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来不及等他询问薛寒迟的伤势,便感觉脚下不稳,视线急剧晃动起来。
“不好,这里要塌了!”
这处洞穴没了泉眼灵力的支撑,就如白纸一般脆弱,风一吹就会倒。
萧煜望向被青石围起的灵泉,原本汩汩往外冒水的泉眼已经消失不见,边缘的泉水打着旋地向中心靠拢,俨然已经形成了向下的漩涡。
他观测洞中的风向,推定泉水后面必定有生路。
“泉眼与外面互通,大家跳进去就能得救。快跳!”
得了萧煜的指令,弟子们纷纷如跃水的鲤鱼般跳了进去。
洞穴摇晃得愈来愈烈,周遭岩壁从中间折断,轰然倒向正中间的泉口。
考虑到薛寒迟肩上有伤,江楚月挽起袖子,一手拦住薛寒迟的腰,带着他大步跨上了青石砌起的围栏。
“别发呆了,快跳。”
她的动作不轻不重,没让薛寒迟感到半点不适。
在二人落入水中前,他侧过脑袋看到江楚月决然入水的眼神,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出在无砚山的那个晚上,她说出遗言的那副神情。
那个时候的她也是这种表情。
心底忽然升起一种难言的触动。
就在他准备探寻这种陌生感觉源头的时候,耳边的一切声响全数崩碎消解了。
随着二人的身影溺于水中,世界静默了一瞬。
下一刻,整个洞穴轰然坍塌。
第8章 无砚山(八)
二月的泉水冰凉刺骨,不知是否是因为方才灵力的加持,水流力度很大,将他们刷刷地向下冲去。
因为流水的阻隔,耳边只能听到一点杂乱的模糊响声,江楚月闭紧双眼,感受着渗入全身的冷意,任凭汹涌而下的水流拍过脸颊、脊背。
虽然手臂已经僵硬,但她还是抱着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双手揽在薛寒迟腰间,牢牢抓着他的腰封,死命不肯松手。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冷,她感觉全身的知觉都跟着一起溺毙,随着哗哗冷水流淌而去。
江楚月闭着眼,大脑一片空白,提心吊胆地和薛寒迟一起被激流推着向前。
任由江楚月抱住自己的腰身,薛寒迟心中久违地感受到一种近乎祥和的平静,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像这样平静的时刻,于他而言并不多。
在水下,身上的一切感知都会被隔绝,这种情况下,人会更加专注于眼前所看到的东西。
他细细地看着江楚月的面容,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她,但却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这一举动无关乎容貌,不带任何情愫。
明明是一如往常,不该有任何风波起伏的一天,却有某个人突然当着你的面,说了一番壮烈凄惨的遗言,告诉你,她曾经钦慕你许久,甚至愿意为你献出自己的生命。
任谁听了都只会觉得荒谬至极。
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爱慕者,无论是凄惨的遗言也好、舍命的承诺也罢,薛寒迟都是不在意的。
他只是喜欢看人在希望最盛时跌落谷底的痛苦面容,但凡这段时间江楚月展现出任何本来的目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脖颈,卸下她的四肢,并笑着让她牢牢记住,变成恶鬼来向自己寻仇。
在他的设想里,合该是这样的。
可江楚月没有。
事情脱离了设想,薛寒迟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如果在平时,江楚月看见他这副表情,一定会暗戳戳拍手叫好,可此时她身体被水流卷着,怕水的她只能闭紧双眼感受着澎湃的心跳。
随着离泉口越来越远,上方传来的推力越来越小,拐过几个弯口后,水流的速度慢慢减缓,不再那么惊心动魄,她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只要萧煜的预判没有失误,总还是会有一条生路的。
估计是真的被冻麻了,江楚月竟感觉自己渐渐适应了这刺骨的温度,环住薛寒迟腰身的手向上托了一点,拥得也更紧了一些。
裹挟在身上的水流压力越来越小,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明晰,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说话的声响。
在经过最后一阵泄洪般的水流压过后,身上的水流逐渐向两边散去,众人滑入了一条开阔清浅的小溪。
借着这最后的推力,大家搁浅在岸边的一处石滩上,大口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自由空气。
“咳咳――”
上岸后,江楚月跪在地上,拍着胸脯一边给自己顺气。
幸好自己穿的是本仙侠小说,不然正常人在这种水压下早就被冲晕过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江楚月咳嗽着,总觉得一口气沉得难受,锤了几下后还是没有散去,便翻了个身,仰面对着如墨的夜色。
冷彻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一下就驱散了洇在上面沉闷水汽,她感觉呼吸瞬间都畅快了不少。
侧身看着薛寒迟无声地躺在石滩上,下半身沉在水里,眼眸中有一瞬间的无光。
江楚月还以为他被水冲出毛病了,连忙将他拽了出来。
“别泡在水里了,小心伤口发炎。”
