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中见过的贵女不少,单论容貌,还未有能及姜大小姐者,淡妆浓抹皆相宜。
只不过大小姐不以美貌出名罢了。真要论起来,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
还在两日休沐之期内,尚仪局中少有人影。
韫棠命采桃去打探打探宁逸尘的消息。昨日毕竟是她相邀,她装醉离开,不知宁逸尘如何了。
“是,小姐。”采桃得了吩咐,知道要探听得隐晦些。
尚仪局正房的大门锁着,采梨从随身带着的锦袋中取了钥匙,打开了门。
屋内还维持着休沐前的原状,书案上嘉会节的账目摊开一半。
“尚仪大人。”
在值房中的林乐澜听到此处动静过来查看,意外地撞见了韫棠。
韫棠请了她进来坐下,奇道:“不是休沐么,你怎的没回府?”
“家中在张罗堂姐的婚事,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回来躲个清闲。”
堂姐和礼部侍郎府长子的亲事已经敲定,这几日大伯母都是喜气洋洋,神清气爽,恨不得让家中所有女眷都知道这桩好姻缘。
大伯母的几个儿子不成器,最能夸赞的就是堂姐这个女儿。
祖母对她们这些晚辈一向不偏不倚,同样地疼爱。不过此番堂姐是高嫁,嫁妆上自然不能轻了,以免受人委屈。除了叮嘱府上好生备办外,祖母还开了自己的私库,挑了好些东西给堂姐。
其余几房看着眼红,林乐澜的母亲也不例外。
在她看来,侄女是宫中女官不假,可自己女儿去岁亦考中了女官,同样有机会。
林乐澜在家中住了两晚,母亲一直在她耳旁唠叨,要她多向堂姐学学,趁着在宫中的时候多多表现,和堂姐一样寻一门好亲事回来。
“母亲,姻缘之事可遇不可求。”母亲翻来覆去说,她实在忍不住回了一句。
“你这傻丫头,”母亲点她脑门,“万事要靠自己争取,尤其是这婚姻大事。”
她无法,最后只能逃回宫躲个清静,好在宫中还有一方住处收留她。
母亲以为她开了窍,为她好生收拾一番,不舍地送她出了门。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疼她为她打算,只不过她想好好在宫中为官,暂时无心姻缘大事。
难得趁今日的清闲机会,林乐澜一面帮着韫棠整理账目,一面欢欢喜喜地与韫棠谈天说些闲话。
尚仪局中有部分因嘉会节的开销,需要在半月内归整好报给尚宫局。
相比尚食局和尚服局,尚仪局内相关账目不多,收拾起来还算轻松。
不多时采桃回来,悄声向韫棠说了昀和唐中事。世子殿下昨夜是高全高总管亲自让人送回来的,没出什么岔子。
韫棠放下心来,专注于手中事务。
近午膳食分,林乐澜对完司赞司中的账本,交与韫棠时被韫棠袖摆上刺绣着的牡丹花吸引。
尚仪大人未着官服,樱色的襦裙上牡丹盛放尽态极妍,一枝一叶极为精巧,望之赏心悦目,栩栩如生。
单观刺绣已然非同凡品,缀着的名贵珠玉更像是为牡丹花添了香气,起到画龙点睛之效。
“怎么了?”
察觉到林乐澜的目光,韫棠出声道。
“尚仪大人这件衣裳,下官在尚服局时好似见过。”
“什么?”
虽说在尚服局供职那几日最后留下了不美好的回忆,但林乐澜多少还是长了些见识。
这件衣裳是绣坊中最拔尖的几位绣娘一同刺绣的,围观者皆赞叹不已,林乐澜亦然。
她初看这件衣裙就觉眼熟,细看后倒有了六七分肯定。
她记得襦裙上最显眼的这朵牡丹花,只不过那时还未缀上珠玉。
绣着的所有牡丹花与枝叶都是精心安排,一同衬托出这朵最耀眼的牡丹,不会有喧宾夺主之感。
那时她还想,究竟是谁能穿起这身衣裙。
韫棠眸中有讶然闪过,很快掩饰下去:“许是你认错衣裳了吧。”
“啊?”
林乐澜见时那件华服还未制成,尚仪大人如此反应,倒让她犹疑起来。
毕竟京中的绣样,有时是会相差无几。
林乐澜点点头,不再说起此事。
韫棠与她正对账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采梨与采桃俱跪于地行礼。
“奴婢等拜见陛下。”
林乐澜赶忙站起身:“臣拜见陛下。”
她来不及纳罕陛下为何会在休沐时突然驾临尚仪局,又发现陛下着一身冰蓝色的常服,连侍从都未带。
韫棠在时即是她的主心骨,林乐澜悄悄回眸想等韫棠应对时,却发现她的尚仪大人只是坐在位上,分毫未动。
这……
陛下声音淡淡:“都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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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交心
“臣告退。”
林乐澜反应过来,不敢多留飞快退下。
值房外她合上房门后,与一同在外的采梨采桃二人互相干看几眼,随后都默默退远了些。
纵然好奇,但再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偷听陛下与尚仪大人说话。
林乐澜观采桃面上有焦急之色,采梨虽沉稳不少,神情亦有些担忧。
先前听到的流言电光火石般出现在她脑海,再加上她亲身见到的种种迹象,林乐澜对尚仪大人与陛下间有一段情早已经深信不疑。
那么今日,陛下只带了高总管一人前来,莫不是要……
破镜重圆?
