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落下一片阴影,薛寒迟肯定是察觉到了来人,却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地将书移了个方向。
“你怎么来了?”
江楚月:?这是什么话。
看着他一脸不乐意见到自己的模样,江楚月心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我不能来找你吗?”
江楚月不知道薛寒迟的脑回路又转到了哪一边,可自己前几天刚替他挡完伤害,这冷淡的态度也太让人不爽了吧!
一想到自己这几天端着药汁对碗吹的折磨,江楚月心里想揍他的愿望更强烈了。
薛寒迟食指擦着书页的边缘,太阳刚好照在他的右手边,将他的白皙指节照得更如玉般清润。
他仍然低头看着书上的内容,沉默片刻,忽然问出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替我去死的感觉如何?”
江楚月倒茶的手一顿,依稀记得他以前好像也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打趣的笑意,反而多了一丝求证的认真。
察觉到关键要素,江楚月的注意力被他调动起来,腰板都不禁挺直了些。
“还好,除了有点晕,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虽然回答这个问题总让她有种发表受死感言的即视感,但她说的也确实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薛寒迟悠悠地转了转眼眸,像是喃喃自语般叹道。
“只是这样,就让你喝了这些天的药。”
江楚月喝了口茶,一想到那些药就心中悲痛,“对,足足五日。”
回答之后她才忽然觉出不对劲来,顿了顿,缓缓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喝药?”
顾情不是说他这几日早出晚归,不与人交流的吗,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喝药?
薛寒迟耳边的碎发被风微微吹起,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视线移到了窗外的槐花树上。
看着他这幅躲闪和避而不谈的模样,江楚月竟然诡异从他身上嗅出一丝心虚的异样。
她想不明白,但总觉得薛寒迟今日的情绪有些微妙,便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
江楚月放下茶杯,顺着他的视线慢慢看了过去。
街角那棵槐花树正悄然怒放着春意,连成串的花朵缀在一起,像一串串铃铛挂满枝头,在日光的照射下竟显出些淡黄的明媚。
看着如此烂漫的花树,江楚月纷乱的心绪都放松了不少,忍不住感慨出声,“这花开得真好啊。”
薛寒迟微微探出身子,似乎是想要将这些花的模样看得更清楚些。
“会一直这样好的。”
这幅沉醉看花的模样,和在李宅的时候如出一辙。
可花无百日红,哪里会一直这样好呢。
“不是的,过了这个季节就要败了,所以得早早地看。”
见他这么喜欢看花,江楚月撑着下颔,觉得自己还是得给他个善意的提醒。
薛寒迟搭在窗沿上的手顿了顿,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压低眼睑,盖住了其中莫名的神色。
“这样啊。”
他又转头在院子里看了一会,不过片刻便收回视线,拿起话本,仔细斟酌着上面的词句。
薛寒迟原本就长得好,身姿挺拔,气质清绝,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窗边,仿佛连阳光都格外眷顾他几分,混着飘飞尘雾的光束照在他脸上,将他整个人照得认真虔诚。
江楚月撑着脑袋看他,忽然又想起来在坟地的那个晚上,有些不自然地垂下了目光,想通过些其他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不会一直都在看话本吧?”
她站起身打量着这些话本,估摸着摞起来得有她半人高。
薛寒迟对着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并没有,之前一直都在做别的事情,这些书是今日才开始看的。”
江楚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想到他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忽然觉得这些话本大概是有什么玄妙之处。
“这些故事很有趣吗?”
薛寒迟眼睛没有离开过手中的话本,声音悠然,“还可以吧,只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有些无用。”
江楚月有些不理解,看话本不就图一个乐子吗,听他这话的语气,难不成是要从这里面学些东西出来?
“你想找什么东西?”
她撑着下巴看着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
她有时候是真的很想知道薛寒迟的脑回路究竟是什么样的,这无关乎其他的东西。
薛寒迟压着手中的话本,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琉璃般通透的双眸在日光下竟映出些浅淡的琥珀色。
“想知道吗?”
