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抱歉,他想抱抱暖暖,没想到她误会自己要挨打,一溜烟钻到桌子底下,任由他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裴翊恩苦笑,好不容易往前进两步的父女关系,又要退回到原点了?
邵玖翻了个大白眼,是要怎样的忽略,才能把关系搞成这样?
推开裴翊恩,她蹲到桌前,与暖暖面对面,没急着让她出来。两人互相对望,邵玖吐舌头、做鬼脸、眨眼睛,逗得她不再那么紧张后才问:“底下好玩吗?挪挪位置,娘也想进去。”
暖暖看看左右,这么小……娘会不舒服吧?她摇头反对。
“不行吗?可我想抱暖暖,要不……你出来?”她伸手,笑眯双眼,耐心等待孩子回应。她等了好久,没有半声催促,只是努力维持着笑暦。
终于暖暖觉得安全,不再害怕了,爬到邵玖跟前,让她把自己抱到膝上。
“暖暖不怕,娘知道你喜欢我,才把最喜欢吃的烤鸡分给娘,对不?”
暖暖紧张兮兮地看裴翊恩一眼后,钻入她怀里,轻轻地点了下头。
“谢谢暖暖,娘很高兴,明天咱们再上街买糖葫芦,好不好?”
“好。”
“不过先说定哦,今天还得认五个字。”
熟悉的语句让暖暖松口气,她抬头看着邵玖,许久后才道:“暖暖没害娘。”
她竟然知道发生什么事?才五岁呀,多聪慧、多透澈的孩子。
邵玖又瞪了裴翊恩一眼,心疼地把她抱紧。“娘知道啊,暖暖最疼娘了。”
“对,暖暖最疼娘。”她用力点头,重复邵玖的话。
“太好了,娘也最疼暖暖。”
她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糖,是小雪做的实验,里面加了去年晒干的桂花,透过光晶莹剔透的糖块里有一朵朵小小的桂花。
“娘也要把最喜欢的糖分给暖暖。”
暖暖笑开了,她张嘴把糖含进去,邵玖则把荷包系在她腰间。
“通通给你,但是不能一口气吃太多,会坏牙的。”
“好。”
她终于把暖暖哄过来时,刘厨子进屋,直觉地看了眼桌上的烤鸡。
邵玖热切地看着刘厨子,笑问:“这道烤鸡是你亲手做的?”
听夫人这么一问,他的心陡然提上,不敢说谎,因为禁不起查证,厨房上下都可以证明,这道菜没经过别人的手,因此在片刻犹豫后,他硬着头皮回答,“是奴才做的。”
“我记得前天烤鸡才刚上桌,怎么今天又做,是你会的菜式太少?”
这是想……辞退他?不是因为烤鸡出问题,而是想要挑剔?刘厨子的神情越发慌张,急急辩驳。“不是,是奴才知道小小姐特别喜欢烤鸡,这才常做。”
“哦,你知道暖暖喜欢烤鸡?真尽责。”邵玖缓缓点头,瞄了裴翊恩一眼,人家想害的可是你家女儿。
确定好被害者,下一步就该推测凶手了,谁会残忍到对一个无害的五岁小孩动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证明她没有能力照顾孩子?把谋害暖暖的罪名栽到她头上?
如果这件事最终害的是翊恩,可以推测到凤和长公主身上,但怎么看都更像在针对自己。所以是宋窈娘的手笔?她想毒害女儿来令翊恩对她离心?
可虎毒不食子,如果为了斗倒自己就对亲生女儿动手,未免太过狠心,乌头用量没控制好是会死人的,她宁可冒这风险也要斗到底?
邵玖能想到的裴翊恩自然也能,这下他不确定了……不确定自己长久以来的认定。
“回主子,当厨子的弄明白主子口味,这是分内之事。”
“很好,有赏。不过小小姐这几天有点上火,不能吃烤的东西,这几日就先别做烤鸡。”
“奴才明白。”
“你会做酸笋、拍黄瓜……之类,口味偏酸的菜式吗?如果不会……”裴翊恩横插一脚。
“奴才会。”刘厨子连忙回答,深怕主子又要嫌弃他会做的菜式少。
“最近夫人胃口不好,看见油腻的菜就想吐,想吃酸的,往后每天都多上几道酸味菜。”裴翊恩吩咐。
邵玖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想做什么。很好啊,她也想测测白莲花是不是真的无害。
“奴才遵命。”
“厨房里有腌梅子吗?”邵玖接着问。
“回夫人,侯府刚立不久,地窖里的腌菜不多,侯爷、小姐和宋姨娘不喜欢腌梅,所以今年没备下。”
“这样啊。侯爷,我想去瑞王府要一些,蓁姊姊又怀上了,这阵子很馋梅子,她家厨娘腌的脆梅可好吃啦。”
裴翊恩顺着她的话说:“明儿个我去同瑞王要两瓮。”
“多谢侯爷。”她对刘厨子,笑咪咪道:“你下去吧,别忘记上酸味菜。”
“奴才记住了。”
刘厨子离开后,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见他召来小厮,命他跟踪刘厨子,看他接触谁?
