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混杂着马蹄声和观众加油声的赛马场之前,阿佑一直以为沈月说的“马”只是比喻。
“阿月小姐。”阿佑不懂了,“我们不是要‘招兵买马’吗?”
“对呀。”她回应阿佑的同时,视线一直在周遭狂热的人群里打转,然后那双娇媚的水眸像找到猎物般地亮了亮。
然后她拉着微微错愕的阿佑,挤过人群走向趴在栏杆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留着胡茬满脸疲倦,但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当季流行皮衣外套下是一副消瘦的身体,而伸出袖口的两只手里攥着满满的票,那都是男人刚刚下的注。
随着新一轮号令枪响,前一秒仿佛还昏昏欲睡的男人立刻来了精神。
“3号!3号!3号!”
在男人的叫喊声中,那匹号码写着7号的赛马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啧!”
男人瞬间泄气地丢掉手里的票子,用力地拍了拍栏杆。
“这7号已经连赢三场了?”
她的明知故问惹来男人转头。
看到她的出现,男人不敢置信地抓了抓头发,接着张开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她。
“喂……”见状,阿佑急了,他伸手抓住男人肩膀准备拉开他。但她却在这时候柔柔地开口了。
“好久不见,叔叔。”
赛马场分三个区域,最外围的区域是营业区,负责下注买马;中间的区域就是观赛区,分上下两层,上层是贵宾席,下层就是沈月、阿佑现在待的位置;最里头的区域自然就是比赛区,只有骑手还有工作人员能进。
观赛区是所有区域里最吵闹,但即便如此,阿佑还是听清了沈月喊这个抱住她的邋遢男人“叔叔”。
在阿佑诧异的注视下,男人放开了她:“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阿月。”
这一声“阿月”充满疼惜与怜爱。
“怎么可能。”她表情略微复杂地弯了弯唇角,“人心里总有一块自己放不下的地方。”
“你是因为放不下这里才回来的?”
“不是。”她想了想又改了口,“不完全是。”
与其说她放不下的是地方,不如说……
“我放不下的是人。”
闻言,男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所以你是放心不下我才来找我么?”
“嗯,昨天你没来。”她指的是他没参加葬礼,而她派人通知过他。
“我没去是我觉得我出现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男人看着她:“因为我姓陆不姓沈。”
“叔叔……”
这个被她称作“叔叔”的男人,是她父亲沈亦君同母异父的弟弟。
“你爸爸若在天有灵……”男人苦涩地笑了笑,“他一定不会欢迎我参加他葬礼。”
因为他是这个家的丑闻。
当年沈亦君的母亲也就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和一名不见经传的戏子私奔后,生下了他。
所以他不姓沈,而是随母姓陆。
“但我希望你来。”她仰视着男人不修边幅仍难掩俊色的脸,“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希望叔叔你能回沈氏。”
他敏锐地觉察到她说的不是沈家,而是沈氏。
“你今天来不是因为我没参加葬礼吧?”
“啊被你发现了。”她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回沈氏当副总。”她语出惊人道,“主管投资。”
“……”
然而听完她话的他却沉默了。
须臾,他才慢慢开口道:“我要去买下一场比赛的马了。”
说完他就绕过她往外走。
男人这一走,阿佑就拉着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阿月小姐,你真要这个人来当什么副总吗?”
她一边望着男人走远的背影,一边点了点头:“嗯,我们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他。”
“可他看起来像一个…一个赌……”
“赌鬼?”她替阿佑把话说完。
而且还是一个输了也要继续下注的赌鬼。阿佑在心底默默补充道,他不明白为什么沈月要找这种人当副总。
看出阿佑的困惑,她朝他招招手:“你跟我来。”
说着她领着他也往外走去。
两个人刚走到营业区,就看见方才还因为押错号码而一脸懊恼的男人,此刻正喜笑颜开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叠票纸,递进窗口兑换“战利品”。
“他…他…他……”阿佑诧异地指着换了一大堆“战利品”的男人,“他押的不是3号吗,怎么输了还能领奖?”
“因为我还押了7号。”男人边数着“战利品”边朝着沈月和阿佑走来。
“同时下注?”还可以这么操作吗?阿佑吃惊地看向男人。
“我连押三把7号赢,但我知道第三把他们大概率不会让7号赢。”男人别有深意地抬头望向二楼的VIP席,“为了让7号继续赢,第三把我又买了3号。”
“为什么买3号能让7号赢呢?”阿佑越听越糊涂,“还有他们是谁?”
