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坐着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子也被扶着离开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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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府,烛光将高坐之人照了个头亮,那人白发苍苍,依旧难掩眉梢英气十足,脸上由愤恨到平静不过一瞬,掷地有声道:“来人,送客!”
此人便是邹易,邹老先生。
堂下被他喊人送走的那名男子,邹老先生不识得,此人在邹府外直言,有‘鹿湘书院’的学生死在绒林,他便让人进来。
却不知这男子妖言惑众,又言太子携太子妃也在绒林,莫不是两者有何关联,邹老先生为夫子多年,鲜少动怒,这男子挑拨两家书院关系,忍无可忍。
待着男子走后,邹老先生独自一人坐在圈椅中半晌,出府去了湖心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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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湖心亭内宫灯被下人高挂,陆绮凝和南珵未上岸前,便由暗卫将消息悄悄递到太子别院,笑竹和羽青即可赶往湖心亭。
此刻湖心亭的小院里满满当当围着一院子人,多是想一探究竟的学生,也有混迹其中的暗卫,难得可以瞧瞧当今太子和太子妃如何破案的。
自然是精神抖擞。
当夫子的,学生肯学,肯定是来者不拒的,就怕这案子今晚结不了案,躲在暗处之人费尽心思整这么一出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的戏,恐让两家书院敌对之意,不是本意,而是欲盖弥彰。
可究竟何事,能让背地里的人算计到太子妃和德高望重的夫子头上,又是为了掩盖什么,会跟文家有关吗?
念着学生来日要回书院上课,陆绮凝和南珵审了跟着死者一同前往绒林的女子陈敛云,二人没让这女子跪着答话,这女子便垂头站着。
见死者,尤其是见自个儿好友死去,难过实属正常,陈敛云双手垂在腹前,大拇指扣大拇指,不敢抬头,一路上她哭得狠了,抽噎不止,小半晌,她才开口道:
“民女陈敛云,死者阮帧是民女好友,今儿结伴而行,民女只去了溷藩,回来时阮帧她便趴在石桌上一动未动,民女起初以为她睡着,想喊醒,一推她的身子便倒在地上。”
陈敛云二话没说,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上,难得坚定,声音虽柔却实诚,“民女想留下这里,这样第一时间能知道阮帧死因,她就我一个亲人了。”
其他学生都被遣返,陆绮凝和南珵没把陈敛云留下,只道死因一旦查明会第一时间告知的。
深夜孤寂,孤掌难鸣,“还是尽快查查文家,不然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陆绮凝瘫坐在官帽椅上,面色苍白,手中茶盏被换了又换,也不见她端着喝两口。
若不是那陈敛云刚好不在亭内,死者或将会是两人,还好,案子过了明处,到了湖心亭,暗地里的人便不会再对陈敛云动手。
一旦动手,便会让全江南百姓知晓,杀人者是故意挑唆两家书院关系的,而并非暗地里之人本愿。
南珵摸着垂在身侧的那块太子玉佩,这玉佩上栩栩如生地刻着一条龙,和陆书予的那块芙蓉玉佩,这两块玉佩皆是透雕,他的指尖湿润划过两块玉佩纹路,龙乃真神也,百姓拜的也是庇佑;莲乃清廉正洁,百姓心所向矣。
昨晚他和陆书予探讨一番,今儿便派人查了,未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百姓只道:“文家两年前家中失窃,盗贼被官衙抓走后,文家便销声匿迹,无人知晓去了何处。”
