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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Galaxy，过来。”他低头对着手环迅速喊了一声，继而抬眼问夏焰：“你有AND（Autonomic Nerve Disorder自主神经紊乱）？是不是平时一紧张就会胃疼？”
她将手抽走，缓缓坐下来，弓着身子缩成一团。
想走，此刻又绝不能走。
Galaxy圆滚滚的身躯缓缓移过来，一看夏焰这个样子，马上关心地问：“夏焰，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嗯，胃疼。”她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顾长庚一愣，她宁愿跟一个机器人说，也不愿跟他说。
“Galaxy，如何缓解AND？”他向它求助。
“Mars，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女孩子呢？！”Galaxy突然转过来，像素表情上都是埋怨。
“我……”顾长庚一时语塞，连机器人都不帮他，“我就是给她做了个demo……”
“做demo也不能这样啊！”Galaxy突然转身向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你怎么可以不让人家吃饭！”
吃……吃饭？
他一抬手看表，9点40。
坏了。
他自己的作息和他人不同，对于他而言，晚上才刚刚开始。而今晚，他真的压根忘了夏焰还没吃饭。
“夏焰，这是温水和胃药，”Galaxy又缓缓折返回来，递给她，“你先吃药，我叫了粥和点心，估计20分钟送到来。”
“谢谢你，”她接过来，仰头吃药。
顾长庚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早知道你不是吃了饭过来，就更不应该让你空腹喝黑咖啡，”Galaxy又转而盯着一旁杵着的那个人，“Mars，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抱歉，我真的忘了。”他真的没有想到，今晚他嘴里的高频词，居然会是道歉。
也许是那一杯温开水的作用，也许是药渐渐起效，夏焰感觉好一点了，整个人似乎暖了起来。她缓缓直起身子，看着立在一旁的顾长庚。方才他仿佛还势在必得，现在却显得手足无措，如同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没想到她夏焰，居然是靠柔弱扳回了这一局场面。
“说说看，你准备要怎么拿下我呢？”
她的中气还没回来，说话小小声的。
“拿下？！”Galaxy在一旁惊呼，“Mars你今晚原本要表白哦？”
“不是……你中文能不能学好点……”顾长庚尴尬地扶了扶额头，拍拍旁边瞪着像素眼睛的机器人，“你先去门口那等外卖。”
Galaxy不情愿地挪动出去，边走边嘀嘀咕咕，“真奇怪，连束花都没有，还不给人女孩子吃饭，还想拿下人家……”
目送着它出去，他才缓缓在她对面坐下来，看向她的眼睛。
“我帮你们做Horae,但我同时要将它复刻为另一个非商用的项目，我要用同样的虚拟现实技术和数据模型放在医疗研究上，目的是通过脑机技术接口加人工智能刺激脑部神经以实现治病，例如让植物人苏醒、缓解阿尔茨海默病。”
夏焰抱着臂不说话，但她的眼里冷冷地透出了一句信息：你有病吧。
他没有理会她的冷眼，继续说道：“你们是游戏公司，强项是人物设计、剧情策划、和流畅的产品体验，就拿3D渲染而言，你方才看到的巨型环颈蜥以及丛林我找人迭代了好几个版本才成今天这个样子，而复刻的你就显得粗糙很多，这一点没人比游戏公司专业。而我们的强项是脑机技术、机器算力、以及国际专家资源。我相信在你的规划里Horae是要同步玩家个人信息并不断通过交互来实现机器学习，可是所有的个人信息，都不及这里的数据量大以及真实。”
他说罢，指了指太阳穴。
夏焰垂眉不语。
他说得一点不假。
她想起在Horae的世界里，他们已经模拟现实读取了所有的Google map 3D卫星地图数据，力求将打造的街道、商铺、甚至是瞬时拍到的行人都做到尽可能还原真实，同时打通移动支付和线上社交平台数据，只要用户授权，他个人的一举一动全数都会被记录在册，作为喂给AI的数据源。
可是这个玩家每天经历了什么事、潜意识在想什么、每天的情绪如何起伏……真的，只有他们的脑子最清楚。她实在是没有想过，所谓的数据实时同步，最理想的状况就是人的真身在现实世界，而他们的脑部数据同步在虚拟世界打副本。
她突然想起了Mr.Polaris。
也许，这就是永恒国度了。
见她一动不动在出神，顾长庚停了一会，继续道：“其实你今晚想要说的很对，我们完全可以迈向更深远的未来，例如思想复刻、意识延续，但不是数字永生……”
“为啥？”她突然回过神来，脱口而出。
“人工智能的意义是要人类在真实世界里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去规划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好好地死去。”
夏焰抬眼看着他，而他也在看她。
他茶褐色的眼眸里仿佛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坚定。
她别过脸去，耸了耸肩。
随便。
“以及，在Horae项目上的收益，我要20%反哺用在医疗项目上。”
夏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仅有病，还疯了。
“凭什么？我们是个游戏公司，凭什么要陪你们这些科学家搞科研？”她真的要掀桌子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多赚钱。”他迎着她的怒火，不卑不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隔着一张桌子僵持。