薛寒迟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逸出血丝,被水面飘着带到下游,随着水波漾起点点波纹。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江楚月更担心的还是他这样下去又要抽风,毕竟他发疯的点可以说是稀奇古怪。
见他眼上蒙着一层水雾,双眸不知虚虚地盯着什么,江楚月扶额沉思了一会,眨了眨眼,忽然凑近,对着他笑了出来。
“我说过,在你有危险的时候会护着你,你看这是不是。”
薛寒迟双眼终于清明,微微偏头就看到了她凑近的面容,呼吸都不由得顿了一瞬。
“是。”
江楚月对他的反应甚是满意。
自己难得拼命一回,不给他加强下印象怎么行,她就是要让薛寒迟降低对自己的杀心,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那边萧煜出水后,清点齐备人数,正在为重伤的几名弟子输送灵力疗愈。
就在众人原地修整时,黑暗中几点火红的光由远及近跑过来,随之而来的是几道气势十足的呼喊声。
“你们是何人?”
两列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一手持剑,一手提着灯笼照亮这些弟子,神情戒备。
看清这些人腰间别着的令牌后,萧煜松了心神,将受伤的弟子安置好,大步走上前去。
“是我。”
见来人是萧煜,这两列男子迅速收回佩剑,齐齐抱拳行礼。
“萧师兄!”
这些人都是苍南山驻扎在渝州边界的弟子,每隔一年轮换一批,其中不少人还在苍南山的时候就与萧煜相识,是以方才第一眼就互相认了出来。
其中领队的男子上前一步,关切地看了地上躺着的人,抬眼看向萧煜。
“萧师兄,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煜叹了口气,脸上是无以复加的愧疚。
“我奉师尊之命带着新入门的弟子们下山,没想到中了妖魔的奸计,真是惭愧。”
他回头看了一眼倒地的弟子们,神色凝重地与领队的男子说道。
“总之,此事说来话长,先带着这些弟子回留仙府再说。”
留仙府是苍南山在驻守的各地建造的府邸,专门供四处驻扎的弟子修炼居住所用,里面有不少医修和疗愈丹药,如果不能赶回苍南山,这便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领队之人与萧煜目光相接,迅速点了头。
“好。”
*
萧煜亲自将伤口恶化的弟子送去了医修坊,为了防止再生变故,他连夜与苍南山长老们玉简传讯,将这几日所见所闻一一如实告知。
五长老听闻后神思凝重,立刻便指派了执法堂的一列弟子前来救助。
至于其他弟子,只是身上有些皮外伤,内丹元气并未受损,留仙府的药修小弟子便一个个地给他们发金疮药。
在走到江楚月身前的时候,发药的小弟子看着她脏污的衣裳,比其他人都散乱的长发,不由得顿了一瞬,朝她手里多塞了一瓶药。
看着小弟子散发着怜悯的神情,江楚月握着手中的两个小瓷瓶,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发完药后,萧煜便让他们早早地回休息去了。
江楚月和薛寒迟的房间在同一个方向,两人便一起回去了。
薛寒迟看到了她手中的两个瓷瓶,开口调侃道。
“看样子,你伤得很重啊。”
听着他欠揍的语气,江楚月一时间有些无语,自己看起来这么惨还不是因为他。
说着,自己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方才药修弟子发药的时候,被他一口回绝了,所有人里就他一个人没有药。
江楚月打量着手里的两个瓶子,将其中一个收入了袖袋,然后背过手,抬起下巴示意他肩上的伤口。
“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哦,那让我看看。”
借着看他伤口的间隙,江楚月将药粉倒在手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覆在了上面,还藏了几分私心地重手按了下去。
薛寒迟没想到江楚月会这样做,感受着肩口传来的奇异感觉,他面色顿时有些惊奇。
“怎么……”
江楚月哈哈笑着,将手中的那个小瓷瓶一把塞进了他手里,学着他方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看样子,你伤得很重啊。”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江楚月出完恶气后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独留薛寒迟一个人看着手中小巧的青瓷瓶出神。
回到房间后,江楚月赶紧洗去一身的尘埃水渍,迅速奔向了柔软的床榻。
前两天的经历真的太崎岖颠簸了,接触到床板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躺在床上,江楚月思绪乱飞,望着顶上的幔帐开始复盘穿越过来遇到的事情。
先是有无砚山上噬魂妖的伏击,再在返程途上中招进了阵法。
妖怪和阵法,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原著里没写这个,江楚月也就不能得知他们背后的牵连。
她想从这两天发生的事中回忆出一些细节,没想到薛寒迟在里面出镜的频率太高了。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开始不断回放薛寒迟笑着凑近自己说话的场景,还有他脖子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是,自己疯了吧,怎么脑袋里全是他?