林乐澜被脑中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压下心底所有猜想,为避嫌先回到自己的值房中。
采梨和采桃一时无处可去,轮流守在外头,林乐澜带了一人就近随自己回去等。
她们三人守规矩很有分寸,高全看着暗暗点头。
作为尚仪局之首,韫棠理所当然地占据着尚仪局内正中光线最好的一间值房。
屋内很宽敞,收拾得干净利落,比之她从前做典赞时的屋子要气派许多。
柏木雕花的书案上堆叠着韫棠近日要看的书案,靠墙是四面木柜,放置着尚仪局内形形色色的卷宗还有韫棠的手札。
除了案上白瓷瓶中插着的一枝桂花外,没有冗余的装饰。
裴晗随意寻了个位置在韫棠对处坐下,韫棠未行礼,只合上了手中账目。
桌上有沏好的茶,凉了一半。想了想,韫棠对外唤人沏茶。
守在外的采梨答应下来,忙去取热水。
韫棠先斟了杯茶推至裴晗面前,樱色的衣摆翩然划过。
“可想好说什么了?”
抱回宫的人不打一声招呼离开,裴晗声音带着隐隐的威压,当然不是来喝茶的。
韫棠不答反问:“陛下在天香居中听到了什么?”
她没有把握裴晗究竟是何时出现的。怪只怪她和宁逸尘大意,没有留心周遭。
裴晗未正面答,淡淡道:“依宫规,妄议帝王者,该当如何处置?”
替采梨进来送茶的高全心里捏了一把汗,姜大小姐这都不叫妄议帝王,那可是直接编排君主崩逝。
韫棠攥紧了衣摆,确信他听见了最后一句。
“罪犯欺君。只不过陛下怎知臣说得是谁?”
不认账的态度,裴晗几乎要让她气笑了:“你私底下胆子倒不小。”
“臣也不知道陛下有听墙角的习惯。”
一句顶上,高全倒茶的手抖了抖,沏完两杯茶逃也似地退下,生怕被殃及池鱼。
“躲远些。”合上屋门,他对采梨道。
“那我家小姐——”
高全示意人噤声:“你家小姐都不怕,你怕什么。”
屋中气氛僵持,只有白瓷茶盏中冒着热气。
自裴晗卷入夺嫡之争以来,他们二人已经许久没能这样安安静静对坐着。
喝过半盏茶,裴晗正欲开口,韫棠突兀地在他之前道:“凌骁凌将军,在边关时每月都会给柳琦寄信。”
“什么?”
“柳琦收到的信攒了厚厚几叠,珍而重之。”她抬眸,没有给裴晗插话的机会,“陛下在边关,便这么忙吗?忙到连提笔写只言片语都不够?”
两相对比,着实令人生气。
裴晗反应过来,对上韫棠质问的眼眸,只能先解释道:“朕只是……”
“只是什么?”韫棠反客为主,步步紧逼,完全占据了上风。
边境与京城相距千里,她想探听消息都毫无办法。许许多多个日夜,她守着边关传来的零星片语,知道战事吃紧辗转难眠,为裴晗悬心不已。
更甚至,她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异常,家中也好,宫中也好,根本无人倾诉。
当听闻凌骁都有办法月月给柳琦传信时,而裴晗与凌骁同在军中,她如何能不委屈。
她如此态度,裴晗不知不觉软下语气,与她澄清道:“军中人多眼杂,若让人知晓我与你有书信往来,会陷你和姜家于危境。”
夺嫡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虽避往边关,但其他几个兄弟尤其是六皇兄并未完全放松对他的警惕。他不能保证身边没有他们的眼线,韫棠远在京城,又只是姜家小姐,只要自己切断与韫棠的一切联系,其他人当然不会为难于她。
他留在京中的暗探着意扫清了他与韫棠间旧事的流言,确保韫棠不会为俗事所扰。再加上朝局混乱,隔几日就有大事发生,吸引世人新的目光。刻意打压之下,韫棠与他的前尘很快被京中人抛在脑后。
夺嫡乱战之中,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京城到边关千里之遥,他遭逢大大小小几回刺杀。不算致命,更像是警告。这样的情形下,韫棠离他越远,才越安稳。
个中是非曲直已然明晰,韫棠明白他的苦衷,却轻声道:“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平安。”
裴晗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早就不在乎了。”
“我……”韫棠垂眸,“我那时,有些误会。”
执意要争帝位的裴晗让她觉得陌生,让她觉得他被权力蒙蔽了双眼。
有这样的误解再先,再加上朝中许多大臣都以为六皇子仁义道德,是最好的继承先太子遗志、登临东宫之位的皇子。