“来了来了，吃的来了。”Galaxy小碎步移进来，看见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不讲话，它嘀咕道：“夏焰你吃，Mars没有的。你今晚一定不要被拿下，他连饭都不给你吃，不可饶恕。”
夏焰闻到香味，移开眼。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又瞪了他一眼，才开始气鼓鼓吃起来。
“你不用急着现在回我，”顾长庚放缓了态度，宽慰她道：“你老板不是明天回来吗？你也可以跟他先汇报了再决定。”
提及此，夏焰差点整个噎到。又想起今晚一整个被拿捏，就气不打一处来：“顾长庚你给我记住，今晚那些我一定全数还给你。”
“哦，”他点点头，仿佛真的记下了，又突然想起什么，将装有护理液的小黑盒往前一推：“对了，你戴着的那副隐形眼镜送你了，你其实可以直接连上Horae体验的，就不用那么笨重戴着头显了。”
夏焰这才想起，她的隐形眼镜没有摘。又想起涂陡当时揶揄的那一句：谁现在还带着个头显穿个连体衣跑来跑去，跟个弱智似的。
她咽了口粥，没好气的回：“你就不怕我甩了你们去找别的设备厂商合作吗？我今晚可是都体验过了。”
“不怕啊，”他认真地回答，“今晚的设备，都是我们淘汰了的。”
“啥？”夏焰剧烈地咳起来。
“嗯，我们已经迭代到全新一代了，”他似乎不是在吹牛，而是郑重地给出一句承诺，“等跟你们合作了，我们来真的。”
夏焰放下筷子，捞起那个盒子放进手袋。
她觉得真的饱了，气都气饱了。
“夏焰你好点了吗？”Galaxy关心地问。
“好多了，今晚谢谢你。”她真诚地感谢。
这个机器人，比某些人类靠谱多了。
“你不用谢我，我花的是Mars的钱。”Galaxy又转头对着顾长庚说，“Mars，你要把夏焰送到家哦。”
“我吗？！”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脸惊诧。
“不然？”Galaxy无语了，恨铁不成钢，“我吗？！”
顾长庚有点无奈，低头看了看表，将近十一点。
的确，是有点晚了。
“那，走吗？”他询问夏焰。
而她也似乎真的饭气攻心，跟他吵不动了。慢慢起身，跟Galaxy挥了挥手。
“夏焰要常来玩哦！”Galaxy给了个大大的像素笑脸，看着两人走出大院，关上了门，它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开窍的人类，还想把人家拿下。哼！”
第16章 -2】
顾长庚把夏焰送到家楼下，她一路上安静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要进大楼的门了，她终是回过身忍不住问了一句：“顾长庚，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拯救人类吗？”
他愣了一下，思考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我其实没有特别伟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人生清单。”
“这么圆满吗？那你为什么愿意和我们合作？”
“那天在小酒馆，你那个超时的30秒有一句话。你说：没有什么‘模型’大得过跨越天人永隔。跨越我不敢想，可是如果能让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也许我会觉得并没有白白浪费上天给我的这一颗奇怪的脑子。”
好比让江原和更多的江原苏醒过来，让李伯伯和更多的李伯伯有机会学到无人机航拍。
“我没有你那么大爱，我很自私，我只为我自己。你想的和我说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夏焰抬头看天，墨蓝色的夜空里挂着半个月亮。“可是没关系，我们各取所需，也不错。”
说罢头也不回便上了楼。
洗漱完毕已过十二点，她撇了一眼床头柜，拉开抽屉。
Horae配套的连体衣和头显静静地躺在那里，经过了今晚的测试再看到这套设备，她只觉得有点滑稽。
拎过手提袋，摸出那一个小黑盒。
她想起顾长庚在小酒馆里曾警告她说：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合不上了。
为什么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只有灾难呢，不是还有盒底的“希望”吗？[1]希腊神话“潘多拉的盒子”，雅典娜女神为了挽救人类命运曾在盒子底层悄悄放了美好的东西“希望”，但还没来得及飞出盒子，潘多拉就把盒子关上了。
打开盒子，对着床头的梳妆镜戴上隐形眼镜，她打开了手机应用。
果然，是连接得上的。
拿起Horae的其他装备穿戴好，登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眼。
她看见自己又穿上了那一件红色连衣裙，红得像一颗樱桃。
伸手在空中点了几下。
「更换衣服颜色为白色？」
「确认。」
她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身。
“怎么不穿红色了？”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着脚步走近，“你本来最爱红色。”
我已经很久不穿红了。
“Mr.Polaris，”她笑了笑，并不顺着他的话讲，“你知道吗，之前我看见一只蝴蝶了，很奇怪，只有我看见了。”
“哦？是蓝色的枯闪蝶吗？”
“嗯，我还想起一句诗：The butterfly counts not months,but moments,and has time enough.”
