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幼儿园最开始不知源于何处,只知道在她来这个幼儿园之前,这个幼儿园已经存在很多年了,这是农村里的幼儿园,在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这一时期里,这里办学条件不甚发达,质量更是不敢保证,但还是有很多本村和外村的父母将孩子送到这个幼儿园。
硬件不好是一回事,最让林芷晴难以接受的是这个幼儿园里的老师。这个园长专收女老师,这是她们这个地方不成文的规矩,男人当老师是要被笑话的,家长们也不放心,以至于林芷晴小时候误以为老师这一职业只能由女生来担当。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园长招收的老师质量参差不齐,据林芷晴后来了解得知,这里面绝大多数老师学历并不高,有的初中还没读完,有的甚至只读完了小学就出来工作了,林芷晴知道不能单纯以学历去衡量一个人的品行,但自打她入园开始,这群老师频频给她制造了一系列噩梦。
滕旭升在林芷晴耳边小声吐槽道:“估计都是走关系进来的,现在抽查教师资格证的话估计全都是在裸奔。”
滕旭升说的没错,在这种小地方,方圆十里都可能遇到熟人,更别说在一个小村子里的一小块区域。但是这些老师仅限于乡里的邻里关系,没有任何强大背景和后台。
那个时候林芷晴父母都没有手机,通话都是用家里的座机拨号打电话,整个村子普遍如此。
仔细观察一番后,滕旭升觉得现在园里的这几个女人并不像老师,至少气质上相当偏离知识分子――一个黑色长发满脸痘的老师看上去很凶,一个深褐色头发的老师看上去还挺好相处,还有一个黑色短发非主流妆容的女老师说话倒是和和气气的,另一个黑色长发有点像猫的老师霸气侧漏,穿着人字拖,七分裤和黑色短袖,单手插在后裤兜里,另一只手看着一只诺基亚,一股街溜子的气质。只有另一个黑短发戴眼镜的老师还有点读书人的气质。
林芷晴说,那个看上去很凶的老师我们都叫她“傲老师”,意思为她最厉害,令人骄傲排老大,其他老师也是这么叫她的。记得儿时,有一天下午,林芷晴在楼下上课,“傲老师”在楼上发疯了一样在吼叫着,辱骂着楼上的孩子,这时,正在给她们上课的非主流短发老师说:“看,楼上‘傲老师’在教训他们呢,你们听。”非主流老师一脸骄傲,仿佛在说,你们看着点,有人随时给我撑腰。林芷晴知道还有一层意思――我都没这么严格对待你们,你们不要给我不知好歹。
但孩子们私底下觉得这个“傲老师”是假的“傲老师”,园长才应该是“傲老师”。林芷晴还记得园长是一个气质不凡的阿姨,从打扮,谈吐到见识上与这些老师完全不同,更重要的是,园长很温柔,对林芷晴这些孩子很好,园里的其他老师都怕园长,毕竟园长相当于老板,连脾气火爆的假“傲老师”也不敢怎样。
某种意义上说,其他老师有假“傲老师”撑腰,林芷晴这些孩子有园长撑腰,至少林芷晴那时候是这么想的。滕旭升有点震惊,辱骂孩子这种事情要放到现在估计够她们喝好几壶了。
“你还记得她们叫什么名字吗?”
“不是不记得了,是我压根就没听说过她们的名字,不过,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辱骂在这里已经是最小的惩罚了。”林芷晴苦笑道。
滕旭升有些晕头转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芷晴从小到大遇到的老师尽是些奇葩,想起来自己从小到大遇到过的奇葩老师一只手就数的过来,看来上学遇人也很讲究缘分。记得自己读幼儿园时,园里总是有阳光照耀着,大家都很生气蓬勃,老师和蔼可亲,虽免不了一点小矛盾小摩擦,但整体而言他的学前教育阶段过得十分开心,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如今看着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滕旭升想,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人都会很压抑吧。
很快,其他小朋友陆陆续续踏进大门,有的是由家长送来,有的是独自乘坐幼儿园雇的包厢机车来的。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我妈和我在家门口等着机车接我,放学的时候也会坐机车回去,有时候我妈买完菜会顺道过来接我,每次我妈来接我我都会特别高兴。”林芷晴陷入回忆当中,那时像是下午温和的光透过巷子,一种闲适的气息下,母亲骑着自行车停在前门口,看着里边,准备给林芷晴一个惊喜,林芷晴每次都兴高采烈地奔向门口,迫不及待地坐上自行车后座,抱着母亲后背开开心心地回家。每次放学时间在后门口处等机车的时候,林芷晴总会习惯性地看向前大门,总是期待着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妇女停在门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对她说:“芷晴,我们回家啦。”
“小时候如果我家人来接我的话我也会特别高兴。”滕旭升看着一脸沉醉的林芷晴,仿佛她已经陷入了母亲来接她时的喜悦当中。“你对这些事情都记得很清楚,会不会这一关里你没有被抹除这里的记忆?”