六皇子的确很能笼络人心。他虽出身不高,却极其孝顺帝后,友爱兄弟,礼贤下士,摆足了姿态。
韫棠在宫中为官时与他交集不深,亦受他营造出来的假象所蛊惑。
裴晗在所有人对六皇子一片推崇时告诉她,六皇兄假仁假义,更没有容人雅量。
他若成为新帝,剩下的皇子皆不会有好下场。
裴晗很少与她说起朝中阴暗之面,再加上她已然误会他和柳琦之事,完全听不进裴晗之语,只觉得他变得彻底。
可事实证明,两年过去,在储位之争中完全占据上风的六皇子渐渐露出端倪。
凡非他阵营、同他政见分歧的大臣,皆被他寻机报复。
没有明确支持他坐上太子之位的嫡母,他也同她翻了脸。
更有甚者,六皇子走火入魔,竟欲弑父篡位。
最后他落得兵败自刎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在宫中为官这些年,许多事韫棠不知不觉看明白许多。
坦坦荡荡承认自己有野心又何妨,比之假托天下苍生,实际却为了谋一己私欲要磊落许多。
六皇子是后者,而裴晗是前者。
明安太子薨逝固然令人叹惋,但逝者已矣,天下总要争出一个新的主人。
“原是如此。”因受凌骁所托给柳琦送信一事,让韫棠误解,无怪乎她当初指责他不择手段。
卷入夺嫡之争中,裴晗自问手中没有多么干净。
唯一点,他从不会利用无辜女子达成目的。
对心上人如此,对其他女子亦然。
他不愿将夺嫡之争的污秽现于韫棠眼前,
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就没有让韫棠多信任他哪怕一分。那日的争吵,韫棠声声的指责犹在耳畔。
被心爱之人那样误会看待,裴晗心中是恼怒的。
继位以来,他一直在等,等他的璇儿来向他服软认错,重修旧好。
茶水凉透,屋中再度陷入安静,二人沉默着对坐。
良久,韫棠轻声道:“晗哥哥,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开平十六年,先帝巡视关中,留明安太子在朝监国。
彼时裴晗才十岁,是随御驾而行的皇子中年岁最小者,外人看来是无限殊荣。
自京城起,一路经渭水,淮山,停留数座城池,细细体察当地风土风貌。
来回总有五六月光景,他在淮安城过了自己的十岁生辰。
甫一回到京中,他便抽出空当去寻韫棠。
出去许久,他沿途给韫棠带回许多物件,攒了整整三匣。
关中盛产蓝田玉,第一匣是他给韫棠带的整整一套蓝田玉组佩,共计有十八件。第二匣中是许多新奇的小饰物,样式在京中少见,图一个新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存放得住的土产。
他一一拿给韫棠看,蓝田玉光泽温润,素来为文人墨客所青睐,这一套更是上品。
如此价值不菲的宝贝,陪在一旁的姜尚书都不由多看几眼,心中盘算着将来留出给女儿们做嫁妆。
当然,泰半都是长女的。
韫棠年岁尚小,对所有物件似乎都兴趣缺缺。
好不容易寻了由头打发其他人离开,裴晗正色道:“我离开这些日子,可是有人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小小的韫棠摇头,耳旁的垂髻软软地晃动着。
“晗哥哥,我好想你。”
……
宫中再寻常不过的份例茶叶,裴晗倒是饶有兴致地在此品茗。
已经到了午膳时分,见裴晗没有离开的意思,韫棠只好吩咐采桃去膳房时多取些饭菜。
“是,小姐。”
韫棠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垂,不愿多回想方才在屋中的对话。
那样软糯的称呼,自她及笈后再未有过。
她靠在柜子旁,看着裴晗心安理得鸠占鹊巢。
不多时采桃提了食盒回来,还使唤动了昭阳宫中的韶平。
韶平从三层的食盒中取出饭菜,荷包里脊,蟹黄豆腐羹,清烩菠菜,酒酿鱼。采桃食盒中的东西轻松许多,只有茯苓鸡汤配上米饭。
在偏房中用过午膳,韫棠以茶漱过口,忍了又忍,委婉道:“午后尚仪局中的女官会陆陆续续回来。”
这是她的地方,让人在此看见君主实在不妥。
“那又如何?”裴晗只作不觉,仿佛听不出韫棠弦外之音。
韫棠无可奈何,裴晗是皇城之主,在这尚仪局自然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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