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微博偶尔会标记自己的常去地点,而有几次,她会在那附近看见一个熟悉的、落寞的而又无所事事的身影。
她知道是他。
秋恣宁也知道孙一荀这样的拧巴是来源于痛苦。但她没有理由去安抚他的痛苦,失恋对于成年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基础课。她没有必要手把手帮他解题。
“过一阵就好了啊。”秋恣宁想,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秋恣宁记得她提分手那天,是北京一个下着雪的冬天,她坐在华贸公寓餐厅的笔记本电脑前,埋头整理这个月的收益。三笔广告的费用已经到账,此外还有网站专栏的分成以及一笔编剧费用的首付款,客户那边说已经安排财务走流程,估计下周五之前就能到账。
“如果这样的话……”她一边盘算着,一边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打电话又给房产中介算了一笔账。电话里那头是房产中介复杂的计算分析,秋恣宁嗯嗯应着,嘴上说:“对,没错,问题不大的话应该就是那套。首付我应该过几天就能转……害没事,你别担心……我赚钱很快…你确定好按揭大概多少告诉我就行…嗯嗯…行…”
下了班的孙一荀回来没有如愿看到一个给自己蹲下拿拖鞋的人。他没说过他认为女人最性感的部位不是胸、不是腿,而是垂下头时的脖颈。
洁白脆弱而短小的一握。
这一部分,只有在女人最柔顺的时候才会展露。
然而秋恣宁早就变了,自从她开始赚钱以后,花在工作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当然没有一个男人会嫌弃自己的女朋友多赚钱,但他们总希望她能在工作和家务之间进行一个聪明的平衡。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温顺,她也不再会穿着一身旧家居服忙着操持家务,她垂下脖颈的时刻越来越少,甚至好几次她都懒得听他说话,而是皱着眉头,看着电脑屏幕,用敷衍的嗯嗯打发自己,她的脖子总是仰地很高,像一只天鹅。
孙一荀先是问:“晚饭呢?”
“外卖。我已经吃过了,给你点了你最喜欢吃的,估计还有半小时到。”秋恣宁没有抬头,还是看着电脑。手指噼里啪啦,似乎在和粉丝对话。
然后孙一荀放下包进了卧室,几秒后,他又闪了出来,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半,不解地看着秋恣宁:“房间里那行李箱是什么情况?”
两个 24 寸的行李箱,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上,而孙一荀也忽然意识到了,今天的家里格外整洁干净。
“那个,我晚上要走。”
“出差吗?怎么又出差啊。”
“不是。”秋恣宁摇摇头:“我要搬出去。”她这才合上了电脑,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孙一荀。
“我有点没懂哈…你咋了又?还是我又惹你生气了?”
“没什么。”秋恣宁斟酌了一下用语,但最后还是很直白地开口了:“孙一荀,我们分手吧。”
在那个下着雪的冬天夜晚,秋恣宁坚持地拖着两个大箱子,叫了一个货拉拉司机来家里搬走了她所有的行李。突如其来的果决让孙一荀一时有些懵圈。他只是把这次行为当作一次匪夷所思的撒娇。
再然后,秋恣宁坐的那辆小金杯晃晃悠悠驶出了她最爱的华贸公寓,隐没在北京的风雪天里。
他后来又来找过她几次。但秋恣宁一直避而不见。孙一荀无法,甚至到盛以晴的单位堵了人。单刀直入:“秋恣宁到底怎么了?我们这是打算结婚的啊。在一起一年多,她一句话不说就搬出去,现在微信拉黑手机拉黑。你给我一句实话。”
那时候忙得焦头烂额的盛以晴没预料还会有这么一出,只说:“我也不了解。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眼前的孙一荀胡子拉碴,清瘦了不少,活脱脱一个被渣女所伤的悲情好人。
事后她给秋恣宁打了电话,只问:“孙一荀来找我了,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他非向我要个理由。 ”
“分手能有什么理由啊?”秋恣宁拧了拧眉心:“所有的分手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理由。”
不爱了。
“那你也得和他说清楚吧。这样是钓着人家,他会一直纠缠你的。”盛以晴劝她。
“不不不不不。”秋恣宁拨浪鼓摇摇头,“一些真话比谎话更残忍。”
然而此刻,秋恣宁将孙一荀约到了第一次见面的公园里,她想着,既然他放不下,既然他想听——那她不妨说一些实话。
盛夏的公园傍晚,孙一荀先到了,大老远的就看见了秋恣宁。她似乎稍微打扮了一下,不再是平日的宽松连衣裙,而是穿着一件潮牌短上衣和低腰阔腿裤,短上衣层层叠叠,领口很低,脖子上还挂着链子,她头发油亮亮抖着,披散下来,在路灯下泛着光。
孙一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女人陌生,她看起来太贵了,已经完全摆脱了让普通男人想要撩一下,觉得可以娶回家的那种类型。
再然后秋恣宁在他面前几米处停下来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都发现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一瓶梅子酒。
是初见面时候的那个牌子。
这很巧,然而不巧的是这一次,没有人带杯子。
“嗨。”孙一荀有些无措,伸手挥了挥,扯扯嘴角,“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么?”秋恣宁在他身边坐下:“我以为你经常来找我。”
孙一荀尴尬摸了摸鼻子,他说:“其实不是我想来找你。是我妈妈,我妈她很想你了。”
秋恣宁拧开梅子酒的瓶盖直接对瓶喝了一口,听到这里,差点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说:“你妈?还想我呢?”
