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那几个嫡子养得不错,虽没大智慧却稳妥实诚,还保有祖上苦干实干的精神。倒是大名鼎鼎的慕容羲令人一言难尽,当碍着董国舅了,立马将人给舍弃,要是小夫妻真的成就大功劳,恐怕八人大轿会立刻上门。
夏琢考虑得没错,秋娘子说的也没错,还是先推广种植吧,父皇的金牌派得上用场了。
“秋娘子。”瞿翊低唤。
她分神了,书上提过瞿翊到合溪村的第二年,全国遭遇过一场蝗灾,许多地方闹饥荒,慕容羲用他三寸不烂之舌到处游说富商捐钱捐粮,那是他第一次在瞿翊面前证明实力,也是在那次之后寇老、夏老正式收他为徒。
“秋娘子,主子问你话呢。”夏老轻推她。
“方公子何事交代?”
“听说马铃薯不难种?”
“对,它对环境的适应力很好,不需要太好的土壤,但对温度的要求相对较高。”
“如果要普及种植,需要多久时间?”
“这事我必须问问相公,毕竟这几亩田,是相公一手侍弄的。”
望着子璎,瞿翊笑容热烈,她这是不想居功啊。
不提她在京城就有种植经验,阿羲也说是她发现马铃薯、是她逼迫阿羲种植、是她教他如何耕种、堆肥、浇水,整件事全是她的主意,可到头来却要问阿羲?
到底是有多喜欢啊?她从不为自己谋好处,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周全阿羲。
为他疗毒,旁的不求,只求寇老、夏老收阿羲为徒;吕专意气,一心打倒太医院院正,她忍着吃亏、咬牙制药;她挖空心思备三餐,成天从早忙到晚……
她图什么?只图讨好他和他身边的人啊。
“明白,我会和阿羲谈谈。”
远处慕容羲捧起一把马铃薯,大喊道:“子璎,你看长好多。”
她笑着点头,笑着把大拇指比得又直又翘,然后迈起两条小肥腿朝慕容羲跑去。
“你看,我种得好不好?”他无比骄傲。“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今天就给你做。”
她掏出帕子帮他擦汗,看着他满脸尘土,感觉成就满满。可不是吗?处处讲究的公子哥儿不再讲究,子璎也骄傲了呢,这个男人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
她擦好了,他又把脸凑上前要求再擦几把,他喜欢她帕子上的味道,那是淡淡的药香,令人心旷神怡,跟她的人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人类有种能力叫做联想,而子璎给他的联想,不是药香菜香,也不是软软糯糯的团子,而是目光——带着崇拜、骄傲、欣赏、信任的目光。
以前他认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觉得这辈子得过且过算了,跟义父学一点杀人本事,他就当自己是游侠儿,能铲奸除恶了,谁知每回的替天行道,都让自己的恶劣名声更上一层楼。
有没有自暴自弃、自厌自恶?当然有,即使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但众口磔金、千夫所指,旁人的看法让他鄙夷自己。
但她纯粹的欣赏、简单的崇拜,浇灌出他的自信。他喜欢她,喜欢到再也放不下她,喜欢到想要一生一世。
“我想吃你说的薯条。”
“没问题。我给你做马铃薯全席宴。”
“光做给我吃吗?”
“可以啊,但是你确定……”那个院子里,师父一抓一大把呢。
犹豫片刻后慕容羲小声说:“给师兄和师父做一点吧,墨雨他们就不必了。”
“他们还欺负你?”
“欺负惨啦,没看你给我做的衣服糟蹋成什么样子!”他恶意告状。
最近他的衣服确实耗损得很快。“我还以为练武都会这样,他们教得不用心吗?如果是,明儿个起他们的饭让吴嫂子做。”
清楚明白的维护,让他爽了心。“你见过哪个当师父的,每回下课都要来场三打一,一对一都是胜之不武了,还三人联手,这样对吗?”
不就是他多看柳娇一眼,但他哪是因为喜欢,是她脸上的粉涂得太厚,他心里便盘算着,如果每个女人都像她这种涂法,脂粉生意能赚多少钱?
是的,他想赚很多钱给子璎,她天天忙,却穷得连支漂亮簪子、一匹好锦缎都买不起,他舍不得她过这种日子。
至于义父的钱……以前用得理直气壮,现在不了,他已经懂事,不想光受庇荫,他要成为一堵坚实的墙,让她依靠、为她遮蔽风雨。
“真假?我待他们真心,他们竟联手欺负我家相公,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羲呵呵笑着,最喜欢她为自己打抱不平,放下锄头,拉着她走过田间,他说:“我算是相信了,马铃薯产量果然很高。”
“最好能尽快推广这件利民好事。”子璎道。
“推广是好事,但种苗不足,还能再种一茬吗?”