文家上下除了下人二十余人,一夜间竟凭空消失了,家中下人也在那夜全部被遣返,都不知雇家去了何地。
放在湖心亭院中的书房里的登记册没这家人,莫不是被哪位官员重新将册子誊抄一份以供人观阅。
“得我们自己出手查了,看样子这背后之人是想用一件事掩盖另一件事。”南珵将手中的玉佩撒开,那两块玉瞬间没了支撑,垂回他身侧,在这静谧中突兀的响起。
两块玉都是上好的白玉制成,透雕让这两块玉碰撞少了些浑浊,声音更加清盈,宛如即将绽放的芙蓉,总是让人留心的。
陆绮凝听这声儿,也才将将回神,“确实不能再找江大善人了。”她刚脑海跟白花炸开似的,啥也没想。
江大善人现在自顾不暇,年初时,便说次年将有女江锦羡任家主位子,江舟行和沈宁溶放手江、沈两家的行当,做一对儿闲散夫妻。
不料女儿在这当口出了事,夫妻二人焉能不伤心,城中虽无百姓明着探讨,却有百姓私里七嘴八舌,江家女退婚一事。
不仅江家,燕家也不好过,燕家二老早把江家女当闺女似的,他们从小便想要个闺女,结果得了个儿子,闺女出事,焉有心平之日。
那些暗卫暗地里问百姓时,也是偷摸问的,生怕这一问让百姓也置身陷阱。
树梢添了几分寒峭,影影绰绰。
仵房内,笑竹将死者浑身上下都检查遍,脉象,瞳孔,甚至死者身上细微之处都查了个遍,未查到任何受伤,中毒之像。
湖心亭桥廊另一边,一辆马车周身血腥气让值守的羽青马不停蹄上前探查,发现驾马车的白发苍苍老者还有气儿,箭偏了心脏几分。
羽青二话没说,将老者安置回马车内,他驾马车将人送到湖心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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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溷藩读音(hun,fan)就是茅厕
第25章 冬山如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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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这人还有气儿。”羽青从马车前室上一跃而下,神色平稳,只脚步快了些到陆绮凝和南珵二人面前禀。
湖心亭院中本有值守小厮,是南珵心中思忖着,邹老先生八成会来,才让羽青在门口值守,算算时辰早该到了。
那辆被羽青驾着的马车一进来,陆绮凝和南珵不约而同从椅子上起身,二人心中隐隐不安。
邹老现在二人见过,虽年迈,但老当益壮,身子康健,顶多是羽青传了他们的话,让之直接乘马车进来,羽青坐在前室上驾马,绝对是出了事。
笑竹从仵房内出来,轻盈的进了马车内,手在那箭穿过之地比划了下,还听着这老者口中嘟囔着什么,她没听出,她吩咐羽青将人抱下来。
箭偏心口一寸左右,人不可挪动,保不齐挪动之余,箭就穿了心,幸好那老者中的箭偏心口两三寸。
笑竹和羽青并未见过这老者,是以不知晓此人是谁,但陆绮凝和南珵见过几次,就是邹易老先生。
“挪到正堂!”南珵下意识道。
笑竹跟着进了正堂。
陆绮凝和南珵守在正堂门口,风口下,血腥气和鲜气浑浊,在二人前后飘进飘出。
屋内笑竹一脸镇定,这官衙未来得及准备麻汤,她只好将一块布塞进邹老先生嘴里,开始取箭。
屋外,陆绮凝在院中踱步,凉月下她的身影愈发纤瘦,寒风冽着她有些蓬乱的发髻,卷了几丝发丝落在肩上,被风吹着不着调。
这院中就四人,南珵去屋内换了羽青离开湖心亭,直奔邹府。
这么大的事,邹府上下瞒不住,早说较好。
陆绮凝之所以没进去,倒不是因为她对血腥味敏感,却是因着她想让自己冷静冷静,吹吹冷风。
得陇望蜀的夫子,清正廉洁的君子,一个两个先后在江南遇害,究竟是为什么,邹老先生之值得敬重的文人傲骨,徐鸿越为官上无愧于庙堂,下无愧于百姓,这俩人究竟挡着谁的道!