“或许是吧,但我情愿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在这里遭遇的事情,那些老师的嘴脸,在很多年后我依旧能清楚地记起来,那些老师的模样,神态,发型,装扮,还有她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一件不落地记在脑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林芷晴紧紧抓着滕旭升的手,神色紧张地对他说:“怎么办?我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滕旭升握着林芷晴发冷的手,他心一沉,预感这次的挑战会异常严峻。
第二十八章 无聊的幼儿园生活
“没事,这次只有一天时间,不是要一直把你留在这,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滕旭升挂起孩童的稚气笑容,继续说:“虽然我看着咱只有五岁左右,但我的精力还是很旺盛的,而且我应该没有什么感觉重现,我跟你说,我读幼儿园的时候没有什么害怕的经历,就算重现,对我现在影响也不大,所以不会出现我们两人同时无法行动的场面……”
滕旭升一看时钟,过六点半了,这时褐发老师走了过来,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林芷晴一脸无辜地看着褐发老师,滕旭升说:“我们在聊为什么早起会这么困。”
“当然会困,我之前说的是让外村的人早点过来才不会老是迟到,你们不是住附近吗?起这么早干什么?六点就来哐哐敲门,烦死了。”褐发老师不耐烦地抱怨,滕旭升看她眼里满含的嫌弃都够一个蓄水池了。
不过滕旭升转念一想,原来是他们起太早成为第一批进园的人,这么打扰她们休息确实不好,但是,一个幼儿园为什么要这么早上课?现在已经 6:45 了,滕旭升坐的空地上已经镶满了小朋友了,还有其他小朋友站着等老师发布命令。原本安静的幼儿园此刻多了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趁着还没上课,滕旭升又问道:“你们幼儿园一般要求几点到?”
“七点之前。”
“啊?为什么这么早?”
“不知道,而且这里不管早饭的,都是在自己家里吃了早饭后再过来的。”
“那你还记得一天的流程大概是怎么样的吗?”
“到幼儿园以后,到点开始上课,每节课上课前都要先跟着老师拍掌,老师会拿着一个铃鼓领着大家按节奏拍。”林芷晴指着挂在教室墙上一个木制圈带,打了四个位置各放着两个薄薄的圆形铜币,正中间有一张圆形染色纸布,一拍,四个位置的铜币跟着作响,但墙上这个铃鼓的纸布已经破了很大一个洞。
“好像跟一般的铃鼓不太一样……”
“应该是吧……然后开始读课本,只学语文和数学,就这样一直循环上课,拍掌,读课本,下课……中午的时候,交了饭钱的人留在园里吃午饭,没交饭钱的自己回家吃,看家长怎么选了,下午跟上午一样,然后放学。”
滕旭升听得头疼,这种无聊的程序小学就能体会到了,不,小学的课余活动都比这多。“好无聊啊,这里不是还有一些娱乐设施吗?不能玩吗?”
“那个半月形跷跷板下课后你想玩的话得自己去抢,海盗船因为是手动的,所以要一个老师去摇,但后来老师们私自规定,只准小班的同学玩,中班大班的不准碰,有一回那个非主流老师在摇船的时候,我们班一个男生跑过去在旁边看着小班的学生摇,他都没做什么,非主流老师发现他以后,连打带骂地赶走了他。”
“啊?那园长不管吗?”
“园长不知道这些事,她一直外出,偶尔才回一次幼儿园,而且老师们几乎每天都会给我们警告式洗脑,让我们不准告诉家长和园长幼儿园里的那些事。”
“没有一个人说过?”
