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受到什么外伤撞击,多半就是最近过度劳累或者焦虑引发的植物神经系统发生紊乱,造成耳石症。”他语重心长地跟夏焰说:“这次先给你做复位和开药,回去好好躺平个三五天。之后建议还是做个核磁共振还有全身体检,如果严重的话可能要做个微创手术。”
“耳石……在哪里啊?”她微微蹙眉。
李医生从电脑调出来一张图,指指给她看,“我们内耳前庭有个器官用来平衡身体,叫耳石,你的耳石脱落了,所以动一动就头晕目眩。”
见她一直皱着眉头,又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现在我让助手带你去治疗室做复位。”
实习医生将夏焰从床上扶起来,搀着带出咨询室。
李医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拿起一支笔,嗒嗒地轻轻敲着座椅扶手,身子微微左右晃动。他有点好笑地看着顾长庚:“我一个精神心理科系主任中午饭都不吃,给你看耳石症……”
顾长庚没理会他的嘲笑,反而问:“她昨晚受了些惊吓,会导致耳石症吗?”
“你吓的啊?很有可能哦,那你得负责到底,”说罢,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好像也被吓得不轻,让我检查检查你耳石掉没掉……”
他躲避李医生伸过来的手,移开眼去:“她是Zeta Entertainment的总监,今天在我身旁晕倒了。”
“噢,金主爸爸,”李医生打印了单子交给顾长庚,没好气地说:“去,去缴费。下次再犯病挂神经内科,耳鼻喉也行,别头疼脑热地也往我这带。”
顾长庚没接话,他知道老李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拿过单子走出去缴费,回来的时候看到夏焰已经做完复位回到咨询室,一脸乖学生的模样在听医嘱。
“能走吗?”他拎着袋药立在她身旁。
她一愣,想起方才那一路。
“我可以去借把轮椅,”他又补了一句。
“不用,”她别过脸去,站起来向李医生点头致谢,然后慢慢往外走,“又不是残疾。”
倔。
到了停车场,夏焰心想待会坐哪儿。
昨晚顾长庚没开车,打车送的她。方才情况紧急,他抱起她就放副驾驶了。但一个人坐人家车的确有点讲究,坐后面吧有点像打滴滴,不太尊重主人;坐前面吧万一副驾驶位置早有专属,不太尊重女主人。
“你坐后面吧。”他开了锁。
哦,那挺明显了。
她也识趣,打开后座车门。却见他在对面把另一边门也打开,探头进去。
她一愣:这是干嘛。
他拿起两个抱枕在一边垫高,沉声道:“躺上来。”
夏焰想说不用了吧,他补了一句:“李医生让你能躺则躺。”
也是。算了,懒得辩。
等她躺好,顾长庚将中间那条安全带扣住,“路上晃的时候,扶着安全带。”
“好。”她应了一声。
他退出去,衣摆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臂。
咔,轻轻关门。
夏焰一路上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像是在海水里飘着,被浪冲过来又冲过去,仿佛有海草缠身扯着她腹部下坠,挣又挣不开。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抱着手臂,指尖冰凉。又不敢侧躺蜷着,怕一动就晕,更怕那颗小石头会不会又掉了。
他在后视镜看见了,默默把温度调高。
恍恍惚惚,感觉那浪好像停下来了。
听见他唤了几声,夏焰。
她迷蒙间睁开眼,车窗外黑黢黢的,像是在夜里。
忽然下腹一阵酸胀,接着有如一只手抓着一把水气球“唰”地往下扔,“噗”地全数爆破,一地湿热狼藉。
她猛地惊醒,整个人差点要弹起来,硬撑着直起腰,手往身下一探。
靠,坏了。
恰好他下车绕到侧方,“咔”地打开车门,看见她直直地坐起来,咬着下唇皱着鼻子,以为她又开始眩晕了,忙探过去扶着车框问:“怎么了?”