“怎么不想?!你可是她认定的儿媳妇!”孙一荀摸了摸头发,“其实我都行,我觉得找媳妇嘛,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但主要是她一直念着你,你知道吧。所以我,我也就觉得你听好…我我没那么想你,真的,就是我妈,你也知道我挺孝顺的……”
秋恣宁打断了孙一荀:“乖,你不太会撒谎。”
孙一荀苦笑了一声,“但我妈确实挺想你的。你走了以后她又给我安排了几个女生相亲。但我觉得……可能最适合我的,还是你。”
“孙一荀,你适合的是以前的我。”
“咋了?”他笑起来,声音高了八度:“你赚钱了我配不上你了是么?秋恣宁你就要找高富帅是吧?你不会还想着嫁入豪门吧你?我跟你说有钱人那玩的花样、那心眼可多了。你这样的进去得被人玩死你知道吗。你挺单纯的,你不知道,你以为你自己特有心机是吧?你就一傻子我跟你说。你接触的那几个男的我都见过,没一个靠谱!”
“哟。”秋恣宁挤着鼻子看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谁说我想嫁豪门了啊?”
她做鬼脸的样子太熟悉,透过层层妆容又仿佛让他看见了曾经那个秋恣宁,于是孙一荀忍不住摁住了她拿酒瓶的手:“你悠着点吧。我一口没喝了,你就喝完了。”
秋恣宁瞥了瞥他摁着自己的手,不着痕迹移开,只笑:“我现在酒量可好了。你放心。”
“每天出门喝酒是吧?”他凉凉地笑。
“嗯,一大堆男男女女,那些小网红太能玩了,基本都是通宵。然后起一个大早去美容院打针。”
“这不烧钱么?”孙一荀摇头。
“人家钱跟白捡似的,当然随便烧。”
“秋恣宁。”孙一荀顿了顿,“你现在是不是也跟他们那样了啊?不清不楚的。”
她似乎有些被他的用词惊到,随即只是笑笑:“孙一荀,你看我像结婚的人吗?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你把我带回家,你妈见了我,会说什么?估计立刻让你把我赶出去吧。”
孙一荀不耐烦起来:“我妈,我妈我妈,你为什么总拿我妈说事?跟我分手前一阵,那时候一天到晚要你回我家见我爸妈,说好了商量了婚事,那一阵你身体不好,他们还特意张罗着给你找医生,我爸都托人挂到专家门诊的号了。但你呢?你搭理过他们么,你说你那时候对得起老两口吗?”
秋恣宁扯扯嘴角:“可能我和你妈妈就是八字不合,就我上心的时候,她不太上心,等到我过了那个劲儿了,她反而开始上心了。”
“哟。您对我们家上过心么?”他露出嘲讽神色。
“你想听实话么孙一荀?”秋恣宁只是缓缓转过脸,梅子酒被她对瓶吹了一半,她的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笑了笑,看向孙一荀:
“真的,孙一荀,我曾经一度,真心实意地想要嫁给你。”
第41章 很多婆媳关系,本质上是不由自主的雌竞
如果再把秋恣宁的微博往前翻个一两年。
绝对不是现在这个画风。
那时候女性主义尚且没有如此风生水起。独立女性的概念尚且没有如今这般深入人心,但大家也逐渐开始不再装模做样地学做贤惠,而是开始想着如何用女人的方式拿捏男人、拿捏工作、拿捏一切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或事。
那时候秋恣宁的微博与公众号,就细细写了一篇,如何拿捏婆婆。
文章里,秋恣宁侃侃而谈:“很多婆媳关系,本质上是不由自主的雌竞。婆婆觉得媳妇抢走了自己的儿子,而媳妇不想和婆婆共享儿子。最典型的问题就是——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水里,你救谁?这个问题能这么广为流传,就是因为大家打心眼里认为,婆婆和媳妇,她们是竞争关系。 ”
“而解决雌竞的思路也很简单——不要让婆婆觉得你是竞争者,而是要告诉她,你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你是来加入这个家庭,你不仅没有带走她的儿子,你甚至还让她获得了一个闺蜜。你可以陪她逛街、给她送礼物、关心她、爱护她,给她一束鲜花,让她为男人操持一辈子的心,因为你而得到抚慰。”
于是她第一次见面带给孙妈妈的礼物是玫瑰,还有自己咬牙分六期买的 lv 老花丝巾。
一通操作下来果然让孙母眉开眼笑。拉着秋恣宁的手直呼宁宁。
彼时春风得意的秋恣宁立刻把这个消息告知了盛以晴,火锅店里,她一手拿筷子,一手拿漏勺,谈笑风生:“你说你和陈撰也在一起了,你们见妈妈没有?我告诉你噢,我这个法子,百试百灵。”
孙一荀在一边附和:“我们宁宁确实有办法。之前我妈总觉得她工作不太好,又没户口,心里有点想法,我撮合见面撮合了好几次,她都不太乐意,好不容易同意见一面,现在好了,直接被拿捏了。”
秋恣宁对孙一荀眨眨眼。胳膊肘撞盛以晴,“所以你啊,赶紧学学。”
陈撰只是笑笑,说:“不用。我们这事还没告诉父母。再说了,妈知道我找对象了开心都来不及,要盛以晴真肯做她儿媳妇,都不需要送礼,她双手空空去我家,乖乖叫一声阿姨,我妈大红包金镯子直接双手奉上。”
陈撰说者无心,却让秋恣宁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盛以晴赶紧打了圆场,“每个妈妈不一样嘛。你之前死活不找对象,才让你妈妈那么着急,估计只要是个女的,你妈都满意到不行。”
火锅咕咚咕咚冒着气泡,鸭血与鸭爪刚刚涮熟,孙一荀却忽然拿着手机离席——
“喂?”
