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候倒是想起他的家族来了,我什么时候给了他跟我谈条件的资格?”泽尔文冷笑一声。
他显然依旧对三年前那场刺杀耿耿于怀,不仅仅是因为那场被毁掉的成人礼,更是因为在那天他相继失去了他最好的朋友和亲爱的祖母。
亚恒明智地保持了沉默,直到片刻后泽尔文稍稍恢复了冷静,又继续问道:“所以呢,他有没有说出究竟是谁鼓动了那场愚蠢的刺杀?”
“根据科里亚蒂的供词看来,好几个家族都参与到了这件事情当中。”亚恒顿了一顿,委婉地说,“而这几个家族的共同点也很明显——他们都与公爵夫人过往甚密。”
泽尔文听完这句话后许久没有出声。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平静地说道:“那天安娜让你带人守在教堂附近,是因为她早就猜到了这一切,是吗?”
亚恒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以为您早就对此有了心理准备。”
泽尔文的确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答案赤裸裸地摆在眼前时,他的心底依然感受到细细密密如同被缓慢撕裂的痛苦。
泽尔文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银灰色的瞳孔里已经只剩下冷漠:“告诉科里亚蒂,我答应他的请求。”
亚恒停下了脚步,目送他朝着训练场的门外走去。
另一头,奥利普正等在马车旁。泽尔文神情阴沉地上了马车,随后在车上告诉了他自己刚才做出的决定。
奥利普没有对此表示反对,不过也没有立即表示赞同。泽尔文注意到了他的迟疑:“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我想公爵夫人很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接下去该轮到您了。”不过他谨慎地说,“我唯一感到担忧的是加西亚家族是否对您完全忠诚。”
“就算他们曾经有过动摇,但我不在的三年里,他们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加西亚家族的命运是与我连在一起的。就如同科里亚蒂敢在三年前谋划那场刺杀,也是因为知道如果我继承爵位,那么科里亚蒂终将走向没落。”泽尔文说,“亚恒发誓效忠鸢尾公馆的主人,他是安娜为我留下的人。”
“我记得您说过,那位加西亚先生是三年前才被安娜安排在您身边保护您的安全?”
“的确如此。”
“您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使安娜选中了他吗?”
泽尔文在此之前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微微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奥利普笑着对他说:“您知道我之前是个商人,我们总是习惯考虑到一些外部的风险。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或许我可以私下去做一些调查。”
“随你。”泽尔文对此并不在意。
至于温芙这边,因为最近的传闻,她有一段时间不去花园画画了,她认为塔西亚现在恐怕也不太想见到她。好在那幅画进展顺利,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塔西亚会因为外界对泽尔文的谣传而灰心丧气提前离开,这样一来自己就无法赶在对方离开前按时交出作品导致失去这幅画的尾款。
因此温芙最近更努力了,她想要尽快将这幅画完成,这使得她今年的生日都是在画室度过的。
随着温芙十八岁生日的到来,意味着鸢尾公馆也要重新回到艾尔吉诺手中。温芙对此并不感到遗憾,对她来说这座公馆从来就不属于她,因此她也并不为即将失去它而感到难过。
在签字当天,泽尔文代替公爵出席。相比于上一次见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外界传言的影响,温芙注意到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沉,眉间透露出一丝恹恹的神色。
在公馆二楼的书房里,双方很快就在那张转让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按照之前拟定的文件,公爵用一笔钱重新买回了这座公馆,尽管这笔钱的数额远远比不上这座庄园本身的价格,但是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也算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你打算用这笔钱干点什么?”泽尔文坐在桌子的另一头随口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温芙狐疑地问。
她警惕的反应差点给泽尔文气笑了,就好像他是个剥削奴隶的庄园主,刚分给她一个杜比的工资转头又要想办法问她要回来似的。
“从现在开始,我们共享秘密,分享野心,我承诺在你背弃我之前,我永不背弃你。”泽尔文将三年前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眯起眼打量着她问,“还是你真打算用这笔钱去干点什么不方便让我知道的事情?”
温芙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事实上,她打算用这笔钱在城里开一家店,然后把妈妈和温南接到城里来。
“我可以让奥利普替你留意一下城里准备转卖的店铺。”泽尔文听完她的话后对她说,“就算是为了最近那些传言对你造成困扰的致歉。”
奥利普在泽尔文身边工作的同时还经营着一支商队,在这方面当然比温芙更容易得到消息。温芙犹豫了一下,最终接受了他的好意。
果然几天之后,奥利普那边很快就送来消息,他找到了几家合适的店铺,不过需要温芙亲自去看一看。
温芙写信寄回乡下,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哥哥。
重新带着家人搬回城里一直是温南的心愿,他很早就开始设想要在城里开一家颜料店,就像他的父亲那样。因此在收到这个好消息后,他立刻就坐车来到了城里。
许久没有见到妹妹,这次回到杜德使温南感到异常的兴奋。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当他们准备出门时,泽尔文已经坐在马车上等他们一块出发了。
“你是泽尔文!”温南一见到他立即喊出了他的名字。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泽尔文对他说。
“当然,”温南爽朗地说,“我说过你是温芙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后来你再没有跟着来过镇上,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失去了联系。”
泽尔文:“我的确有一段时间离开了杜德。”
“那么欢迎你重新回来。”温南衷心地说。他显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对生活在乡下小镇上的温南来说,即使他知道公爵长子的名字恐怕也只会以为这只是个巧合。
倒是温芙看着车上的泽尔文目露疑虑。在温南跳上马车之后,她悄悄地拉住了泽尔文的衣角,低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泽尔文扯了一下唇角:“这是我的城市,我想来看看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怎样生活。你在担心什么?”