江楚月摇摇脑袋,深呼几口气,然后就开始心无旁骛地回忆剧情。
安静舒适的环境,柔软服帖的被子,江楚月躺在里面太舒服,想着想着就止不住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外面惊魂未定的这两天,她几乎都没怎么睡好觉,数到困意便开始渐渐席卷大脑。
“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江楚月不是一个心绪多的人,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几乎是她的人生哲理,主打一个不内耗,能苟一天是一天。
江楚月眨了眨眼皮就合上眼睛,侧头沉沉睡了过去。
不一会,静谧的房间内便只有一阵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一夜无梦。
翌日,天刚露鱼肚白,一列队伍便有序地进入了留仙府。
寒冬末尾的清晨,虽然太阳逐渐升上来,空气中却全是冷意,这些人连夜兼程,衣角都带着逼人的寒意。
看门的弟子原本还想上去询问一番,但在看清他们弟子服上的徽记后,纷纷自觉退让。
为首的人向府内的一名弟子询问了什么之后,便带着这些人直奔薛寒迟的房间。
彼时薛寒迟正惬意地坐在桌边,盯着手中的青瓷瓶子,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过了一夜,他已换了一身衣服,也不知道伤口处有没有包扎,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刚好有一缕暖阳透过窗户映在了桌面,薛寒迟一手撑着下颔,一手将那瓷器瓶子放在光下,看着那缕阳光透过瓶身,在它的边沿描出一圈透亮的青色。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瓶子,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敲着光下的那片桌面,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澄澈似水的一双眼眸。
薛寒迟撑着下颔,沐浴在阳光下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忽然,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敲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在心中默念到某个数字后,他慢慢地将瓶子放在袖袋中收起。
“来都来了,还藏着做什么?”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房间的木门被一阵浑厚的灵力轰然冲开。
伴随着刀剑出鞘的摩擦声,一道身影迅速闪到他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面对这突然来临的意外,薛寒迟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明明此刻自己处在下位者的位置,他也只是看了眼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开刃长剑,随意地扫了对面人一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抹浅淡的笑。
“难道你们苍南山的人,都这么喜欢给人惊喜吗?”
第9章 无砚山(九)
昨日下半夜下了一场小雪,到天光熹微时才完全停下,随着日头高升,一阵微风拂过,松枝上的细雪扑簌簌掉落。
江楚月昨日睡得深沉,合上眼睛之后,再睁眼就是天亮了。
坐在窗边,暖融融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在她的眼睫撒上碎金,空气中全是淡淡的草木气息,和着微冷的风灌入肺腑后十分清爽。
对于江楚月而言,这本该是个舒适清新的早晨。
如果不是一醒过来就被叫到薛寒迟的房间问话的话。
日头才刚刚升起,这件卧房门口人头攒动,就连门口的长廊上都挤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地聊着八卦,言语间都是对房内人的好奇,他们中有的是无砚山上见过薛寒迟的,小声地和身边人嘀咕着什么。
江楚月尽量忽视这些弟子朝自己聚集的视线,被小弟子带着走过门口拥挤看热闹的人群。
一只脚还没完全踏进房内,就听到那道熟悉的冰凌般的嗓音。
“我为何要跟着苍南山的弟子?”
一把剑正稳稳地压在他脖颈间,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红痕,几乎再往前送一点就能割破血肉。
薛寒迟嘴角却带着一抹浅淡的笑容,似映在日光下的新雪般柔和明亮。
“当然是因为江楚月啊,她说她喜欢我,愿意替我去死,这样好的人,我怎么能不跟着她呢。”
随着木门吱呀合上,房内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新进来的人身上。
江楚月:……
她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大清早就被叫来问话了,多半是因为他在这里胡扯,自己估计又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了不清不楚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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