彷佛解释什么似的,他对邵玖说:“想对付我的人多,眼红我的人更多,也许凶手不在府里。”
笑了笑,她对他的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而常总管这时也到了,他进门后邵玖半句废话不说,直接问:“刘厨子是谁聘的?”
“回夫人,皇上赐下侯府时,没有连同下人一起赐下,府里的人都是奴才从人牙子手里挑回来的,刘厨子也是。”
皇帝不赐下人,代表信任、代表不安排眼线,常总管是方语蓁用熟了的老人,见他精明能干,才推荐他进平南侯府。
“刘厨子的手艺不行,没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担任大厨吗?”
“之前掌理厨房的是赵厨子,刘厨子担任二厨,但宋姨娘不喜欢赵厨子,这才提拔刘厨子当大厨,赵厨子觉得脸上无光,他没有卖身,只是王府聘雇,于事辞了工。如果夫人不满意刘厨子,奴才再去找找有没有合适的。”
夫人未进府之前,侯爷对后院大小事漠不关心,宋姨娘便接手中馈,虽然中馈回到夫人手里,但心向着出手大方、有子嗣宋姨娘的大有人在。
他本想提醒夫人,可这阵子事情多到脚不沾地,只好想着过阵子,准备找个时机好好与夫人梳理下人间的关系。
夫妻俩又对上一眼。这当中居然有窈娘的事?裴翊恩皱起浓眉,隐隐不悦。
邵玖摇头道:“暂且不必。小雪会把小厨房需要的食材列单,还请常总管别透过大厨房,另作安排。”
在高门大户里做久了,里头的弯弯绕绕知道不少,常总管一听就知道有猫腻,但主子不开口他便也不问,只低了低头,说:“奴才明白。”
常总管离开,邵玖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翊恩,意有所指道:“不知道我一旦『怀孕』,有没有人会紧张?”
裴翊恩没回答,邵玖也没逼他,毕竟是从小到大的情谊,哪有那么容易推翻。
她本不想和宋窈娘斗,是她非要拿暖暖的烫伤开启战斗模式;她没坚持把暖暖留在身边,是宋窈娘非要演出雪地跪泣、白莲花遇难记;她知道翊恩重感情,没逼着他非要把宋窈娘送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可是现在她连毒害女儿、栽赃嫁祸的事都做了……
她可以漠视宋窈娘热爱演戏,即使很糟心却也没有打算去戳破对方,她始终相信,决定小三大胜的关键不是小三多有能力,而是男人飘移不定的心。
没想到白莲花的心是黑的,连女儿的命都可以拿来当斗争素材,那么还能够指望她不对嫡子嫡女动手吗?家是让人安心的地方,她必须为孩子们扫除危机。
事情的进展,裴翊恩对邵玖没有丝毫隐瞒。
但邵玖清楚他心底不好过,毕竟相处多年,毕竟是救命兄弟亲自托付的妹妹,偏偏他又那么负责任,左右为难的他,好受不起来。
但即使他再难受,邵玖都要追究到底,把真相挖出来。
她再不要模糊事件,不要他一厢情愿认定宋窈娘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女人。
刘厨子半夜找上宋窈娘,事情传来那天裴翊恩整个晚上没睡,过往的情谊在脑海里绕圈,他不明白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妹妹怎会变成这模样?
越是深思越教他心惊,有没有可能……他犯错的那个夜晚,不是因为喝太多才酒后乱性,而是出自另一场谋算?所以造成李虹鸳不愿下嫁的事件,其实真如玖儿所言,不是莽撞冲动,而是精密算计?
大夫上门,夫人赏主院仆婢每人一两银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宋窈娘三番两次派人探听,却始终打探不出确切消息。于是她亲自出门,到医馆找大夫把事情问个清楚时,裴翊恩不仅是震怒,更有巨大恐惧。
如果一切全出自窈娘的谋算,为离间他和玖儿,她现在可以烫伤暖暖、在烤鸡上下毒,以后呢?对玖儿、对嫡子女动手也理所当然吧。
越想越后怕,自己的偏执认定,把玖儿置于多危险的境地?
鼻翼歙张,裴翊恩死死盯着掺入红花的酸黄瓜,杀人欲望强烈。
邵玖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厨子,寒声问:“为什么在黄瓜里加入红花。”
“我没有……”
“需要把你藏在枕头底下的红花找出来吗?还是送入衙门施以大刑,你才肯透露实情。”
刘厨子一听,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他想再努力一把,试着脱身。“回夫人,红花是一味药,对身子有益……”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硬掰?是觉得主子太傻,还是幕后主使许的好处太大?
“红花的功用是活血化淤,会造成孕妇流产,是我想吃酸黄瓜、腌梅子给了你想法,还是主院下人拿到封赏,让你认定我怀孕?”