打电话的是孙母,又张罗着要给孙一荀介绍邻居家的女儿一起吃饭。电话里妈妈的语气理所应当,孙一荀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你干嘛呢,约别人吃饭,宁宁怎么想嘛?”
孙妈妈“嗐”了一声:“哎呀,你那个宁宁不会那么小气的。情感博主思想都很开放的。这个妹妹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约妹妹吃饭怎么了?又不是逼着你和人家搞对象!”
孙一荀往秋恣宁的位置迅速瞄了一眼,又走远了两步,压低嗓音:“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挺喜欢宁宁的吗。”
“那个博主是不错啦。但你得想想哦,为什么人家对你千依百顺?为什么人家对我们那么好?还不是因为找你,人家赚到了,才使劲巴结你。这个宁宁吧,不是不懂事,相反,太懂事了。年纪大的女人,心眼也多的很。加上工作不三不四,我也暗示过她要考公务员的,但她老是给我装傻。”
孙一荀又飞快往远处瞟了一眼,皱眉压低了声音,忍住生气:“所以我每次和你提结婚,你死活说不着急?你不喜欢人家你直说啊。”
“哎哎!”孙母也急了,声音高了八度:“不是不喜欢。嗐。人家条件是不行,但姑娘人可以的,她对你那么好,对我也好,这没必要拆散你们嘛。你们小情侣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反正男人不着急,这耽误的也不是你!但咱们啊,只要还没结婚,这事情都不是定下来的,我们还是能看看更好的对不对!”
这么说着,手机震动——是孙母迅速推了一个微信,以及一张照片过来。
“行了行了,你自己看看吧。想加就加,不加你就和宁宁好好过去吧。”
对话框刚刚被推过来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又是一张熟悉的脸——因为人们总说,美人总是长得相似的。
那是一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盈盈的眼神透过屏幕望了出来。仿佛在对每一个男人说:“快来骗我吧!我单纯、年轻、还笃信爱情。”
“她叫鱼鱼。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工作地点好巧不巧,就在你们楼下。”孙母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
今晚的月亮很弯,是天边的一角钩子,悬在公园的树梢。
孙一荀也拧开了手中的梅子酒,看着秋恣宁,几分自嘲,“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了呢?有钱了?也是了,你现在一个月不知道赚多少钱。肯定嫌弃我这个臭打工的。”
秋恣宁只是低头笑笑:“孙一荀,我们在一起这的一年多,你开过小差吗?”
“啊?”孙一荀一愣,“开什么小差?”
“比如你除了我之外,也和别人约会,也接触新的女人,也在想着,如果不是秋恣宁,如果换一个人,你的生活有没有可能更好?”
“没有!怎么可能?!”孙一荀剧烈地摇头,断然否认:“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和别人在一起。”
秋恣宁抬了眸子,静静看向他,她忽然开始相信:果然啊,男人总是比女人懦弱一些。他们身上的枷锁太重,始终无法面对阴影里那个拥有瑕疵的自己。
那时候的孙一荀,当然加了鱼鱼的微信。
当然他也告诉自己,他只不过犯了一个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当一个错误是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那它就不再仅仅只是一个错误,而是男人的本性。
而既然犯了错误,孙一荀也不会容许自己只犯一点点——他不仅加了鱼鱼的微信,还与她彻夜聊天;他也不仅仅与她聊天,甚至还和她相约了见面。
秋恣宁发现了。
每个晚餐,她若无其事看着孙一荀拿着手机聊天,那张丑脸上时不时泛起笑意;他开始重视自己的打扮,理发、刮胡子、筹谋着购买新的衬衫;他甚至开始看偶像剧,也偶尔会评价王一博和王鹤棣谁会更帅一点;就连和秋恣宁的对话框里,也多了许多平日见不到的可爱表情包。
他们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出现了第三个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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