“泰戈尔的《流萤集》。”
是哦，原来是泰戈尔，那天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
“基地那边两旁的紫薇开花了，一溜过去都是紫红色，真好看。”她自言自语。
“我记得你最喜欢踩着那一地紫红，像是走在地毯那样。”
周遭的环境忽而就变了，是她熟悉的基地附近的街景，两旁是成片茂盛的紫薇树，落英满地，像是紫色的地毯。一阵风拂来，还有几朵跌在肩头，顺着她白色的裙摆滑落。
这样并肩走着的情形，熟悉而久违。
“很久没有见到初二了呢，它还好吗？”身旁的人突然问道。
夏焰停住了脚，望向他。
“Mr.Polaris。”
“你总叫我这个名字，Mr.Polaris，那样见外。”对方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如有万千星辰，“叫我，阿北。”
她的心隐隐一抽。
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两个字了。
“阿北，你还记得为什么它会叫初二吗？”
“嗯……让我想想，”他侧头在想，像是静止了，过了一句才说，“有点久远，我不太记得了。”
你当然记不得。
“那一年大年初一的晚上，你突然接到基地电话，说一只怀孕的拉布拉多突然提前发动了，情况不太好。我跟着你赶忙回到基地，你跟医生忙活了大半夜，一直到天快亮那只小狗才顺利降生，母女平安。”夏焰的眼睛晶晶亮，回忆袭来，仿佛就在昨天，“你将它放在篮子里让我看，叫我起个名字。”
“噢，因为是大年初二出生的，所以你就叫它初二？”
“嗯。”
“真是有点敷衍呢，”他浅浅笑了，有着她熟悉的酒窝，“不过大年初二回娘家，名字还蛮有爱的。”
她别过脸去。
当年你也是这样说的，你说：夏焰你真敷衍啊，看来这只小狗，长大也离不开娘家。
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你记得初二后来长大，为什么没有跟其他小狗一样如常上工吗？”
“嗯……让我想想，”他又安静地想，整个人一动不动，“所以是为什么？”
你看，你不记得了。
它是导盲犬基地里，最聪明的一只狗狗。按训练计划在出生45天后便被送到寄养家庭去熟悉如何与人相处，它从小就特别敏感，半岁大的时候就曾在一次燃气泄漏中，自己打开房门冲出去叫人，而成功救了主人。
在它一岁大的时候，回到了基地进行专业的训练，它的性格稳定，反应力很好。在经过半年的训练后，原本要开启与视障人士的配对，准备持证上岗。就在这时，却查出来先天性髋关节严重发育不良。
因为导盲犬需要长时间连续行走，对关节要求比较严格，这一病症对于它要成为一只导盲犬而言就是“绝症”了。
初二就这样从一只预备工作犬，变成了淘汰犬。
你跟我说，夏焰，它做不了导盲犬了，好可惜。
你说，夏焰，让它来我们家吧，我们养它。
你说，你看你看，它一直追着你，它喜欢你欸夏焰。
可是这些，你全数不记得了。
“所以，我们就把它领回了家。”阿北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嗯，对啊，你知道你是北极星导盲犬训练基地的创始人彭北，你知道我唤你阿北，你知道我俩有一只拉布拉多叫初二，但你知道的东西，仅仅在这四年多的手机内存里，更早或更晚，只要是没有记录的，你不知道了。
“阿北，你绕过我的授权暗自读了我的数据，又把痕迹抹了。你看过我们四年前一起在植物园拍过的蓝色枯闪蝶，看过我们一起读过的《流萤集》，知道基地旁边的紫薇树，了解我最喜欢红色，也知道你曾喜欢开玩笑叫我‘樱桃小姐’……”她的鼻头发酸，却倔强地将泣音哽回去，“你知道的这样多，难道没有发现，近两年的记录里都没出现过初二吗？”
对方明显滞了一下，整个人停在原地，连表情都来不及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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