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交警离开,俞悦推着小破电瓶安慰她:“驾校的证,马上就考下来了,到时候我就能开你的车接送你了。“
一边说,一边抽空捂了捂她的手,果然又冻冰了:“我带你吃饭去。“
话刚落音,才想起来,自己没钱请她吃饭了。
“你他妈还有钱么?“女人瞪他。
俞悦老实:“你等我再攒攒。”
“攒个屁!往死里攒了也不够我吃一顿。”身后女人不耐烦,粗暴打断:“明天开始,你来我家,给我做饭。“
“啊?“男人的脸迅速红了:“……你、你家……”
“我家房间多!傻逼!明天给我搬来。“
一个霸道,偏偏另一个顺从。俞悦就这么从后厨的八人员工宿舍搬进了京城贵胄之地的梵悦 108。他彻底成了她的专属司机、专职厨师以及……
男友?
但有的时候,俞悦觉得许岁更像是老板。但作为员工有员工的好处——他被免除了一切做决定的义务。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从许岁的命令,服服帖帖满足她的要求就行。他安稳地服务于她,就可以衣食无忧。
直到两个人同居一年,俞悦才大概厘清许岁的背景:性别女,民族汉,年龄 33 岁,比自己大 9 岁,家庭背景复杂且雄厚,有一个姐姐,叫孙宁,姐妹俩同父异母,关系一般。许岁高中起就在英国读书,读到大学毕业,回国放着家族企业不要,入职一家德企。花费几年的时间,从初级职员,晋升成了亚太区的管理层骨干。白和富都占了,却唯独不占美字。
而他呢,也能一句话概括,乐山出生、长大,学历中专,职业生涯包括快递员、外卖员和后厨小工。若非说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概只剩下了身高 184,五官清秀,性格开朗。
小姐妹们嘲笑他们俩,说他把她命里缺的那点儿美,恰到好处的补上了,所有对他们俩的调侃,最后都会化作一句:“但有钱的女人嘛,玩玩便宜的男孩子,当作消遣好了。”
也是了,差异太大,怎么可能认真?
许岁直到有一天半夜才对俞悦说起,她之后打算去美国读两年的商学院学位。
“什么时候?“俞悦一愣。
“明年三月。“
“那没多久了啊!“他这么说着,手机翻出日历,开始看:“你说我现在恶补英语还来得及吗?我过去还得给你做饭呢,顺便还能学几道西餐。对了,那边有唐人街吗?我可以在那里打工,还能赚点钱……“
这么絮絮叨叨地开始筹划,就见许岁的表情不一样了,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她没有骂自己。
果然,只听许岁继续说到:“那个,这次,我和何名一起去。“
何名这个名字他听她提起过,是她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哦…”他的心重重坠下来,像从天空落到地面,又被人狠狠踩上了一脚:“…他,他啊。 "
“对,我们一起申请好了学校。其实我们爸妈之前一直有意向让我们在一起,这次读书,也是一个契机。所以……“
你可能不方便去。
俞悦很慢很慢很慢地噢了一声,那句“我是什么呢?”被咽进喉咙里,然后起身下床去阳台待了一阵,等回来以后,给许岁接了一杯温水。
他依然在照顾她,而她却再也没有骂他,只是简单地命令他,做饭、洗衣、拖地,接送。那些“他妈的”化作没有感情的人民币,一个月 10 万元定期打到他的账户上。是她玩弄他的补偿。
她出国的时候,甚至没有收走他的钥匙,只指着梵悦的那套公寓说:“你想住就住这里,不想住也可以住别的地方,正好需要有个人看家。“
然后由两个助理大箱小箱,坐上了保姆车。
许岁的飞机滑过太平洋,而俞悦摇身一变,变成了年轻多金又帅气的小开——
“一开始当然是买东西了。“一个喝醉的夜晚,他对陈撰说:“乱七八糟的奢侈品很快堆满屋子。车倒是没买,但地下车库里停着好几辆,都是她的,她扔给我,让我别搞坏就行。我有时候会去夜场,看那些贴上来的人,觉得好笑——他们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穷过,我最擅长的事情,其实是贫穷。”
"现在的生活过的快乐,但也不快乐。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我没有什么擅长做的事情,也没什么真正想做的事情。我甚至怀念之前在后厨里工作的时候,每个月发工资的那天,睁开眼想到又有三千块可以进帐,一整天的心情都是晴的。”
“我和不同的女人们吃饭喝酒,喝酒到微醺,她们会暗示我可以进行下一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办法进行下一步……我甚至排斥别人碰我。有一次,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扑到了我的身上,掰过我的下巴,想要吻我,舌头伸进我嘴里的那个瞬间,我疯了,不知道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还是怎么,我、我把她推开,跑到一边吐了半个小时……”
“从那以后……”俞悦笑了笑,“我在那个圈子里一战成名。说我年纪轻轻就 ed,女人们可怜我,找我调调情,我没有否认,也会顺着和她们说几句情话。我挺没用的,我的身体,在逼迫我忠诚。“
……
俞悦总给陈撰一种神奇的矛盾感,他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又纨绔,但谈论起许岁的时候,他莫名觉得俞悦的样子,不像个男人。
而更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
那时候的陈撰不知道,金丝雀是没有性别差异的。只要把男人和女人放到同一个环境下,他们就是同一种人。
等他们再熟一些的时候,俞悦给陈撰看了许岁的照片以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陈撰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形容词是“主仆”。容貌平平而苛刻的老板,容姿卓越而顺从的雇工。陈撰甚至很难说出“包养”两个字,他们的聊天记录简单到连情爱都看不见,写满了许岁的霸道,与俞悦的温顺。
"她都出国两年了…你难道就这样下去?"
