自一群新婚太太们的同辈压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孤单。
是啊,那才是正常的婚姻吧?夫妻两人朝着共同的目标彼此付出,共同奉献,让两个人的脚步永远朝着一个方向同频前进。
她曾一直以为婚姻是一场角力,夫妻各自站在绳子的两端,互相拉扯,直到决出一方胜者,又或者,婚姻就是一辆地铁,他们一起上车,静静坐着,直到站点到来,再各自下车。
但是否,今天的盛以晴忽然开始反思,是否存在另一种可能呢?
婚姻是一场并肩而行的徒步,将缔约婚姻的两个人绑在一起,像一场两人三足走的古老游戏,朝着同一个方向,要配合、要默契、要坚持、要不抛弃,才能一直前进,看到更好的风景。
它本就应是一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终身契约。
它本就应以爱浇筑,许下此生共富贵、共患难的誓言,并甘愿为对方献祭自己的人生。
老一辈人没有说错,婚姻是神圣的。
而自己,玩闹一般的结婚模式,侮辱了它的神圣。
“陈撰——”
风滚过漫山遍野的丛林,再拂过他们的发梢,音乐声里,年轻的夫妻们各自聊天、打牌、玩飞盘,笑声不断,那是大家从城市奔向山林的难得放松的一个周末。坐在一边的盛以晴拿出手机,低头编辑微信,她说:
“我们离婚吧。”
第31章 他确实把犯贱这个词刻到了骨子里
夏日的天很蓝,因为山高,而显得云低, 手机震动,陈撰低头看了一眼微信。
片刻后,回了一个:“好。”
下山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一群人忙着收拾东西。大家嘲笑迟威之所以爬的慢是因为背包太重,好在一下午消耗完毕,下山时候多少能轻松一些。
迟威咳嗽一声,依旧拿出指南针看了一眼:“晚上吹的是的东北风,大家往……”
曲繁漪提醒:“威威,下山的路就一条。”
迟威牵了她的手:“我说的是,大家要小心感冒。”
夕阳挂在天边,陈撰与盛以晴自从那条微信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低头行走,一前一后。以新婚夫妻为单位的长队里,每两人就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小夫妻们时不时说几句话,笑闹几句,姜先生更是全程护着有了身孕的太太。
盛以晴这才明白什么叫山上容易下山难,即便有了曲繁漪那双拖鞋,然而这段路草石嶙峋,时不时有石子和杂草钻进鞋底。猫跟鞋被她揣进了包里,她每走一步,都得停下,脱了鞋,甩一甩,再接着走。
“要不你穿我的?”
陈撰拉住她胳膊。
盛以晴看了他一眼,“算了,你别把曲繁漪拖鞋撑大了。”
“那要不你穿我袜子?这些小石子硌得慌。”
她摇头:“臭。”
陈撰喔了一声不说话了。
下山后的众人依然上的是白天那辆大巴车,开到市区,大家再各自打车回家。周末的北京二环堵到死,盛以晴与陈撰各自坐在后座两边,无声刷着手机。他们下了车,一起回到陈撰家里,灯光打开,客厅是好几个打包了一半的箱子。
盛以晴扯嘴角打趣他:“你解放了诶,游戏结束。”
陈撰没搭腔。
两个人沉默地将几个箱子收拾好,搬到盛以晴家。等到几个箱子堆叠在盛以晴家玄关,客厅的灯亮起,盛以晴看了陈撰一眼:“你走吧。”
伸手就要关门。
“以晴……”陈撰却卡住了门,一把拽住她手臂,她抬眸看他一眼:“下周二,记得噢。”
陈撰不应,而是问她:“以晴,你有考虑过出国吗?”
“啊?”
“我其实想了很久。”他迅速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我可以等你一年,推迟到后年入学,如果你现在开始准备的话,等到后年,我们就可以一起…”
“出国又怎么样,你还想和我一起住吗?”她打断,忍不住揭穿,“为什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呢?表面上爱的死去活来,结果要出国的是你。表面上磨磨唧唧不想离婚,可每天早早起床去公司,下班以后恨不得在地下车库里多待半小时的人还是你。陈撰,你想要什么?直白一点说。”
他的手僵在原地,看着她:“你,知道了?”
