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玩笑,阴贺昶这句话倒像是下马威。
昭儿神色平静,并没半分露怯的意思,作揖道:“只要阴先生愿意收下弟子,弟子愿整日起早锻炼身体。”
阴贺昶应道:“病不死就成。”
说罢,他便给昭儿出了一道题,“虽说品性为前提,但我也得考一下你的学问,你便同我解释一下‘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这句话吧。”
这是《资治通鉴》的内容?
昭儿应该还没学过,洛家学堂的先生学问有限,一般只反复地同学子讲述儒学。
一上来就考这么难的题,只怕昭儿应对不上。
沈思琼算是整个场子上最镇定的人,她虽与这位师兄不熟,但也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愿意收徒,就不会这般刁难。
看起来他对昭儿应该不是很满意。
反正这条线她已经帮忙搭了,至于洛屿泽的弟弟怎么把握,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昭儿微微垂眸愣了一下,阴贺昶见他迟迟未开口,刚想把人打发。
只见昭儿突然抬眸,字正腔圆道:“此为唐太宗所言,木心不直,便是说木头的芯如果没长直,那这木头上的纹理也会长得歪歪斜斜,如果用这种木材制造弓箭,看似强劲,但是发射出去的箭矢也不会直飞目标。”
“唐太宗以此话训诫太子当时的老师,想要以此来警醒少傅勿让太子误入歧途。”
说罢,昭儿再次作揖,“此乃昭儿愚见,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阴先生指教。”
“不错。”
阴贺昶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没想到你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
“你们洛府的学堂竟然还教《资治通鉴》?”
昭儿回道:“并不,是昭儿私下偷偷寻书来看的。”
“所以这些解释都是你自己悟的?”
昭儿点头。
换做平日,洛雁总是提醒着昭儿千万要在洛府藏拙。
但今日出了洛府,是他为自己争得前程的机会,不用洛雁提醒,昭儿便能生巧,“不过昭儿只能简单看懂一半的内容,剩下一半只怕要请先生解惑才能记进心里。”
阴贺昶自然地夸奖出声,“你这个年纪,能够自己读懂一半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这个弟子,我认下了。”
――
“拜师开始――”
“第一,正衣冠。”
――“《礼记》曰: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故‘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第二,行盥洗之礼。”
――“师领徒洗,净手净心,正反各一,去除杂念,望日后学习心无旁骛。”
“第三,行叩首礼。”
――“先拜祖师爷,再拜师父师母,行三叩首之礼,跪献红包投师贴、”
“第四,赠送六礼束!”
――“师父回礼。”
“第五,先生训话!”
阴贺昶并没多说,“为师只愿你能一忠于本心,平安喜乐过一生即可。”
最后,“礼成!”
虽然拜礼仪式真办起来是有些繁琐,但洛雁还是打心眼里为昭儿高兴。
哪怕今天不能让她跟昭儿说上话,她也心满意足。
拜师仪式开始前,她正帮着把束搬下车时,却被洛屿泽喊到身边,“有下人做这种事,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洛雁被冷不丁的一盆凉水浇灭热情,黯然道:“是奴婢的错。七少爷争气,奴婢一时高兴就跟着昏了头脑。”
闻言,洛屿泽突然冷嗤一声,讥讽道:“昭儿争气,是他自己的本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80章 错嫁风云,死人又复活了
拜师礼成,不日,昭儿就要收拾东西搬到阴贺昶的宅子里一对一亲授。
洛大夫人一下子少了个软肋在手,生怕用不动洛雁这颗棋子,便同洛大爷提议,把许姨娘从庄上接回来。
了却一桩心事,洛雁一心开始在屋里赶制那位贵客定制的衣裙。
不知是不是沾了昭儿的光,洛屿泽破天荒地准许她每周可以出去两日。
明明是他一直提醒她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转身却给她放纵的机会。
洛雁当真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过有两日出入自由的时间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但是洛屿泽设了前提,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必须时刻报备。
洛雁仔细想了想,打算趁着大相国寺开放日,带石榴出门长长世面,瞬间赚点小钱。
之前她偷偷缝制了不少素帕打算来卖,偏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图样有些过时了,再卖到铺子里就得不到好价钱了。
于是她便想着去大相国寺零着卖,说不定能达到她的预期。
大相国寺每月有五次开放日,到了开放日,便有不少百姓携着家中的闲置物品或是各种杂货来售卖或置换。
此等习俗从先帝时便传下了,如今已十分成熟。
洛雁记得在旧都时,那时候还没妾室不得出门的规矩。
因为洛大夫人那里卡得严,她又体弱多病,尤其到了冬天,她娘便要将月银分成三份,一份用来给她买药,一份用来添置炭火,另一份用来供给吃食。
即便这样,她们也只能勉强撑上半个月,娘亲不得不想个挣钱的法子,维持两人生计。
幸得娘亲绣工也好,便趁着她熟睡时,悄悄拿着针线,坐在院里,借着月光绣一些素帕用来换钱或者换一些生活用品。
这换钱、换物的地点便是在旧都的大相国寺。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去的时候,还相中了有人亲手做的布匹小老虎,缠着娘亲给她买呢。
旧都的大相国寺不仅又大有气派,所有售卖的摊位都是按照同一类型区分的。
寺门口,还有卖飞禽猫犬的摊子和奇珍异兽。
不止寻常百姓喜欢逛这些,贵家小姐和富家公子哥也会结伴前来凑热闹。
除了日常必备的物品,卖马鞍、缰绳、弓剑这类物什的向来是富家公子哥的最爱。
而那些胭脂水粉的摊子,则是贵家小姐的常去之地。
新都的大相国寺原来只是个简单的土地庙,迁都后,宣德帝特意派人修整,但面积终究是小了些,场地不够分,许多摊位便挤在一起,显得有些凌乱。
她从后门走时,刚好遇上了洛屿泽的马车。
付元见她孤身一人,便问了一句:“石榴姑娘呢?”