陆绮凝去了仵房里,这阮帧死的蹊跷,怕不是个引子,仵房内燃的是白烛,烛芯里零零星星的蓝色,显得平躺着的女子面容愈发清冷。
她对医一窍不通,观其面容只会无功而返,但笑竹告诉她,阮帧的死应是人有意为之,这“毒”亦巧妙。
体内无任何中毒迹象,身子上也未有伤痕,或许是早有预谋,只为了让人死在绒林中,嫁祸一通。
陆绮凝和南珵去绒林,是头天晚上临时起意,别院中的人都是忠仆,绝对不会出问题;绒林里的人,未有半途离返者,那么问题最容易出现在鸳鸯湖边上,也就是二人尚未登乌篷船时的岸上。
那里艄公,食肆,茶肆鱼龙混杂,即便有形迹可疑之人,也很难分辨,应当就是在那里。
陆绮凝在阮帧两边随意走了走,眼神从这人脸上,再到脚上,倘若中的不是毒呢,只是把几种吃食混在一起,日积月累造就死亡呢,也不是没可能。
只这样说,勉勉强强理得顺,她从一旁的圆杌上拿起燃着一种香的香炉柄,这香料是笑竹摆着的,气味尚浅,却不是给死人烧的,而是烧给活人的。
笑竹推断,这人要么假死,要么就是她刚推断的那种慢性死法。
若是假死,这香便可助阮帧一臂之力,让原本吃假死药需三日醒来的人,不足十个时辰便醒来。
只陆绮凝好奇,什么假死药,能让笑竹都号不出来脉。
*
湖心亭正堂,邹易口中一直重复着一句,“有人要害我们。”他虽老当益壮,可架不住身子骨老龄,又中了箭,说的口齿不清,他嘴被布堵住那刻,喉咙里还在发声。
他刚出邹府,只带着车夫前往湖心亭,邹府离湖心亭需半个时辰,刚至半道儿,那箭透过车帘穿过他胸口,车帘旋即落下,他未看清站在黑暗中,穿着一身夜行衣刺他的人是谁,那人匆匆离去。
前室的车夫中的那箭穿喉,当场死亡,从马车外掉落在地,邹易只好慢慢爬向马车前室,他胸膛中了一箭,也拉不起来车夫,只好独自驾马车。
笑竹给邹老先生包扎完伤口后,南珵才将那块布从老先生口中拽出,他刚一直听着邹老先生有话说,但他不能随便将布拽出,“老先生,您想说什么?”他凑近去听。
邹易老先生缓缓抬了抬右手,又垂下,他一点力气都没了,眼前太子容颜正盛,近在咫尺,他的视线渐渐朦胧,阖上,平静得死去。
“老先生,老先生?”南珵喊得不敢相信,眸中尽数是老先生口齿欲张,却徒劳,泪水润了他的眼角,“笑竹,笑竹。”他朝外喊。
他和陆书予三顾茅庐时,邹老先生还鹤发童颜讲一些他自身的人生百迹,只是一个老者对自己活的这些岁数的谈笑。
十岁第一次登戏台,十五岁成了唱戏名角儿,三十岁唱尽人间悲喜,三十一岁改行授以诗书,诉尽百废待兴。
愿学子展翅之高翔,本心易守难攻。
陆绮凝在正堂对面的仵房内,听到南珵一声带着悲痛的声音,也提着裙摆匆匆跑到正堂,她手扶了下门框,榻上平躺着的人,和榻前坐着红了眼眶的人。
她还记得邹老先生告诉她,她的徐伯伯是个清廉好官,只境遇不遂,夫子之间惺惺相惜,他很欣赏这样的人。
她和南珵二人没下江南前或顺或不顺,皆不是直面该受敬重的人死去,如此直白,让二人一下失了态。
二人一个坐在榻前,一个头倚着门瘫坐着,外头笑竹早就把值守小厮请去别的地方,院中就二人。
正堂内除了平静,还是平静,无声无息。
半个时辰后,邹老夫人便来了,邹家就邹老先生和老夫人,夫妻二人无子嗣,邹老夫人拄拐急匆匆过来时,面色苍白,她这老伴三十岁前吃了那么多苦,名角哪那么好当啊,多不过是年复一年磋磨,才有的成就。
直到她老伴三十岁,遇着二十有五的她,俩人商量办书院,才有了后半辈子的清闲日子,到头来走的时候还是满身痛苦。
邹老夫人进去时,陆绮凝和南珵就已经是站在堂外的檐廊下,除了眼角殷红,再看不出什么别的。
“南珵,那件事怎么样了?”陆绮凝身子倚着廊柱,和南珵面对面。
大都百姓心善,说到底左不过是不愿跟偷窃贼的家人有任何瓜葛,算不得错,言语波及到孩子身上,也怨不得旁人,稍加引导便可。
但那些被这心善的百姓,有意无意戳脊梁骨,却又被无罪释放的人的家人来说,也是不可磨灭的。