俞悦喝了一口酒:
"不怕你笑话,哥们。"顿了片刻,开口:"我去算过塔罗、星座,去红螺寺求姻缘,甚至还跑到华山去挂了同心锁。求各路神仙保佑她别和她的青梅竹马结婚。你知道吧?所有人都以为我爱的是她的钱,但其实不是,根本不是,我真是觉得,我要能只爱她的钱就好了,那我能比现在快乐无数倍……”
陈撰拍拍他的肩,又问:“那她知道吗?”
“知道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微信里调出一条聊天记录展示到面前:“她说我真他妈的有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他深知他在这段感情里一无所有,付出的对价是自己的尊严,供另一个跋扈的女人踩在脚下。
“有钱想要快乐还不容易?”陈撰劝他:“哥们,你把她忘了,你就这样,好好谈个恋爱。大把的美女,你长这么一张脸,想要什么不容易啊。”
俞悦当然谈过恋爱。在他刚刚进入社会的时候,交往的对象是厂里的厂花,只不过两个人在一起了一年就和平分手。
“健康的恋爱,压力太大了你知道吗?”
世俗上“健康的恋爱”是男强女弱,总是对男性拥有太多期许:身为男人,就要承担养家的责任、保护女友的责任、要为女友工作上的事情分忧解难,要肩负顶天立地、养家糊口,凡事冲在前面,要承担用肩膀撑住半边天空将女友护在身下的责任。
说到这里,俞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虽然宽,但我挺弱的。我到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我是男性里的逃兵。社会加诸于我身上的义务,以及另一半对我的期待远远高于了我的能力。我挺烂的,我白长了 180 多的身高,却想做一个被保护的人。”
而许岁是唯一一个不要求他有出息的女人。俞悦刚刚搬入许岁家时,周遭人暗地里嘲讽,说俞悦嫁了个豪门,许岁从鼻子里哼出不屑:“别他妈理那些垃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干哪一行不都是努力?照顾我不是工作吗?”
俞悦嘿嘿地笑,“我确实没有什么大志向,能把你照顾好,就很好。”
许岁翻了白眼:“你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做的饭下次能不能少做一些!别老做我喜欢吃的那些行吗!烦死了!我每次都忍不住多吃两碗!越来越胖!你个垃圾!”
俞悦低头乐呵着,挥了挥手说:“你过来,我给你剥小龙虾。”
“我最讨厌吃小龙虾了!又辣又不卫生!你一个四川人怎么喜欢这玩意!四川有龙虾吗?!”许岁骂骂咧咧。可话还没说完,俞悦将剥好的虾递到她的嘴边,说“啊——”
许岁老老实实掐断话头,张了嘴,“啊——”一口吞下。
“好吃吗?”
“他妈的难吃死了!”
“还要不要?”
“他妈的问那么多干嘛啊!烦死了啊!他妈的接着剥啊!”
……
“你知道吗?和许岁在一起的那一年,是我最轻松的一年,我没有任何的压力,我不需要考虑挣钱、也不需要去努力出人头地,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听她的话,照顾好她。把她一点点养胖。”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浮起微笑。
但他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许岁的消息了。他只能从许岁朋友圈的判断出她的生活点滴,比如她最近似乎迷上了摄影,于是他也买了相机,在胡同里窜进窜出学着拍照;又比如说她对音乐开始感兴趣,他依样画葫芦来了一套黑胶…后来的他学会在半夜里看周星驰,《大话西游》的结尾,有一个落寞离开的男人,周星驰看着自己的前世的背影笑着对恋人说——
“你看那个男人,他好像一条狗。”
而他忠诚地守在这个家里等她回来,他发现,他不过也是一条狗。专属于她的狗。
没有人觉得许岁会真的爱他。毕竟能够成为富婆,最起码的要求就是——不能够太笨。女人的爱的前提是慕强,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向来被自己骂的狗血淋头的男人。
当然俞悦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事业,他在搬入许岁家后,又在附近的“小饭桌”里找了一份临时的工作,给附近学校的小学生们准备午餐。在偶尔的日子里,他也会需要因为工作而熬夜。
忙碌的许岁第二天上午五点要和外国客户开会,本想着晚上洗了澡早点睡觉,却被俞悦拉住了。
俞悦小声恳求:“明天中午有联欢会,除了准备早饭,还要给小学生们准备小红花,我今晚一个人做不完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许岁一脸匪夷所思,怒骂道:“那你他妈为什么不早做啊!”
