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话音刚落,另一个她不甚熟悉的温和声音就徐徐如风地拂过她耳畔。
“沈少爷。”那个穿着黑色西服,温文又儒雅的男人神态自若地走向她和沈静,然后他像没看见她似的,只对她身旁的沈静微微颔首道,“节哀顺变。”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社交辞令,但只要出自这个男人的薄唇都足以使她浑身僵硬。
“我听说你大哥的遭遇了,我很遗憾,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谢谢楚总关心。”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轻颤,沈静在回应楚烨之前刻意看了她一眼,“我和我妹妹都很感激你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
“是吗。”楚烨的视线像是被沈静引导着移向她,“但我感觉沈小姐好像不是很希望见到我。”
听他生疏地称呼她为沈小姐,她心底不知为何涌现出一股莫名而又复杂的情绪。
她在回莲城前就曾想过与他重逢的画面,她想过他可能会继续纠缠自己;也想过他或许已经另寻他爱而忘了她。可当他此刻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发现她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因为关键不是他会对她怎么样,而是她压根就不想见他,不想和他有任何接触!
她承认这个男人仍对她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哪怕是负面的影响。
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们面前表现出退缩。
“我……”她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抬头面对这个六年未见的前夫,“我只是太伤心了。”
这个理由是真的。
毕竟今天是她父亲的葬礼,虽然她是想好好利用这次葬礼重回大众视线,但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自己失去亲人这件事的确让她心情沉重。
更何况她不止失去了父亲,她的哥哥沈安现在还躺在病床上。
她的难过和伤心是真的,她没有骗他,也没有骗自己。
那双如玉般澄澈的眸子端详了她一会儿,好似想看穿她的心思,可紧接着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淡淡地开口道:“沈小姐也多多保重。”
没有任何波澜,他与她的对话像极了社交场上的公式模板,连周围那些准备看他和她热闹的人都流露出了失望。
是啊,谁让她当初那么声势浩大地和他结婚,又毫无征兆地和他离婚,不怪其他人对她与他的重逢抱有额外的期待。
但很遗憾,看众们希望发生的事比如争吵比如相拥,一件都没发生。
问候完她,又给了白事的钱后,楚烨献了束花就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走了。
他离开得那么干脆,似乎就和她一样,根本不想在有对方的地界多作停留。
这样挺好的,不是吗?她应该松口气,可她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子里的手,紧得有点生疼。
仿佛觉察到她微妙的变化,身侧的沈静给了她另一种说法:“你的前夫最近太忙了。”
“忙什么?”她似不感兴趣地随意问道。
“忙着收购公司。”沈静望着她慢道,“这次股灾不知道让多少公司没了呢。”
“嗯,我们也快没了。”现在沈氏是个什么情况,沈静应该比她还清楚。
“不是我们,是你。”他气定神闲地纠正她道。
“我们难道不是一家人?”
“等会儿葬礼结束就不是了。”他看着她道,“在你下楼前,律师已经把爸爸立的遗嘱送过来了。”
“遗嘱?”她皱了皱眉。
沈静点了点头:“对,他二十年前就立好的遗嘱。”
“‘我要把我全部的财产留给我的女儿沈月’。”当葬礼结束,她和沈静坐在家中会客厅里聆听律师宣读父亲遗嘱时,她是惊讶的,而她二哥沈静的反应却淡定许多。
他好像早就知道父亲把全部财产留给她这件事。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也不会和她争,因为现在继承沈氏就意味着和它共沉沦。
“沈月小姐考虑到沈氏目前的状况,你可以选择放弃继承。”
她如果选择放弃继承,那么父亲还有沈氏背负的巨额债务就和她无关了,当然沈氏也只能走向破产。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放弃继承。”两条长腿架在茶几上,沈静靠坐着沙发懒洋洋地说,“反正爸爸都不在了,沈氏破产就破产吧。”
“正因为爸爸不在了,我才更不能让沈氏破产。”
本来她回来就是为了救沈氏。
“就算你不想让它破产,但你知道爸这次赔了多少吗?”沈静竖起长指,给她比了个数字,“我的好妹妹,这不是十万,这是十亿呀。”
听到沈静报出这个数字时,沈月的心凉了凉。十亿在那个年代快赶上一个小国的外汇储备,而父亲在短短一天内就全赔光了。难怪一向不服输的父亲会绝望地走上不归路。
她虽然在回来之前就有了要帮助沈氏走出困境的心理准备,可她没料到这份担子重得超乎她想象。
“沈月小姐,对于要不要放弃继承权这件事,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复。”律师是贴心的,在他眼里沈月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千金大小姐,让她承担沈氏这么大的商业帝国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猜沈月最终还是会放弃继承沈氏,那么沈氏这个从上世纪末就扎根在莲城的老牌商业帝国,走向毁灭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结局。