“几乎没有,也正是因为我们太傻太听话了,加上我们这些小孩子那时候都一致认为,老师最大,老师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权威的,这也是家长们从小对我们洗脑的说法,长久以来没有人敢反抗,这些老师后来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林芷晴愈发用力地抓着滕旭升的手,有点颤抖着说道:“但是你知道整件事情最令我痛心的是什么吗?是家长们都站在老师这一边,不光本村的,还有外村的干扰,这个园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告密事件,但外村的家长一直在闹,一直在维护幼儿园,因为外村的情况很复杂,不是没有幼儿园就是当地的幼儿园满人了,我们村的幼儿园最多,但其他条件好的幼儿园全都满人了,只有这里还有名额,如果这里没了,那么那些外村的家长就要将孩子送到更远的地方上学,他们自然不愿意。”
林芷晴很难过,当初她父母选择这个幼儿园的原因是离家比较近,但离家近又有什么用呢?她曾经趁老师们不注意出逃过一次,她哭得很伤心,在泪眼朦胧中凭着记忆走过大街小巷跑回了自己家,林芷晴父母看到女儿出现在门口,很是惊讶,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林芷晴没说清楚,只是一直重复着“我不要去上学了,我不要回去……”
她是那时唯一成功出逃的孩子,以前也有几个本村的孩子尝试出逃,但都被拖回来了。关门后,老师们一人拿着一根竹条,边抽打边谩骂,直到那几个孩子蜷缩在地上哭着求饶。
这得是做了什么事才逼得小孩冒着迷路的风险逃出去。听上去离谱,但谁能保证这里不会发生这种事呢?在那个网络尚且不发达的年代,信息闭塞的偏远乡村里常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若干户人家来往之间,人们太过于偏信自己所认为的那份单纯质朴,但本质上只是想将孩子丢给一个地方托管就好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没人会在乎,他们只会觉得是小孩子调皮胡闹,被老师“教育”,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滕旭升想起了小时候,老师们总会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善地与他们沟通,除了学课本知识外,还会带着他们做操,玩游戏,唱歌,画画等,老师们热衷于寓教于乐,总是教育他们要懂得知错就改,朋友之间要和睦相处,互相帮助。
如果自己小时候真的在这里上学,自己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滕旭升想着这个无解的问题,没多久又觉得没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七点一到,老师让小朋友们回到各自的教室。可林芷晴和滕旭升不知道自己在哪个班,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其他小朋友陆陆续续走进了不同的教室,直到外面只剩他们两个小朋友。
“愣在那干嘛?为什么不回教室?”街溜子老师疑惑地看着他们,一般小朋友这种时候都会立刻跑回教室,街溜子老师质问他人时的气场不是他们能承受得住的,虽然滕旭升以前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但也正因为没见过,他才敢立刻开口反问:“因为我不知道我读的是哪个班,老师你知道我在哪个班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哪个班,你是不是傻啊?连自己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老师,我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在外面站着!费什么话!”假“傲老师”浓厚的女中音响彻整栋房子,她抱着一个纸箱,气呼呼地走进了左边的房间。
褐发老师走到前大门,将两扇铁门关了起来,铁门转动时发出了巨大的声音,接着拉上了门条,又拿出锁,锁在两扇门的门环处,将钥匙收进了兜里,潇洒地走了过来,“哎呀,别说了,都上课吧。”
“你们两个是中班的,跟我来。”非主流老师领着两人走进了右边的第一间教室,这里比中间的教室小得多,只有一块黑板,和满房间的木制连条桌椅,一套这种桌椅能坐两个人,但因房间大小限制,左边和右边分成了两大区域,都由两套桌椅拼成,可挨着坐四个人。讲台上有一套桌椅给老师使用。
滕旭升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教室,正中间的门口有两扇小木门,木门旁有一个小鞋柜,是雨天时用来专门放雨靴和雨伞的,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在黑板的右边,嵌着生锈的铁栏杆,一束光照了进来,空气中飞动的粒子都清晰可见,毫不客气地说,滕旭升感觉像在坐牢。
房间里只有第一排有两个空位,分别在左区域和右区域。
非主流老师指着左区域的空位对林芷晴说:“你在这。”
林芷晴在最里边靠墙的位置,那里没有任何光线,只能靠着右边窗外照进来的光施舍一点到这里。滕旭升在右区域的第三个位置,正好对着窗户,清晨的光正好洒在他的桌子上,他忍不住看向林芷晴,林芷晴朝他点了点头,表示她一个人在这也能应对所有可能的情况。
果不其然,非主流老师拿起铃鼓,开始带着小朋友按节奏拍掌,滕旭升不知道这是什么传统,只好照做,拍了好一会儿,手都快拍酸了才终于停了下来。第一节 课是语文课,学习王维的《相思》。同学们纷纷拿出课本,但滕旭升发现自己桌兜里没有任何东西,书包里只有一支铅笔,一本图画簿,一块橡皮擦和一瓶消炎药,一盒创可贴和一小瓶矿泉水。
“好,我现在看看让谁来读一下这首诗……”非主流老师放下粉笔开始选人。
坐在滕旭升左边的一个白衣服小男孩见他没有书,便大声地说:“老师,他说他想读一下!”
非主流老师一听,指着滕旭升说:“行,那你来读一下。”
林芷晴闻声望去,她不太记得这个男孩了,但那时候确实有不少忠心于老师的追随者,他们拼命博得老师的喜爱,这样自己不仅能免受好些伤害,还能利用这份喜爱去欺负别人,以此来获得一种快感,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他们接触到的最早的权力。
可拥有高中生头脑的滕旭升倒着都能背出来,更别说读了,他毫无感情地背完了这首诗,老师和白衣服男孩都一脸惊讶地看着滕旭升,这首诗是今天才学的,怎么你就能直接背出来了呢?老师的惊讶中多带了几分赞赏,而白衣服男孩更多的是恶作剧失败后的失落,他有些不满地问道:“你怎么会背这首诗?”
“昨晚刚背的,你还不会背吗?”在滕旭升看来,小孩子的伎俩简单又显眼,他不过就是想看自己被老师骂,如果让现实中十几年前的我来这,估计他就能得逞了吧,可惜了,我现在五岁的身体里附着了十七岁的灵魂,要搞定你这种小伎俩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我在这里还没有什么感觉重现。
滕旭升面不改色,得意地看着对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也差不多会背了,这首很简单,谁不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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