子璎忖度,马铃薯的种植,温度以十五到二十四度最合适,不能太热或太冷,冬天会下雪恐怕不行,所以……
见她面有难色,慕容羲改口。“事缓则圆,咱们一步步慢慢想。”
“盖大棚吧,在大棚里烧炭、盖稻草,确保温度,应该能再种一茬。”
“这样成本太高,不是每个百姓都吃得起。”
“只在这个冬季种一茬,明年初培育出大量种苗后,就能将马铃薯推广出去,到时就不必再花这个冤枉钱。”
“好,我那里有三千两够不够?”
“你哪来的钱?”子璎吃惊,是……镇国公良心发现?
对,他们颇穷,瞿翊每月给的钱只能买食材、药材,以及支付吴嫂子和林婶的月俸,至于师叔给的,攒两个钱买布料珠花还行,根本没有能力做奢侈性消费……想到这个子璎就满腔哀怨,人家穿越女一个个实现金钱自由,怎么到她这里,只能奢望小康?
“义父给的,离京前义父就给过但我没收,到这里之后才发现,父亲半两银子都没留,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只好腆着脸写信向义父求救。”
“你义父待你真好。”
“那是,将来我要给义父养老送终的。要不是皇上不让义父离开京城,他肯定跟我一起来。”
两人来到田壊边,她给他倒茶水。
他摊摊手。“脏,喂我。”撒娇这种事,他越做越顺手。
“好。”把茶递上,他就着她的手喝下。
看着他们的亲昵劲儿,甜得让人牙酸,村民背过身掩嘴偷笑。
发现墨雨也在偷看,慕容羲挑衅地觑了眼没老婆福利的教练组,放大音量。“你给我做的衣服可好看啦,他们都羡慕我有媳妇儿。”
“村里未嫁姑娘那么多,找个呗。”子璎知道他的刻意,顺着他的话说,只是心里不解,他和教练组怎就没缘。
“人家眼光高,非要找懂琴棋书画的,依我看那不是娶老婆是养戏子。”
“高门大户谁不精心栽培姑娘的琴棋书画。”
“过日子嘛,琴棋书画能做啥?依我看小娘子就得学厨艺,有个会做饭的老婆多幸福,看我就知道。”
“不养戏子养厨娘吗?”
“哪能一样?只有满心喜欢一个人,才会精致他的三餐。”说时像是想起什么,眉头勾起,他倏地凑近她。“你喜欢我的,对吧?”
同样的话他怎么一问再问,是缺乏自信吗?
总之她是乐意的,乐意为他的自信施肥。“当然,厨房那么热,如果不是喜欢,哪个女人乐意当黄脸婆。”
几句话就满了他的心,慕容羲咧出大大的笑,不顾双手沾满泥巴,他压住她的后脑贴上自己胸口。“我会的,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那种男人。”
不必变也不能再变了,这样的他已经够好,够让人情难自禁。她多么害怕啊,害怕“那日”来临,迎面而来的伤心会让自己承受不起。
“是锄地还是谈情?腻成那副样儿,没出息!”刻板严厉的寇芹尧皱眉。
“咱们徒弟与众不同,旁人得花前月下,他在田里直接谈起来。也对,阿羲那张脸,就算在茅厕里,也有女人追着想跟他谈情说爱。”夏琢捧腹。
“阿羲很好,不以貌取人,秋娘子也好,值得他倾心。”瞿翊看着两人,胸口又甜又酸,他在他们身上看见岁月静好。
“呸呸呸,伤眼睛。”墨雨连呸好几声。
“你骂秋娘子?她不给饭吃罗。”白霜大笑,明白他拈酸吃醋。
“伤眼的是慕容羲。”
“没弄错吧?两人站在一起,慕容羲更像被拱了的大白菜。”白霜怀疑墨雨罹患眼疾。
蓝云擦掉汗水。“不,秋娘子才是大白菜,慕容羲是头欠揍的蠢山猪。”
意见一致的蓝云、墨雨站到一块儿,搭起肩膀。“为啥想揍他?”
“谁让他长了张红杏出墙的脸。”蓝云纯粹的嫉妒。
“没错,多揍揍,让他成天到晚肿着,勾引不了别的女人。”
“有道理,就当回报秋娘子了。”
“下回我们把他带到……”
正在晒恩爱的慕容羲,突然感觉一阵阴风台上后脑,冷……
黄昏时分,马铃薯全数挖出来了,一秤竟有两万九千多斤,平均算下来,每亩产量将近三千斤。这是非常惊人的数字,依如今的农耕技术,一亩稻田平均只有五百斤产量,若达六、七百斤已经称得上丰收年了。
知道结果,瞿翊的喜悦溢于言表,子璎本想说现代农耕技术,一亩地可产五、六千斤呢,但这样的收成已经让村民惊呆。
人人都有了种植念头,不过秋收刚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就算想种也得等开春。
确定村民意愿后,慕容羲开始拨算盘珠子,倘若花钱租地四个月,请农丁、搭棚子、养土……三千两够不够用?倘若做了却没成功,钱打水漂儿无所谓,没了马铃薯,来年怎么扩种?