洛雁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舒服,我让她歇着了。”
临出门前,石榴突然闹了肚子,洛雁便不让她跟着来回折腾了。
她将素帕放在篮子里拎着。
洛屿泽掀开帘子,看了眼她今日的打扮。
一身淡绿长袄,带了个绒白色的毛领,倒比平时多了些俏皮可爱。
“上车吧,我带你一程。”
见他好心要捎上自己,洛雁也省得再费钱去找驴车,只不过,“奴婢要去大相国寺,跟爷办公的地方是反方向。”
“顺路。”
等洛雁上车,洛屿泽才幽幽解释道:“我要办公的地方正好在城门附近,等下午散会,我来接你。”
洛雁微微明眸,“是。”
一路上,洛屿泽不停地看向她篮子里叠放整齐的手帕,几番想要开口,都闷了回去。
售卖绣品的摊位被安置在大殿的左右回廊里,一眼可见,几乎都是女子。
洛雁在大相国寺门口下了车,一进院,便立马去找摊位。
只是她来得还是晚了些,许多好摊位都被占了,只能挤进一个僻静的角落,将绣帕摆在提篮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人光顾。
虽说她的同类竞争对手不下于五家,不仅有望月楼的伙计,还有京中其他一些绣房的人在出售自己店里精绣的手帕。
按理说他们的生意应该更加红火,结果一上午过去,卖得最好竟是洛雁这个小摊。
许是因为规模小,又不起眼。
不少寻常人家的女子打心眼觉得价格便宜,于是便过来凑个热闹,问一问。
结果一看那素帕上的绣工,哪怕只有一只蝴蝶,亦是绣的活灵活现,仿佛马上能招来一群一样。
几乎是一看就喜欢的紧,又一问价格,五十文,刚好能买得起,便直接拿走了。
洛雁算了算,她和石榴总共赶了三十张帕子,如今只剩下七张。
正当她打算去松活松活筋骨,下午再接着卖时,额顶突然降下一声轻笑,“姑娘的帕子怎么卖?剩下的我全包了。”
洛雁正欣喜,刚一扬眸时,对上那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瞳眸时,霎时觉得脚底钻入了冷气,直逼肺腑,令她浑身发麻。
“还真是你!”
“洛四姑娘,你竟然没死!”
当洛雁认出此人时,脸色霎时一白。
他是徐员外家唯一的嫡子徐容恒!
徐员外,就是当初洛大夫人要她嫁过去做妾的那位。
洛雁突感不妙,便低下头,抵死不认,“公子,您认错人了!”
徐容恒却睨起眸,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怎么可能!当初我爹要纳妾时,还是我跟我娘一起上门提的亲。”
洛雁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徐员外的夫人要为徐员外纳妾,经过多方打听,竟找上了洛家。
起初她看上的是洛家的五小姐,并非她,怎料风声提前走漏。
五小姐为了推掉这门婚事,竟然把她诱引到自己房中,逼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扮作她的身份去前院见人。
怎料她一眼就被徐员外的夫人看中,要改口定下她为妾。
结果到了纳聘那日,洛雁才知道自己被五小姐坑了。
她不愿意嫁,洛大夫人便逼她嫁,甚至拿她娘,她弟弟作威胁。
洛雁打听到这徐员外不仅好色贪财,还经常对人动手动脚。
甚至连那徐夫人都不是什么好鸟,徐员外娶进家里的十一房小妾死的死,被送走的送走,被发卖的发卖,到最后竟然只剩下三位在苟延残喘。
府里,洛大夫人为了让她妥协,竟要对她娘用指刑。
见到她娘血肉模糊的手指,洛雁终于忍不下去。
借着酒劲,她竟只是给洛屿泽下了药,与他颠鸾倒凤一整夜。
直到青儿听见屋内的动静,回禀了洛大夫人。
等洛大夫人赶来后,生米已煮成熟饭。
徐员外怎会要一破了身子的破鞋,无奈,洛大夫人只能谎称洛家四小姐突然暴毙而亡。
兜兜转转,还是让五小姐洛慈嫁了过去。
第81章 我愿以正妻之礼娶你,还不够吗?