盛以晴没有理会他,“我是喜欢你,但我也不喜欢出国。出国留学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出国这件事情,对我的职业生涯一点帮助都没有。我想要的是好好做 banker,事业顺利,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你不是,陈撰,你想要的是留学,学你的梦想专业、看不一样的风景。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我承认我确实不习惯和人一起住,但是我也不想和你离婚,如果这两者一定要选一个,我可以忍…”
“婚姻不应该是用来忍的。”她看着他,“爱情也经不起在忍耐中消耗。想想我们为什么结婚——我们结婚只是为了让各自过上更好的生活,以便随时分开,而别人不是,你看到他们了吗?那才是婚姻,那才是过日子。我们太自我了,陈撰,不适合婚姻。”
陈撰沉默了。
“爱情不是结婚的必须选项。”盛以晴耸耸肩:“你回家吧。”
浪漫是最诱人的。她知道。但也是最短暂的。只有在童话世界里,才会有人相信爱情是值得为之奋不顾身的,可现实生活里,不需要奋不顾身,只需要柴米油盐,只需要无尽的迁就和家务以及生活里细枝末节的每一个牺牲,当一个个选项摆在面前时,自我如陈撰还是她,都会想要问一句:值得么?为了他/她?
所有的拧巴,不过是因为他们因为好奇与傲慢,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我知道了。”陈撰点了点头,扯出一个不知道是赞许还是苦涩的笑容来,“你说得对,游戏结束,我们的婚姻确实就像儿戏一样,我们也确实不太适合结婚。”
盛以晴也跟着笑了笑:“下周二民政局见。”
下楼的时候,正值夕阳,一阵风吹来,树梢晃动,掉下几片微微泛黄的叶子。风钻进衣领,微微的凉。
陈撰摸了摸后脖颈,夏天终于要结束了么?
“北京市朝阳区政府发布暴雨橙色预警信号:预计未来 12 小时,北京市局部有 100 毫米以上降水,伴有雷电大风,请人民群众雨天非必要不出行,做好防范工作。”
周一那天晚上,盛以晴刚回家就收到提示短信。
夏末的天空有些闷,云层厚厚堆在天空,堪堪压在楼顶上。自周六野营之后盛以晴就没再见过陈撰,两个人也颇有默契没有再联系。
盛以晴正好一心扎入了工作里。邻近下半时,谢总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他打听到了,美无限的创始人女儿孙宁一周后会带儿女来一趟北京,陪老公参加家庭日,预计会待三天左右。
盛以晴很高兴,“那我们提前约她呢?”
“我约了。但她推脱没时间,说这次来北京主要是和家人一起,不想处理过多工作。”
“这是借口吧?我看她个人还是倾向于联系信达。”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好在美无限的 CFO 和我们关系不错,他说能打听到一些孙宁参加家庭日的信息,到时候就得靠你了。”
盛以晴嗯了一声。
确实只能靠她了,毕竟混进别人公司家庭日这种丢脸的事情,谢总肯定不会亲自做。
“谢总,你放心。”
盛以晴洗完澡后从冰箱里抱出半个冰西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一边舀着西瓜一边翻美无限的尽职调查材料。OSS 章节的内容写了大半,也发给谢总过目过,今年这个项目要是真能 lead 下来,她年底就能升 vp,年终奖再一凑,加上这些年攒的钱,估计能付现在这套房子的首付。
这么盘算着未来,她又想起了陈撰。
他现在呢?在做什么?
楼道里的窗户开着,穿堂风拂过他的刘海。陈撰一手扶着窗,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身体微微弓着,靠在墙边。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为难:
“留学推荐信这事情,我也想帮啊,但我这个资历确实不行。”
陈撰嗯了一声,“理解。”
他刚从健身房回来,出了楼就接到上司电话,两个人聊完了工作,他又试探性提起了推荐信的事情。
推荐信这样的东西说复杂不复杂,但多少需要一些交情,大佬们才乐意为你背书。因此这事的唯一复杂之处在于:他和大佬没有交情。
外企上下级分明,平日能接触到最高级别的管理层,就是中国区的负责人,也就是他的上司。然而他上司是财务出生,只在香港上过一年大学,这样的资历,对于他要申请的北美电影学院多少缺乏认可度。
留学中介那边建议他找亚太区的负责人,他找上司打听了,亚太区的负责人姓董,英文名叫 Eric,拥有一位据说背景权势显赫的妻子,膝下还有一对儿女,非常传统的香港人。董总负责《父母世界》在亚太地区的事务超过十年,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香港总部。
“总之,要么你去一趟香港,要么看看 Eric 最近有没有来京的打算。有的话,我会随时通知你。看看他有没有时间。”上司提议。
陈撰点点头,“谢谢,辛苦了。”
电话挂断,他却依然站在原地。
从楼道的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对面小区点点的灯火,落地窗户宛如一面面点亮的屏幕,装着一户人家的迷你世界。
他看到了那个坐在地毯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翻文件的女人。她散着头发,刘海绑了个小揪立在头顶,小巧的脸白净,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而每次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接近她。又偏偏每一次,当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近的时候,他又想要推开她,恨不得一个人待着。
不怪俞又扬吐槽他爱犯贱。他确实把犯贱这个词刻到了骨子里。
想到这里,他反倒释然了,也是,贱也不是全无坏处的,但凡把这个词刻在脑门上,毋论做什么奇葩事,也都不觉得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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