夏焰缓缓睁开眼,盯着他故作镇静:“顾长庚,你能不能退后一点。”
他怔了一下,让开半步。
她双脚慢慢落地,穿鞋,扶着前座撑起身子探出车门,继而将后座那一块奶白色的垫子用力一扯,背手在身后。
他看见了。
“我洗干净再还你。”她强撑着仰了仰头,看了他一眼。
他原想说没关系,不用。但她一副“没见过人来例假吗”的样子,想想,算了。
知道她倔。
送上楼,顾长庚在门口递过药去:“那你好好休息。”
“好,谢谢。”她一手还拎着那座垫,一手接过药,然后去拉门把手。
门关上前,他清晰地听见一声:“咕——”
咔,门关上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那扇红木大门,微微蹙眉。
嗬,真是。
夏焰进屋第一时间把座垫扔浴缸,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着。
然后才去清理干净自己。
才是晌午,只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今天过得筋疲力尽。
换好衣服,她躺在沙发上搂着抱枕蜷成一团,头嗡嗡地晕。
更要命的是,好饿。
一直以来工作忙,还好有秘书总能记得帮她订饭,再怎么囫囵也是可以顶饿,不至于伤胃。
再以前,她常常忙到凌晨,也有人变着花样给她准备宵夜。
皮蛋瘦肉粥,香葱牛肉腐皮卷,番茄汤龙须面……对了,还要煎鸡蛋,两只。
昏昏沉沉间,听见铃响。
一下,又一下,扰人清梦。
夏焰睁开眼,是门铃。
虚弱地挣扎着起来,随手将橡筋一扯,头发凌乱地散落肩头。
打开门,她一愣。
顾长庚拎着一袋吃的,站在门外。
他也一愣,眼前的她像只惺忪的豹子,不太清醒,又随时会咬人。
他递过去,而她没接。
“你……”他刚开口,而她也刚好开口:“进来一起吃吧,”她让身半步,顿了一下,“我吃不完。”
两人进了屋,坐在桌前喝粥,吃面,屋里安静得只有食物嚼动的声音。
夏焰喝了半碗粥,觉得实在吃不下,又硬逼着自己吃了两口面,终还是放下筷子。
她看了他一眼,笑笑:“你是不是怕我给你贴个不让我吃饭的标签?”
顾长庚眼都不抬,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我身上标签太多,轮不上这个。”
她“切”了一声,开始拿过手机,对着微信发语音:“小方你下午把我的手提拿过来,还有明天开会的那一叠资料,一并拿过来,谢谢。”
他皱了皱眉:“李教授让你躺平个三五天。”
她没理会,对着手机又说了几句,才抬起头:“‘躺平’是个动词,不是个形容词。”
他起身收拾桌面垃圾,继续劝:“你别大意,每年我这边接的几单,都是因为工作猝死。”
她挑了挑眉,干脆低头回起了信息,一边随口回应他:“反正人终归也是要死的。”
他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地双手压在桌沿。而她感应到了,抬起头来。
“夏焰,不要讲这样的话,”他神色认真,茶褐色的眼眸里有着复杂的情绪,“从小我太奶奶就同我讲,我们讲话要避谶,切莫随意开生死之事的玩笑。”
她怔住,继而别过脸去:“知道了。”
见他仍是盯着自己,这才不情愿地伸出弯曲骨节的食指,“邦邦”敲两下桌面。
Touch wood.
顾长庚将目光收回,继续收拾。在拉紧塑料袋口的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哪里有点异样。
扭过头去,才发现沙发角落的茶几上,立着一只背包大小的布朗熊,笑意萌萌地直对着他们。
夏焰看他一动不动盯着那只熊,觉得奇怪:“你也喜欢布偶吗?”
他回神:“不是。”
“我邻居家小孩送我的,”夏焰开始犯困,打了个呵欠。
他看了她一眼,拿起垃圾转身走向门外:“你好好休息。”
“嗯。”
顾长庚走后,她整个人像是漏气的皮球,再没有半点力。晃晃悠悠爬上床,窝在空调被里,看着窗帘出神。
瞌睡虫袭来,她强撑着拿过手机,鬼使神差打开了内测版的Horae。
这个游戏除了有需要设备辅助的增强现实体验,还模拟了现实世界的虚拟软件,玩家随时可以在这里“发朋友圈”,跟其他玩家或者虚拟角色“聊天”。
她盯着一个头像,拇指轻轻拂过。
突然,那个头像亮了。
他竟然上线了,发出了一句话,但又迅速地撤回了。
夏焰整个人清醒了,盯着屏幕那一句灰色字体的“Mr.Polaris已撤回一条信息”,心开始咚咚狂跳。
在他撤回信息之前,她看见了。
「夏焰,我不喜欢你跟别人在一起。」
第19章 -5】
林漫开完一个长会出来的时候,收到夏焰的消息,让她下午去她家一趟。
她不禁纳闷:这夏焰怎么回事,送顾长庚下个楼怎么送着送着自己回家了。
再看下一条信息,眼睛唰地瞪大。
我去,怎么去个停车场就晕了。
林漫和夏焰一起奋斗这么多年,很少见她请过病假,这一下感觉有点严重。
她赶紧安排了下午手头的工作,恰好看到夏焰的秘书在收拾她的手提和抽屉里的文件夹,便直接按住对方,不给拿。
路过欧阳辰的座位,想起什么,退回来。
“关于合同对接的事,你有什么不清楚的过来找我,夏焰这两天不太舒服,你尽量别烦她,让她好好休息几天。”林漫扶着工位隔断板探过头来。
欧阳辰愣了一下,手机里微信不断的不是他老板吗?哪里看得出来不舒服。
“好。”他随即回答,眼睛亮亮的。
林漫进门的时候,看见夏焰手里还揣着平板,屏幕上是各种图表。
“你怎么回事啊,医生不是让你躺着吗?”她气不打一处,顺手将门口的快递盒子拎进来。
“复位了,没那么晕。躺着太无聊了,还不如找点事。”
“你少来,我可跟你秘书还有欧阳辰都交代了啊,这几天谁都不准找你,有啥我都能帮你盯着,你就好好休息几天。”
夏焰蹙了蹙眉,秘书小方没来,而林漫也是两手空空过来的。
她想:算了,干脆自己明天回去。
然后拿起手机,跟林漫说:“今天有一件奇怪的事。”
她将Horae里Mr.Polaris留言又撤回的事说了,林漫表情从惊讶到凝重:“这怎么实现的?如果它真的读到你的个人数据,包括社交平台、行动轨迹、购买记录,它也没理由知道你跟谁在一起。而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别人’指的是谁?”