俞悦委屈:“前几天太累了,送你上下班,又做饭,洗完碗我就困到不行了。”
“谁他妈不要通宵?谁他妈的没有事情!你这个垃圾我告诉你!做不了下红花就不要做!不行!我偏头疼!要睡觉的!”
俞悦那张帅气的面孔流露出脆弱,看着她:“如果你不帮我,小朋友们明天就没有小红花了。”
“这他妈关我什么事啊大哥!我最讨厌小朋友了!”许岁看到他这个表情简直要崩溃,重重把电脑一合,骂骂咧咧坐到俞悦旁边,拿起一张彩纸,左比划右比划,暴躁又浮上心头:“操他妈的怎么做啊!!我不会啊!”
“来,我教你。”俞悦温温柔柔的,将她揽在怀里,“你先给我裁纸,我来折,你看着。”
于是,几千万的生意与客户被放到了一边。暴躁的女高管为小饭桌的后厨小哥,裁了一晚上的彩纸。
红绢花摆满了一桌子时,已经过了凌晨四点了,困到不行的许岁伏案睡在花丛里。花与暖黄台灯衬着她的脸,红扑扑的。
那是俞悦为她拍的第一张照片。她不知道,她平庸的脸,一直是他的壁纸。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深夜的俞悦躺在家里的地毯上,仰望着落地窗前的万家灯火,每一扇窗户里,都住着一户人家。而每一户人家,都拥有自己的相处模式。那个小窗户里发生的故事,复杂到你无法想象。
“但三个月前,她告诉我,她要订婚了。我在她订婚的那天,搬出了那套房子,然后租到了晴姐家对面。也就是那天,没忍住,喝了好多好多的酒……”
从此以后,那套房子,应该是属于她和她青梅竹马的家。
“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要重新开始。”
但他无法重新开始。
每一次,在思念无法抑制的时候,俞悦又会回到那套当初在他看来如同宫殿一般空旷的房子里,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家具,都打扫一遍。
许岁是今日凌晨到达北京的,多余的行李还在路上,她只拖了一个 lv 的箱子。
和家里大吵了三个月,总算和解,她这才愿意回国。
她下了出租,就去翻俞悦的聊天记录,这两年来,他时常会给自己发消息,报备自己大大小小的事情,而每一次发完,他都会加上一句:“不用回复。”
而她也确实,从来没有回复过。
一边拖着箱子,一边翻找手机里他现在住的地址和门牌号,无意间,撞上一个急匆匆上班的漂亮女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许岁上了楼,敲门——
俞悦不在家。
她特意没有告诉俞悦她回来的消息,她也做了一个巨大的冒险——将一个英俊而习惯了贫穷的男人,与一堆钱扔在了一起,扔了整整两年。
见不到俞悦,她转身打车,回梵悦的房子。
静悄悄的屋子里,窗帘紧紧拉着,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她的家,竟然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而家里的那个人,极高的个子,却孤零零在沙发上蜷缩成了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一米多长的玩偶,黑漆漆的客厅里,他的背影,宛若一条被抛弃的狗。
他在等自己回家。
“你回来了啊。”他被她惊动,似醒非醒,半睁的眼睛微微下垂,像是依然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嗯。”许岁点点头,一脸严肃:“回来找你有点事情的。”
俞悦揉了揉眼睛坐得笔直,听从她的宣判,他说:“你说。”
“结婚。考虑一下?”
彻底清醒。
俞悦愣了两秒、三秒、四秒,两只手下意识抓住她的手,瞪大眼睛,一口川普难得被震惊成了普通话:“你说真的?结婚?和我吗?”
许岁点点头,“我的订婚取消了,具体的过程你不要问,总之,我考虑了很久,但也有担心的地方,比如:你太好看了,真的要结婚,我不放心。”
他把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安慰她:“不会不会!我不会好看很久的,我们家祖传脱发。你要是还是觉得我太好看,我可以去晒黑一点。你如果不放心,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又黑又秃,再过几年,就没有人会多看我一眼,大家会对你说:许岁,你亏大发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快乐地爆出落地以来的第一句粗口:“我才他妈的不要亏!我当初可他妈的就是看上你的这张脸!”
她愿意骂他了。是的,他总算确信,许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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