江楚月点点头,一点都没有犹豫,“想。”
“那你便自己慢慢看吧。”
呃……
她闭了闭眼,觉得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果然,这才是薛寒迟会做出的事情,他如果不这样做,那就不是他了。
薛寒迟看话本看得入神,江楚月也就没有再打扰他,觉得既然无事,于是真的从这些堆起的话本里寻找有趣的故事来看。
这些话本摆放得比较杂乱,有些书像是常年封在房间内,一靠近便能闻到书页上泛着的淡淡潮湿气。
她从中间瞄定了一册书的封面,觉得感兴趣,便准备动手将其从中抽出来,没想到用力有些过猛,覆在它上面的那一本被直接翻了出来,抖落着啪地掉了出来。
这本书被翻开摊在了地上,风吹着页面翻动了几页,
借着日光,江楚月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顿时,满脸通红。
第26章 失魂(九)
江楚月看着这本书上的文字, 感觉自己的灵魂受到了冲击,原本准备伸手拿书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无他,只是这内容太炸裂了, 净是些不能言说的虎狼之词。
到底是谁把这本书掺进这些话本的啊?!
还不等她缓过劲来, 坐在对面的薛寒迟被这动静吸引,抢在她前面将这本书从地上拾了起来。
他拿起这本书, 视线却停留在江楚月怔愣的脸上。
“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怎么样。”
江楚月担心他注意到这本书中的异样,连忙否认三连,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想哄着他快点把书还给自己。
“给我吧。”
看着江楚月红透的耳垂, 薛寒迟压低眼睑,一眼便戳穿了她的面具。
“你在撒谎。”
没能顺利拿回书, 江楚月欲哭无泪, 声音中满是无奈,“我没有撒谎……求你, 快把书还给我吧。”
她在心中疯狂祈祷,薛寒迟可一定不要看到上面的内容, 不然这也太尴尬了!
可偏偏现实就是喜欢事与愿违,薛寒迟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但很快便猜到了她不同寻常的原因是手中这本书。
他于是捧着这本不厚的书籍, 仔细打量起来。
这本书封面朴素, 并没有多余的修饰, 只是名字有些怪异――《张生夜会卿卿合云雨》。
江楚月自然也是看到了, 心中顿时天雷滚滚, 想要上手去夺却被他巧妙地压了回来,内心止不住地哀嚎。
她这一连串的反常的举动, 让薛寒迟对这本书的好奇之心更盛了。
他摩挲着纸张边缘,随意抖了抖,翻开着看到上面的内容,下意识地读了出来。
“卿卿神色冷淡地用红绳锁住了张生的脚踝,将榻上满脸羞红的男子缓缓拉了过来,让他伏在自己腰间。”
薛寒迟读着这些不可说的文字,面上却没有半分羞赧,反而挺直腰板,端正得像在念圣贤书一般。
他看了眼江楚月,见她还不愿意告诉自己原因,便继续念了下去。
“卿卿俯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真是磨人,你这样日日缠着我,就不怕我将你熬得一滴也无――”
“求求你,别念了!把书给我吧!”
江楚月终于忍不住了,没等他继续念下去,她就直接从凳子上站起身,故技重施,再一次想把这本书从他手里夺过来。
可薛寒迟是什么人,要从他手下抢东西,结果毋庸置疑是失败的。
他捧着书本,身子后仰,脸上没有一点笑意,眼眸中只有单纯的不解。
“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念了?”
看到他这幅纯情无知的模样,江楚月脸颊烫红得几欲滴血,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种罪恶感。
明明怀揣着满腔满腹的解释之词,落到嘴边又只变成了一句弱弱的告饶。
“因为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真的求你,别念了。”
如果他再念下去,江楚月觉得自己真的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听了她的解释,薛寒迟一脸恍然大悟,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才念出来的内容。
“是吗。”
江楚月不明白他奇奇怪怪的点,现在只想快点把她哄好,可千万千万别再念这个带有颜色的故事了。
她拍了拍砰砰乱跳的心脏,庆幸现在茶楼内人声杂乱,喝茶闲聊,拍木说书的声音混在一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不然,可真的是不堪设想啊。
薛寒迟将书合上,放在一边,看到她松了口气的神情后,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松风清雪般地笑容。
他本就没有羞耻心,也不知道书中所写究竟为何物,心情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波动。
让他在意的,是江楚月的反应。
她方才的模样,是薛寒迟从未见过的,就像只被捏着脖子的小猫,自己不动,她也不敢动。
她的情绪因自己而动,这种感觉,他很喜欢。
想到她方才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神情,薛寒迟抿着笑意,连着几日的烦闷都消散了许多。
“你还想在这里看书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别处逛逛?”