全都知道了?自己逃不了了?刘厨子胸口剧烈起伏,怎么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他不仁不义,只是他还想留下一条小命。
深吸口气,他决定把宋姨娘供出来。
没想到裴翊恩截住他的话头。“不必说了,送衙门吧,五十大棍下去,该招的全都会招。”
邵玖淡淡看他一眼,讥讽浮上双眼。他想灭口,好让宋窈娘全身而退?
怎么办呐,嫁给这么有情有义的丈夫,该感到庆幸吗?她不见得非要宋窈娘偿命,但他的做法,确实让人很伤心。
“听见了?五十大棍下去,你什么都不必交代,就会死得无声无息。你死便死了,但你妻儿会不会被灭口,掩盖这起子肮脏事,我可不敢同你保证。给你个机会,去找幕后凶手,告诉她,我把红花吃了,只要你能让她亲口证实,事情由她主使,我便饶你一命。”
邵玖拗了,非要把这层遮羞布给掀开,非要让裴翊恩清楚明白,他那善良温柔有点小憨傻的青梅竹马,真实面目长怎样。
邵玖指点出一条明路,刘厨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迫不及待地点头应下。
刘厨子离开后,她双手环胸,挑衅地看向裴翊恩。
他苦笑,想拉拉她的手,邵玖闪开了,她把手背在后面,下巴抬得高高,表情似倨傲。
但……并不是,她受伤了,因为宋窈娘在他心底,分量那么重。
她沉默,但每分表情都传达了心思。
手不给拉,他就握住她的肩膀,用绝对的强势把她控在胸前。
“事到如今,如果我还分辨不出是非黑白,那就太蠢了,我不想揭露事实,不是心疼窈娘而是为了暖暖,如果她知道生母做出这种事,教她情何以堪?”
“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宋窈娘会认罪?”
“不管她认不认罪,我都不会让她留下,待父亲事了,我就把她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就当是还报宋津辉的恩情。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那就这么办吧。”
几句话便消灭了她的火气,邵玖问:“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容吗?”
他没回答,邵玖却明白了,他对宋窈娘终究是不一样的。
似无奈、似哀愁,她让步。“如果你不愿意,把刘厨子送官吧。”
裴翊恩失笑,说他宽容,她何尝不心软,分明不愿意却还是妥协。
他摸摸她的头,越来越喜欢他的小豆丁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在她耳边说:“玖儿,别拿自己和窈娘相较,你们不是摆在同一个天秤上的。我对她是愧疚、是报恩,但对你,是无法割舍的爱情。窈娘的行径已经危害到你,我不会允许,她的所作所为踩到我的底线,消磨了我对她的歉意,我对她再没有负欠。你是对的,就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招,将事实分辨得一清二楚。”
他的话让她紧绷的身子放松,铁汉诉了柔情密意,坏蛋的真心流露无遗,可以了,她的要求不高,就这样吧,这样很好。
“已经吃下去了?”宋窈娘的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欢喜。
“是,吃得一干二净,夫人很喜欢这道菜。”
“行,以后每次的酸黄瓜都加一些。”她绝不会让邵玖平安生下小孩。
“夫人不让上烤鸡,这几天小小姐没什么状况,那么乌头还下吗?”每句话,刘厨子都小心斟酌。
“乌头的事先别管了。”
“姨娘确定吗?您不想毒害小小姐了。”
“就算没下毒,暖暖也活不久。”
“为什么?姨娘找到别人动手了?”
“天机不可泄漏,你别管了,先下去吧。”
“可我很担心,万一夫人流产,侯爷会不会查到我头上。”
“怎么查?东西都进了邵玖的肚子里,还能査出个子卯寅丑,神仙吗?”
见刘厨子吓得全身颤抖,宋窈娘轻嗤,腰圆背肥的大男人,竟然这么胆小?要不是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为安他的心,宋窈娘回答,“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等邵玖一死,我成了平南侯夫人,就提你的妻子当管事嬷嬷。”
“多谢姨娘,这是没用完的乌头,奴才带来了,都在这里。”
“行,你下去吧。”
刘厨子离开后,宋窈娘问:“静儿,你真的看见小雪带了烤鸡去医馆?”
“是,但我不确定,那只鸡是不是刘厨子烤的。”看见小小姐活蹦乱跳跟在夫人屁股后面,静儿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有没有可能暖暖确实吃下烤鸡,确实身体不适,但邵玖不敢让侯爷知道,刻意瞒下,才让小雪上医馆求药?”宋窈娘再度做出猜测。
“不会的,倘若去医馆是为了证明烤鸡有毒,那么乌头的事肯定瞒不了,既然如此,夫人那边不会这么安静。”
“也许她也希望暖暖早点死,我这么做恰好帮她一把呢?”
静儿道:“不管怎样,姨娘收手吧,小小姐是从您肚子里爬出来的呀,都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上回小小姐烫伤,疼得整天整夜睡不着,您不也心疼吗?”
“有什么好心疼,她很快就会死掉。”
“姨娘,您在说什么?怎能诅咒自己的女儿。”
“不是诅咒,我给她算过命,她注定早夭,如果太疼她,万一她死掉,我将多难受呀,失去亲人的痛我比谁都清楚,与其心疼她、不如早点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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