温芙看着他,像是在心中审视他这句话的真假,泽尔文也同样坦然地看着她。
最后温芙别开脸嘀咕道:“担心明天城里又会传出一些奇怪的传言。”
她说完这句话后,正要转身跳上马车,紧接着就感到眼前一黑,泽尔文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戴在了她的头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温芙的大半张脸,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双手便已经托着她的手臂将她送上了马车。
“不会再有新的传言了,”泽尔文说,“我保证。”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一连看了几家城里的商铺,到后来温芙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是温南依然不知疲倦地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他们最后走进了一家花店,店里女主人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年轻夫人。当她听完他们的来意之后,表示他们确实准备转卖这家店,不过现在她的丈夫还在外面,但是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
温南兴致勃勃地在店里四处打量着,温芙则站在柜台前盯着那个女人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视线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您看起来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女主人微笑着问道。
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那张精心保养过的面庞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岁月的痕迹,美丽的脸蛋上一双温柔而又多情的绿眼睛,看起来楚楚动人。
温芙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是翠西吗?”
女人愣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温芙,但似乎并没有想起她是谁,不由困惑地问:“你认识我?”
她的回答已经默认了温芙的猜测,这使得温芙再次沉默下来。
温南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也跟着走了过来,他正要问发生了什么,忽然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小个子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翠西听见声音,连忙对他们介绍道:“我的丈夫回来了。”
温芙身子一僵,她缓缓转过身,就看见男人正好低头摘下了帽子。和记忆中相比,他比过去胖了许多,脸上留了两撇小胡子,模样苍老了一些,不过打扮得还是很体面。当听见自己的妻子说他们想要买下这家店时,他又立即打起了精神,朝他们走了过来。
温芙看着他向温南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泰德,需要我来为你们介绍一下这家店吗?”
但是他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中,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泰德奇怪地抬起头,他这才发现对面的男人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因为震惊与愤怒而变得有些古怪。泰德忽然觉得眼前这对年轻的男女有些眼熟,他收回了手,不确定地问:“我们之前在哪儿见过吗?”
温南沉着脸,这一刻他的神情有些可怕,像是过了很久才咬牙发出了一声冷笑:“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们了,泰德叔叔。”
泰德听完他的话后,怔怔的睁大了眼睛,随即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僵直了身子,正当温南捏紧了拳头向他走近时,男人突然间迅速拉开身后的店门,扭头就跑。
温南立刻追了上去。
翠西被突然间发生的一切吓坏了,她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温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第49章
花店外面是一条繁华的马路,泰德出门之后,立即拐进了附近偏僻的巷子里,试图摆脱身后追出来的人。可惜温南对这一片也很熟悉,当温芙在巷子里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角落里扭打在一起。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温南将泰德压在身下,一拳拳地朝他脸上招呼。
温芙上前将人拉开时,泰德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个人样来了。他的鼻梁断了,鲜血糊了一脸,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痛又惊地对着温南喊道:“你等着!我要去巡查所,我要让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温南像是一条被激怒的狼狗,听见这话之后也立即冲着泰德大喊道:“好啊,我们一块儿去!你这个骗子,忘恩负义的小人!在那之前,先把你从我父亲那里卷走的钱算清楚!”
“那是我的钱!”泰德也不甘示弱地叫道,“就算去了审判庭,我也敢这么说!”
温南一听,简直气红了眼,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妹妹再一次冲了上去。泰德惊恐地挥舞着双手格挡他的拳头,温芙不得不再一次上前试图拉开他。
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中,泰德的右手用力一挥,他手指上的戒指刮到了温芙的脸颊,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细痕,有细密的血珠渗出来。温芙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泽尔文黑着脸上前帮忙分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并且递上一块手帕,温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眼睑下一片火辣辣的疼。
温南这才注意到温芙脸上的伤,他吓了一跳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泰德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
被戒指刮开的伤口不深,血很快就被止住了,相比之下倒是温南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但他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似的,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巨大的愤怒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潮水般的疲惫。温南垂着脑袋,木然地睁着眼睛,很快感到眼前起了一阵水雾,他才意识到眼泪已经沾满了他的脸庞。
温南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从父亲去世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应该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一个男子汉不应该整天哭哭啼的。他紧紧咬着牙,不想从喉咙间泻出压抑的啜泣,起初他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但是随着眼泪越来越多,很快他就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好像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少年,无助地跟着母亲挨家挨户地借钱,被生活逼得喘不过气来。
温芙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她蹲下来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温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泽尔文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等巷子里的哭声终于渐渐停止了,温芙才伸手替他擦去了眼泪。温南的眼睛红红的,他觉得有些丢脸:“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地对她说。
温芙知道他是因为刚才的情绪失控在向自己道歉。
“没关系,”温芙说,“我很高兴你今天在这儿,否则只有我的话,可能没法把他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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