律师并不为此感到唏嘘,他只是拿钱办事,沈氏倒了,对他而言最大烦恼仅仅是没了一个大客户。
但在莲城最不缺的就是大客户。
有人急流勇退,就有人迎激流而上,律师在收到沈亦君死讯的当天就找好了一个大客户。
不,准确地讲,是那位大客户主动找上了他。
说起来那位新客户,律师便不由地看向沈月那张娇美的脸,明明这位沈小姐和他的新客户长得十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该怎么说呢,沈小姐会激起他的保护欲,而他那位新客户却教他不由地心生惧怕,不敢起一丁点儿的歪脑筋。
“谢谢律师先生。”
沈月的声音拉回律师的注意力。
“我已经考虑好了。”
“哦?”这么快?律师微微错愕地看着目光柔亮却坚定的她。
“嗯,我不会放弃继承权,沈氏从今天起就由我来接管。”
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律师的心中不只有惊讶了,他从她身上隐隐感觉到了一股仿佛属于天生王者的压迫感。
也许她不像他以为的那么柔弱,也许她比他那位新客户更不容小觑。
律师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好半天才找回声音:“好…好的,请您在这里签字。”他将和遗嘱相关的文件还有自己上衣口袋里的钢笔一齐递给了她。
她接过钢笔,正准备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
扭头看向神色不明的沈静,她等他开口,可他却只是注视了她片刻,便松开手,坐回了沙发。
她转回头,在文件上迅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沈月”。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命和沈氏这艘巨轮就绑定到了一起。她自嘲地想,这怎么也会比她曾经的婚姻更长久些吧。
收到她签字的文件后,律师便打算告辞了。
“我送你。”她客气地送律师出了沈家的大门。
送律师上车前,她忽然微笑地问道:“律师先生愿意继续担任我的私人律师吗?”
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律师愣了愣之后才答道:“抱歉,我已经和别的客户谈好了长期合约。”
“是吗。”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状似遗憾地轻声低语道,“我现在正需要像律师先生这样的人才支持我度过难关。”
本来还觉得自己解除合作没什么的律师先生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内疚,尤其在被这双水灵灵的眸子盯着,这种内疚感更甚。
“那个…沈月小姐……”律师先生从包里翻找出一张烫金名片,“这是我大学学弟开的律所,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绝不逊色于我的律师,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他聊一聊。”
“谢谢律师先生。”她接过名片,低头看了一眼,“啊这个律师我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他是不是为一个女明星打过离婚官司?”
“嗯,那是他接的第一个案子,他为他的客户赢了两千万赡养费。”
她拿着名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是一战成名啊。”
“他现在是我们律圈的大红人。”
“那他的预约应该满了吧?”她试探地问。
“没事儿,你到时候就说我介绍的,他多少也会卖我这个老学长面子。”
“麻烦律师先生这么为我考虑了。”她达成目的般地笑了笑。
“这是我应该的。”
自古骑士爱美人,尤其是落难的美人。
至于落难的美人怎么想?
重要也不重要。
目送律师的车驶远,她立即收起了脸上的笑。
好累呢,今天一天都好累。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爸爸不在了,安哥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陪在她身边,漫长的前路,她或许要一个人走完了。
“阿月小姐。”
阿佑关切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回头一看,就见他拿着她的外套正向她走来。
“外头冷,我们快回屋吧。”
“嗯。”
她点点头,朝着阿佑走去,任他将外套披上自己的肩。
这一幕也落入车内男人幽暗的双眸里。
停在别墅对面的劳斯莱斯,这在富人区里也是少见的限量款。坐在车后排的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和那名“保镖”一起走出他的视野。
“楚总,您要下车吗?”坐在前排的司机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不。”优雅地扬起唇角,如往常般温柔的俊颜看不出有任何异样,“开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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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买马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她一夜无梦地醒来。
明明昨天和时隔六年未见的前夫重逢了,但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梦见和他的过去。
难道她真的放下了?