“他们指的是这个赛马会背后的势力马帮,他们会根据下注情况操纵赛马结果。”男人将“战利品”收好,也许是心情好,他颇有耐心地和阿佑解释,“虽然第三把买3号会让我亏不少钱,但只要押3号的数额足够大,他们就会降低3号的胜率。”
因此他故意跟风押了3号,为进一步降低3号胜率添了一把柴火。
“那就算他们不让3号赢,也可能让其他号赢啊。”阿佑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认定对方会让7号赢。
“不,他们会选7号。”男人的语气十分笃定,“因为这把买7号的人最少。”
买7号的人少,下的注也不多,让买7号的人赢,庄家支出最少获利最大。
阿佑似懂非懂地追问:“可7号连赢了两把,第三把买7号的人不应该最多吗?”
“恰恰相反。”男人拍了拍阿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人啊,很少能相信奇迹会在同一个地方发生三次。”
“这样的操作就像股市上的‘风险对冲’。”她替男人接着往下说,然后又微笑地向阿佑介绍道,“阿佑,我正式和你介绍一下我叔叔陆方,他也是教我炒股的师父。”
这下阿佑就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
“师…师父?!”
***
“这儿可真吵。”
位于赛马场二楼的VIP观众席里,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一串佛珠,发白的双鬓和带着细纹的眼角无比显示着他历经风霜才能坐上今天的主位。
“吵说明热闹,热闹说明生意好呀!”另一个长得有些胖的男人问着站在落地窗前的女人,“是吧,叶总?”
深幽的目光落向离开普通观众席的一抹倩影,那抹倩影她很熟悉,非常熟悉。
因为那是一张与她相似的容颜。
“嗯。”
她轻轻应了一声,心不在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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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丑八怪
“我不会回沈氏更不会做什么副总。”
沈月的叔叔,沈亦君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沈家私生子的陆方,拒绝了自己侄女抛来的橄榄枝。
对于陆方的拒绝,沈月并不意外,她来之前就不认为自己能够马上说服他。
不过她有信心,因为……
“如果你愿意当副总,我就天天请你吃迎宾楼的煲仔饭。”
“迎宾楼的煲仔饭?”那可是赶早去排队都不一定能买到的美味。陆方有些动摇了。
但他还是要坚持一下,不能这么快投降。
“一天一份煲仔饭就想收买我……”
她笑眯眯地补上一句:“再加上徐记的海鲜云吞面。”
“说吧,什么时候上任?”
这妥协得也太快了吧!一旁看着的阿佑不由地想,他还以为沈月得花费大功夫才能说服这个师父,没想到她仅仅用煲仔饭和云吞面就将其收买成功。
阿佑会惊讶是因为他不了解陆方,而沈月了解陆方。
她知道他生平有两大夙愿,一个是吃遍莲城美食;另一个是……
“不过今天不行。”陆方说,“我等下要把今天赢来的东西送到福利院去。”
没错,他第二个夙愿就是希望像他这样不被家人接纳或者被家人抛弃的孩子能有一个美好的童年。
当年沈家主母和戏子私奔的事在莲城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沈家老爷用了一些手段强行分开了这一对。
但当时沈家主母已经怀上了戏子的孩子,也就是陆方。
在陆方出生后没多久,他母亲就走了。然后被沈家、陆家同时嫌弃的他,大半童年都在福利院度过,直到后面他被沈亦君接回沈家。
所以陆方对那些同样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流露出特别的关心。
只因彼此都经历过寒夜。
“明天吧,我需要你尽快到岗。”她已经听公司里的人报告说,各路股东准备召开会议,假如她不能在会议上说服他们,那就不是她能不能让沈氏起死回生的问题,而是他们给不给她机会的问题。
看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样,陆方不禁感慨:“没想到我大哥会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我还以为他一定舍不得丢下你。”
沈亦君对她的执着,所有人都看得出。
她其实也很难相信他会如此决绝地跳入那片冰冷的海,她忘不了他最后留给她的话。
“原谅我,我的女儿。”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乞求她的原谅?为了他选择离去这件事,还是为了让她一个人背负起整个沈氏的兴亡?