江楚月担心这些话本子里还有类似的隐藏款没有被发现,于是想带着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怕他回绝自己,她率先转身,给他留下一句,“我在楼下等你。”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薛寒迟轻笑了两声,将散落在桌上的话本慢慢地叠起放好。
小二在一旁观察了他俩许久了,一直在旁边默默看戏,见他们终于要走了,便主动上前替他收拾。
“公子不必在意,这些事让我来就好。”
他捧着这些书准备抱回阁楼上,却在转身的时候被薛寒迟拦住了去路。
“等等,可不可以将其中的一本书卖与我?”
小二点点头,“公子想要哪一本?”
“我就要这本。”
薛寒迟从他手里抽出了那本春书,将一锭银子放在了他手上。
江楚月这样害怕这本书,他怎么能不带走呢,日后若是能时不时拿出来逗逗她,生活也会变得有趣些。
见他这样泰然笑着的模样,小二看向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不用了,这本书就算是赠与您了。”
本来这也不是他们茶楼的书,自然是不该收钱的。
薛寒迟没有和他多做推让,留下银钱就去找江楚月了。
走在街上,薛寒迟还在想她方才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依不饶地想再追问她脸红的原因。
没想到她直接抬起手隔在两人中间,让他不要再提。
或许是为了转移话题,抑或是什么别的原因,江楚月戳了戳他的那只被他自己划伤的手腕。
“你那日的伤口还疼吗?”
陡然被她碰到,薛寒迟心里一紧,有些敏感地将手腕往旁边移了下。
“早就不疼了。”
那种任由血液从身体内流失的濒临死亡感,他以前经常体验,因此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
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江楚月知道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和他开了口。
“你这样糟蹋自己,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啊。”
薛寒迟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
“若是真的遭不住就好了。”
“别这样……”
江楚月打断了他丧病的话语,想要说些话安慰他,可后半句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自己想说的。
看到路边有卖糕点的铺子,她神色一亮,牵着他的手直接跑了过去。
“与其作践自己的身体,不如多吃些糕点犒劳自己,那样过得还舒坦些。”
看着她手中端着的白玉糕,薛寒迟没有上手去拿,江楚月此刻的笑让他回想起了在话本中看到过的情节。
女子爱慕男子,便为他买糕点,挽长发,每日都跟在他身边,流水绕木般久不离开。
仔细想来,好像和江楚月相识以来,自己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多过独处,若是其他的事情都能对上的话……
他垂下脑袋默默地看着江楚月,眸中似有暗河流淌。
江楚月捧着白玉糕,见他一直没有拿,有些疑惑地收回手。
“你怎么了?”
薛寒迟从她手里接过白玉糕,端在手上由自己捧着,转了个身继续向前走着。
“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江楚月心中直觉不妙,“什么事?”不会和我有关吧?
薛寒迟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江楚月:?
“为什么觉得我可怜?”
江楚月紧紧盯着他的神色,看他这样子,不会是觉得自己可怜就直接嘎了自己吧?
薛寒迟看着手中的白玉糕,既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别的举动。
女子虽然爱慕男子,想用行动感动他,可男子却是个心狠的,不仅没有接受她的爱意,反而用她的血来复活别人,真是令人唏嘘。
人会生出爱意,但世人却多是凉薄之辈。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旦爱上某个人,自己的性命也就悬在了刀尖上。
他是不在乎自己性命的,可江楚月这样怕死,就这样把自己的弱点展露出来,这可怎么好?
江楚月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寻思着,两人出来后也没干什么啊?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追着薛寒迟,想问出个所以然来,薛寒迟却仿佛预料到了她的询问,每每都在关键时刻岔开话题,让她不能得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不觉间就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路走回了李宅的大门口。
“怎么这么多人……”
看着围在门口乌泱泱的人群,江楚月有些恍惚是不是走错了,再三确认了牌匾上写着的李字的时候才放心没走错。
她转向薛寒迟,“李轻舟他是惹上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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