陆绮凝和南珵便想了一个较为折中的法子,便是喊了些湖心书院的学生,今儿白天去到这些百姓家中,做功课。
圣贤书道尽圣贤事,可老百姓过日子哪有圣贤事,不过是明日复明日。
昨日事依发,今儿世态炎凉,不过是期着明日如前日。
昨儿二人登门到那些被无罪释放回家的百姓家中,二人最后问的都是“那些在背后谩骂过你们的百姓呢?”
百姓的答复不尽相同,“往事已矣,来日如初。”他们想要的也从不是迟来的道歉,也非公道,而是日子如常,孩子肆意洋笑。
“妥了,大夫呢?”南珵和陆绮凝一样,在里头屏声哭过许久,声音带着哑气。
二人自小便是情绪不可露外,为帝者,外人当前情绪皆不是自己的。
陆绮凝松了口气,“也妥了。”
她今儿早出门前,派了笑竹和晴云一同去往江南各大医馆,找大夫登那些被无罪释放的百姓家中,给人诊治,这些人在牢内吃了牢狱之灾,或多或重身子毛病,最主要的就是嗓子。
哑药也分,宫里给刑人用哑药,一般只给上邢台的死囚,这样上刑台时,便只能听着百姓骂他,无法驳口,这种刑药会让死囚对活的欲望增加十倍之多。
显然给这些无罪释放的百姓喂得哑药不是,笑竹昨儿便给其中部分号过脉,只是普通的哑药,但这些人每个人哑的时间不同,加之身上还有数不清的伤或者疾等着治。
是药三分毒,药与药必不可免的冲突,有些药还有使其他症状跟更严重,是以她派笑竹连和城中大夫一同商讨,到底如何对症下药。
弯月挂在院中间那棵枯树梢上,掉尽寒霜,正堂门掩着,里头邹老夫人声音平缓,诉着她和邹老先生的情爱,像一个说书先生,娓娓道来。
陆绮凝和南珵就站在檐廊细细聆听,偶有独只大雁落在树梢,那掉落在地的寒霜便被一角被遮住,便有了一道孤影。
这孤影仿若幽居深山,独来独往,虚无缥缈的谪仙。
邹老夫人一晚上没离开湖心亭正堂,陆绮凝和南珵也只将将在这后院憩了一小会儿,未等天亮,羽青便来后院报。
“主子,那昨儿从绒林挪回来的女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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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冬山如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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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后院的屋子一共只三间,原本江南四房安排的每两位大人一间,南珵一间,眼下虽只剩两房大人,也正好,一人一间。
南珵的这间虽稍大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是多了张榻,陆绮凝就在床上打了个盹儿,二人睡得晚,怕邹老夫人再出个什么意外,都醒着神儿。
后来还是邹老夫人出来,跟她说无碍,让她和南珵放心睡。
外头扣门声,只三下,陆绮凝起身随手挽了个发髻,和南珵出了屋子。
碍着前院还有邹老太太在,怕扰了其清静,羽青已经把阮帧请到了后院。
阮帧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死去的双亲一直要将她推走,她自小便和陈敛云是邻居,二人情同手足,两家亲比一家,后来村子发洪水,她和陈敛云活下来了,双亲却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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