能回答她的他已经不在了。
现在她再去想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了。
“我既已接手了公司,就不能眼睁睁看它破产。”她抬眸望向他,言辞恳切地请求,“我需要你的协助,叔叔。”
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他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地说:“你啊,这不服输的个性和你爸如出一辙。”
“放心,我不会像他那样走极端。”她和她父亲终究不一样。
陆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曾经鼓励年少的她,他微笑地说出了那句他一开始就想说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行的,阿月。”
他的这句话勾起了她些许回忆,也让她扬起了唇角。
那是她刚刚和陆方学炒股时,他对她说过的话,在她自己都没有自信自己能不能做到的时候,陆方十分坚定地告诉她,她一定能做到。
“你有这个天赋。”
他给了她信心,给了因为父亲管束而变得只懂得听话的她一扇窗,让她知道窗外有着广阔的天空。
总有一天,她会飞出去。
只不过或许连陆方都没想到,她是飞出去了,但却进了楚家的鸟笼。好在她够机灵,懂得及时止损。
但如果她真的够机灵,她就不会被楚烨欺骗,傻傻地交付真心。
“这位先生你好。”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沈月的思绪,她抬头望去,就见几名身穿赛马场工作服的壮汉朝她和陆方还有阿佑而来。
阿佑下意识地护在她身前,而陆方则站到了阿佑身前。
“怎么了?”陆方看着这群来者不善的人,心想应该是自己赢了太多钱引起了他们老板的注意。
果不其然,为首的壮汉开口道:“我们老板想见你,劳烦你移个驾。”
说着,壮汉望了望二楼的VIP室。
对方话说得客气,但他们的行动可一点都不客气——几个人已经将陆方、阿佑和沈月团团围住。
“这样啊。”陆方佯装镇定地找了个借口,“可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忙,改天吧!”
他说完就想领着沈月和阿佑准备开溜,不过对方却伸出铁臂拦住了他。
“这位先生你应该听过我们老板的名号吧?”
听过,当然听过,这赛马场的幕后老板是马帮会长马鸿飞,一个靠开地下钱庄发迹,买下赛马场,又创建了白马集团洗白自己的老江湖。
在莲城,即使是洋总督见到马鸿飞都要礼让三分。
所以陆方很清楚最好别得罪马鸿飞,但他不能去见马鸿飞。陆方转头看向沈月,他尤其不能让马鸿飞见到沈月。
因此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跑!”
他这一声吼,让周围人包括沈月和阿佑在内一个激灵。过了两秒阿佑才反应过来带着沈月强行突围,他抬脚想踹开一个拦住他们的人,然而反被对方抱住了大腿。
见状,陆方拿起旁边装废票的垃圾桶,猛地扣到了那人的脑袋上,将阿佑解救了出来。
陆方和阿佑的反抗自然激起壮汉们的怒意,他们一个接一个扑了上来,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
在这片混乱里,沈月觉得自己有点无辜又有点多余。不过她也没有很惊慌。只要和她这个叔叔陆方在一起,遇见什么事儿她都不奇怪。
比如上次和他一块儿被一群人围追堵截,还是他偷偷带她出去玩,结果被她父亲知道后,派了一堆部下满城抓人。
最后她被带回了沈家,而陆方又一次被赶出了沈家。
但陆方本人倒满不在乎。
“我只是带我的侄女出去玩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她仍记得陆方当时摊着手道,“玩是小朋友的天性,你不能抹杀她的天性。如果你不想她讨厌你这个父亲。”
或许是被陆方的话刺痛了神经,她的父亲便叫人将陆方赶出家门。不过在那之后,父亲的确放宽了对她的管制,允许她在佣人或者司机的陪同下出去玩。
自打那以后她更加感激陆方,更不介意他不按套路出牌的性格。
当然不介意归不介意,不代表她喜欢被一群人追。这种追逐的戏码太考验体力,而她从小到大体测就没合格过。
这不跑着跑着她就和陆方还有阿佑跑散了。
但追她的人仍在,紧随其后的。
她微微喘气地停在赛马场外的巷子口,跑不动了,她真的跑不动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那群人追上时,一道人影忽然来到她身旁,她还未看清此人长相就被对方抓着手腕拉入巷子里。
贴上来的身体十分温暖也十分消瘦,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纤细的骨骼,假如不是触碰到他平坦的胸膛,她真会误以为此刻抱住他的人是一个女人,一个带着淡淡香气的女人。
然而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她还没看清楚长相的男人。
她应该推开他,可她的手刚碰到他胸膛,“追兵”的声音就传进她耳朵里。
“别让他们跑了!”
“先抓住那个女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得令她发慌,抵在这个陌生男人胸膛前的双手也跟着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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