徐容恒突然要抓洛雁的手,幸好她反应够快,向后踉跄了两步,用背抵在墙面上才没摔倒。
突然间,一个木扇重重地抵在她的胸前,戳得她肺腑一疼,下意识脱口而出:“徐公子!请不要挡路!
”徐容恒轻飘飘一笑,“我还未介绍自己,洛姑娘怎么就知道鄙人姓徐呢?”
洛雁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心头狠狠一颤。
徐容恒面若茭白,一身水洗色的长袄将他衬得更加清俊。
一双秋眸弯弯,笑意明显,“许久未见洛四姑娘,似乎比年初更瘦了些。”
洛雁警惕地觑了他一眼。
徐容恒依旧挡在她身前,将路堵牢,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跑掉。
“洛四姑娘为了不嫁给我爹当妾,真是煞费苦心,竟连假死一招都使出来了。”
逃不掉,洛雁只能向后稍稍撤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继而,她抬起凤眸,眼神镇定而冷静,“你爹卑鄙,一把年纪了还想去年轻貌美的姑娘为妾!我凭何不能耍些手段拒绝!”
“洛姑娘果真是有气节的女子。”
见徐容恒露出赞许的神情,洛雁反倒有些吃惊。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徐容恒缓缓直起身子,眼里秋波荡漾开,化作一汪春水。
他声音清澈,恰如春日刚化开的冰水,掺了一丝暖意,“洛姑娘德才兼备,是为娶妻良选,徐某欲向洛府提亲,迎洛姑娘入徐府。”
洛雁瞪圆了眸,即刻出声反驳,“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男未婚,女未嫁,我愿以八抬大轿迎娶你,难道不比你嫁一平头小子,或是嫁入高官为妾强吗?”
徐容恒以为她会欢欢喜喜的答应。
毕竟当妾和当妻的区别大着呢。
洛雁战战兢兢。
万一传出风言风语,折了她的声誉是小,毁了洛屿泽的官途,她就算去投河也说不清。
洛家放出她死讯的时候,正赶上宫中为太子办生辰宴,并未大肆宣扬。
又因她只是洛家的庶女,自从及笄后,便深处简居,几乎没人记得她长什么模样,所以也没人会关注。后来,洛屿泽身边突然多了一名外室,但也从来没人瞧见过这外室究竟长什么模样。
也就是在人生地不熟的渝州城,她才敢露面。
今日真是大意,竟没带面纱出门,被鲜少的熟人认出也就罢了,还在寺庙中被人求娶。
“不妥!”
洛雁猜不出这徐容恒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更不懂他为何会生出这般的想法。
他们徐家已经娶了一洛氏庶女为妾,如何再娶一洛氏庶女为妻。
就算她现在清清白白,也绝不可能嫁他为妻。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迫切的寻觅声,“恒哥儿?”
徐容恒闻声,微微紧了下眉,又低眸同洛雁笑道:“徐某也不奢求洛姑娘当下就能接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日后我会携媒人上门提亲,到时候你再给我答复便可。”
说罢,他甩袖离去。
洛雁僵在原地,久久未能缓过劲来。
三日考虑时间?
三日后会携媒人上门?
这哪里是等她答复,分明是要强娶。
当她回头时,徐容恒已不见身影。
寺庙一角,徐容恒将一娇美娘子抵在墙上。
美人纤瘦,上身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小袄,下身配了一件同色、绣有梅花的绒裙,脚下的玫红色绣花棉鞋上嵌了一朵绒花,颇有几分俏皮之意。
只是冷风一袭,美人禁不住咳嗽两声,用帕子掩唇,再拿开时,那素帕上赫然出现两滴血。
她想要攥在手心糊弄过去,却被徐容恒一把抓进手里,看见那素帕上的血迹,徐容恒心如刀绞,“妹妹,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药?”
美人笑了笑,像柳枝一般不堪一击,“表哥,我这身子骨不知还能撑几日,喝药也没用了。”
徐容恒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满心满眼皆是心疼,“妹妹别说这糊涂话,你要死了,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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