可就算放下了和楚烨的过往,她现在的心情也称不上轻松。毕竟她肩上的担子不轻。
沈月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伸手抚摸着冰凉的镜面,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向自己隔壁的房间。
那间房她请了专业人士改造成了病房,变成植物人的沈安,她的大哥现在就躺在那张病床上。
他双眸紧紧闭着,嘴里插着连接呼吸机的氧气管,当然这不是他身上插的唯一管子。
她走近病床,看向立在他左手边记录着他心跳血压的仪器。
“大少爷现在的情况还比较稳定。”
说话的是她花重金请来照看沈安的医生,她还请了三个专业看护从旁协助。
“稳定就好。”她现在不求他能立刻苏醒,只要他的情况不恶化就行。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额角的发丝。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做梦,如果有,她希望那是一个温柔的梦。
“麻烦你们好好照顾我哥哥了。”她收回手,交代医生和看护。
“阿月小姐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大少爷。”
在得到医生和看护的保证后,她稍微安心地走出沈安的房间。
然后她就撞见了已经穿戴整齐的阿佑,
“阿月小姐早。”
她看着穿上西装的阿佑,微笑地问:“衣服穿得还合身吗?”
“挺合身的。”阿佑挠了挠头,“就是我不大会打领带。”
“我教你。”她走上前,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系领带。
沈月的举动令阿佑不由地红了红脸,为了不让她发觉他的异样,他努力地抬高自己的脸。
“好了。”她帮他系完领带,还十分自然地拉了拉他的衣领。她娴熟的动作让他忍不住地想,她以前一定经常帮自己的前夫系领带。虽然阿佑并不想打听沈月的私事,可她和楚氏总裁楚烨有过一段婚姻的事在莲城人尽皆知。
昨天的葬礼上,他听到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那些人说她之所以和那个楚总离婚,是因为对方和自己的嫂子不清不楚。
“这话可不能乱说。”有人心有戚戚,“要是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咱们得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别看那位楚总和颜悦色的,就以为人家好说话。天知道他最近‘吃’了多少家公司。”有人压低声音。
“商场嘛,大鱼吃小鱼不是很正常么。”有人不以为然,“吃就吃呗。”
“敢情被收购的不是你家公司,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有人不满,也有人赶紧把话题转了回来。
“我说当年他们离婚的原因,是沈小姐和男人私奔了。”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她坐上一个男人的车,从楚家直奔机场。”
那人说得言之凿凿,其他人听得频频点头。
“听说她这六年不回来就是因为在外头有了私生子。”
听他们越说越离谱,他气得握紧了拳头。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替她说话,他只是她雇来的助理兼保镖,所以他能做的仅仅是站在原地瞪着这些嚼舌根的人。
“这个保镖看起来好凶啊……”
“走,我们去那边。”
直到那些人害怕地走远,他才收回视线望向站在那里接待访客的她。
即便是朴素无华的丧服,也无法掩盖她的出众。站在人群之中的她,是那么美丽也是那么…孤独。
“阿佑?”
纤手在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她困惑的声音将他从昨天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你在发什么呆?”
“没,我就在想我们今天要去哪儿。”他随便编了编,来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其实他压根不在乎他们等会儿去哪儿,反正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阿佑。”她不答反问道,“你想不想跟着我学东西?”
“想!”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今天我就来给你上一课。不过……”她话锋一转,“在上课前我要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你是刚接手一支伤队的将军,而你又知道你即将面临数场恶战,你会怎么做?”
“我……”他想了想,答道,“我会招兵买马,扩充队伍。”
“嗯,没错。”她肯定了他的回答。
“所以我们要去找那个律师吗?”他昨晚听到那位律师向她推荐另一个律师。
然而她却摇了摇头:“那个回头再找,今天我们要去买真正的马。”
“真正的…马?”
***
“哒哒哒哒哒!”
“跑跑跑!”
“7号给我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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