「夏焰,我不喜欢你跟别人在一起。」
这句话,太像一个正常男人吃醋的口吻。
林漫顿了一下:“不会是Mars吧?阿北在说你和Mars?!”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那个名字,不应该提的。
“我猜是,问题是机器怎么读到我跟谁在一起?”夏焰陷入思考,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我跟顾长庚在一起出现的地点,排除公司跟其他人在一起,独处的地方有电梯、停车场、他车里、医院,还有就是,我家。”
问题是,怎么捕捉到数据的。
“你等我想想……”林漫咬着笔头,圆珠笔顶部的摁钮在门牙发出“咔咔”的声响,“有两种可能,一个是摄像头,一个是Mars手机被侵入了,直接把你俩行动轨迹做了个比对。”
“入侵手机这个不太可能吧,除非是预判了,不然为啥要入侵他的手机?摄像头也不太可能吧,难道所去的地方都有摄像头在监控我吗?”
夏焰说完,自己突然怔住了。
而林漫也突然领悟过来,像被点穴了似的惊在原地。好一会,才手抖着默默打开外卖平台App,下单买了一个红外探测仪。
摄像头,很有可能就在夏焰家里。而她们此时,也许一举一动都被监控并记录,夏焰在家的一切行为都将被传输到Horae里,作为机器训练的元数据。
想及此,她俩顿时话都不敢再说一句,默默地坐在桌旁等送货。
三十分钟的时间,真漫长。屋子里似乎一直有条虎视眈眈的巨蟒,藏在哪个角落,但她们看不见。
终于,门铃响。林漫急切地取过货,开始按照说明书指示,整间屋子角角落落到处探,连马桶里都不放过。
没想到,探测仪安安静静,没有反应。
林漫靠在沙发上长吁一口气,关掉探测仪开关:“累死我了,看来是虚惊一场。也是,你这屋八百年都没来个人,哪里会在你这里装监视器。我觉得是你多虑了,估计就是Mr.Polaris闲来无事随便发的一条,觉得不妥,自己又把它删了。”
夏焰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微微皱眉:“林漫,我觉得Horae不够好,差得有点远。”
她将前一晚在顾长庚工作室的经历跟林漫讲了,听得她又惊诧,又兴奋:“我明天就约他团队过来谈技术评估,赶紧入场吧。”
夏焰点点头。
林漫见她脸色不太好,不想再跟她聊工作,便劝她赶紧休息。夏焰嘴里应着,起身拆起了快递,撕掉包装袋,打开盒子。
林漫探头:“咦,你买了鞋子。”
“嗯,旧的鞋底坏了,换双新的。”夏焰将新鞋子放进鞋柜,旧的塞进鞋盒子。
“你干嘛买一双一模一样的?”
“旧的又不是不好穿,穿习惯了。”
“你也不用这么专一吧,照你这样还不如一次性买十双。”
“嗯,”夏焰想了一下,“有道理,这样就可以穿一辈子了。”
林漫怔了一下,突然快步走过去,抱住她:“夏焰,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真的太难受了。”
夏焰没有动,任由她抱着自己。
“彭北已经走了三年了,初二也走了两年多了,你应该要学会告别过去,好好生活了。”
憋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一直以来,林漫特别怕触碰这个话题,夏焰不讲她也就不说,可是她知道,夏焰一直没能过这道坎。
“我有的,我有好好吃饭,用心工作,你让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也看过了,我有很用力地活着。”夏焰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哀伤。
“不不不,你不用这么用力。其实如果你难过,就讲出来;你伤心,就哭出来;要喝酒,就告诉我。你千万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真没必要。”
“我知道,没扛。”夏焰拍拍她的背,轻轻地讲,“我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让Horae赶紧上线,然后赶紧搞钱把北极星基地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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