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今晚马铃薯窖藏后,子璎大展厨艺。
一桌子各式各样的马铃薯,吃得人人肚胀,说明天还要。
洗过澡,慕容羲进子璎屋里,二话不说往被窝钻,自从“照顾病人”之后,谁都别想逼他从这张床上离开。
开玩笑,他可是三害之一,谁遇见谁低头,何况门板上还有个打死不修的洞。
上床后,他把信拿到装睡的子璎面前揭,一阵风据开她眼睑。
抓住他的手,看清收信人。“谁寄来的?国公府?”
“不,是我义父。”
子璎知道他的义父是申将军、静王,从封号就晓得皇帝有多希望他安安静静当个闲散王爷,他依从皇帝心意,却觉得满心抱负无从伸张,闲来无事闷得慌,就想上街找几个纨裤子弟泄泄火气,谁知偶遇暴戾小子。
要比暴戾,谁能赢过静王这个人头收割机,于是一拍即合,两人揍出惺惺相惜。比起冷漠家人,对慕容羲而言,他更想亲近爱打人训人的申韬光,就这样越走越近,两人认了亲。
皇帝不允许静王拥兵,训不了军队,他就训娘子军,于是开了间青楼,由徒弟坐镇,之后暴戾小子的风流名号便传扬出来。
又爱喊打喊杀、又爱折腾女人,这样的慕容羲就算长着一张潘安脸,也没有女人敢嫁。
“你义父的信干么给我看?”
“看看呗。”他硬是递给她。
信里面写的全是秋家的事,秋学阳爱上静王府亲戚,迎进府里为妾,本想是齐人之福,哪知一进门正妻小妾时时打群架,闹得高龄产妇日日延请大夫过府,偏偏小妾手段好,让每件事看起来都是正妻在迫害小妾。
秋婉宁终于出事了,她害死柳氏腹中胎儿,一尸两命,闹出轩然大波。
郑仪本就喜欢男人,碰到女人就闹心,柳氏那胎是界心计和药物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当初郑仪想娶表妹为妻,并非为了情爱或责任,只是想顺势为自己留下子嗣,没想到秋婉宁手段如此凶狠,郑仪结结实实地恨上她了,夫妻之间的战争越打越狠。
收起信纸坐起身,她问:“怎么回事?”
“我告诉过你,我请义父派人盯着秋家。”
秋婉宁就算了,她早就晓得这门亲事不会有好下场,但……“静王府的亲戚至于跑去当秋家姨娘?”
“申姨娘不是义父亲戚,她是万花楼的清馆,三两下就勾搭上你爹。”
“你安排的?”
“对,让关茹娘也尝尝丈夫背叛的滋味。”
“可是你又不在京城……”
“万花楼是我义父的铺子,我还是里头管事的,找个人进秋家搅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意思是……都批评他流连青楼、斗鸡走狗不求上进,却原来……
老白莲VS小白莲,端看哪家品种优?其实真比不了,一个花期将尽、一个含苞待放,至于勾引男人方面,一个自学自成,一个有专业教导,结果不言而喻。
子璎还是感到悲哀,本以为爹爹是专心专情的好男代表,谁知他的忠实不过是因为对仕途野心强大,迫切需要娘亲帮忙,这才表现得像个好好先生。
自诩阅人无数,却看不清身边的亲人,是她开了美颜滤镜吧。
慕容羲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秋家的田庄和铺子。”
“你怎么拿到的?”这些东西已经落入关茹娘手里,她哪能乖乖交出来。
“抢来的。”
不会吧,他不在京城,京城依旧盛行暴戾风格?“关茹娘把财产看得比命还重,你不可能抢得走。”
“秋钰宁欠下赌债,怕被砍去手足,从家里偷来的。目前只拿回三成,你放心、陆绩还会有。”人一旦染上赌瘾便很难戒除。
“他看起来颖慧睿智,是父亲精心栽培的好苗子,你怎么……办到的?”
“穷人暴富,几个女人、几个弟兄吹捧就能糊弄。”
“你哪来的钱从赌坊赎回这些?又是义父帮的忙?”这下她欠静王的多了。
“千金坊也是我义父的。”
“什么?”子璎吃惊不已。
万花楼和千金坊,京城最赚钱的两个铺子都是静王的?他是将军还是商户?投资眼光如此精准,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肯定是穿着西装天天在节目上说“老师说话,一定要听、一定要听……”的人物。
他呵呵一笑,挠挠头说:“闲散王爷,不整点事业来做做,会闷出病的,那两处可以得到很多消息,也可以瞧见人性,义父本想让我接手千金坊玩玩,没想到出了董赫那档子事。”
“谢谢你为我出气。”
他握住她双肩,沉声道:“子璎,我不确定你想做到什么程度,毕竟那是你父亲。”
“我要他从我娘身上得到的,通通还回来。”子璎咬紧牙关。
“那行,你等着看吧。”他扯下荷包递给她。“这是义父好几个月前寄的,以前不想用,觉得……”
丢脸、伤自尊,比起只给一间破宅院和十亩田的亲爹,他越发感觉自己是孤儿。
他没说透澈,但她听懂了。“现在又怎么想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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