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抬手瞄了下了,按祝染的偏好校准了照门和准星,把枪又递还给她:“再试试。”
祝染眨眨眼,刚要戴上耳罩,又听严颂补了句:“准备时控制呼吸频率,尽量保持平稳,击发前可以试试屏息两三秒。”
祝染点头,戴上耳罩后继续练习。
弹匣打空后,严颂帮她点了屏幕看成绩,祝染一看,一双杏眼登时亮晶晶的;“好多了!”
严颂微笑:“进步很大!”
祝染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自己没有射击天赋呢。”
严颂不解:“作为初学者,你的成绩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多了。”
“别安慰我了。”祝染叹气:“我可是看过其他人的成绩的。”
说着她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查看总成绩排名,第一名的位置赫然是“SONG”。
“这是你吧?”祝染不意外地看到严颂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的小小得意。
祝染抽了抽嘴角,把名单下拉,指了指最后一名的“RAN”,小脸委屈巴巴:“这是我。”
严颂乐了:“祝顾问,你很狂啊。”
“啊?”祝染张了张嘴。心说我这种射击水平有什么可狂的。
严颂在她额角轻轻弹了弹:“不要用你的爱好去挑战别人的专业。要是你一个没摸过几次枪的业余选手的成绩都能超过赤炎的正式队员了,那我们这些人也不要在这里混了。”
“呃。”祝染长睫忽闪,眨巴了两下:“也是哦。”
她只看到了这份射击总成绩表,却一时忘了这群人都是经历过怎样的训练和选拔才能站在这里。
“还练吗?”严颂问。
祝染揉揉有点发酸的手臂:“不练了。”
把枪和耳罩还回去,祝染跟严颂一起往楼上走。
“你之前学过?”严颂问。
“嗯,爷爷带我去靶场练过,其实自由搏击我也会一点。”祝染朝他挤挤眼:“毕竟也是有钱人嘛,总是比较怕死的。”
“不过我比较懒,学一阵就没继续练了。”
严颂乐了:“挺好。射击的姿势很标准。”
顿了顿,他问:“那现在为什么又想练了?”
祝染耸耸肩:“心血来潮吧。”
严颂转头看她:“真的?”
祝染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总觉得这家伙眼神格外锋锐,对他撒谎压力太大。
难怪这人审讯犯人起来总是格外高效。
祝染偏头不去看他。
严颂叹了口气:“不想说也可以。”
祝染沉默片刻,抬头静静看着他:“严颂,有空聊聊吗?”
第78章 过往
办公楼一楼走廊尽头其实也有一个茶水间, 方便队员们使用,只不过这个茶水间面积比较小,只放了简单的饮水机和茶包等物件, 不像四楼行政区茶水间的配置那么齐全, 不光食物饮品种类丰富, 还配备了微波炉、冰箱和咖啡机什么的,大伙儿习惯性地往楼上跑,会来这个小茶水间的人就挺少的,比较清净。
房间太小没有设置桌椅, 祝染和严颂一人捧了杯热茶站在窗前,并肩看着窗外的雪景。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室内暖气充足, 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已经停了, 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安宁静谧。
祝染小口喝完半杯茶,斟酌了下语句, 轻声开口:“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妈, 是吧?”
“嗯。”祝染家里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严颂一早听外公谈起过:“听说你很小的时候阿姨就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之后祝叔叔一直没有再娶,抚养你长大。”
“是。”祝染点点头:“不过大家应该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外事故。”
严颂看她:“是什么?”
祝染深吸口气:“我妈妈是个野外摄影师。”
严颂一愣。他记得外公提过一嘴,祝染的妈妈也是家境优渥富家女,没想到竟然会从事这种高风险的职业。
“很意外吧。”祝染弯弯眼角:“我对妈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性格非常开朗的人, 头发短短的,皮肤有点黑。她留下的照片里, 也都是超短发的形象,大多穿着冲锋衣工装裤, 没有任何的化妆或配饰,却漂亮极了,那样朝气蓬勃的生命力,非常吸引人。”
“她的职业往往需要长期待在野外,比如去大草原拍摄野生动物,或者跟着户外团队拍摄极限运动之类的,很辛苦,也有风险。她的团队很厉害的,拍出来的纪录片还获得过很有分量的奖项。”
“她和我一样,也是雨燕目蜂鸟科属,科属天赋的优势让她在工作中如虎添翼,她可以轻松攀爬到很高的树上取景,也可以近距离拍摄猛兽捕猎或进食的细节而不用担心被它们所伤——”说到这里,祝染朝他调皮地笑笑,声音里却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跑得快就是这么任性。”
严颂想象了一下祝阿姨的形象,一个充满活力,对生命无比热爱的Omega,微黑的皮肤,眼睛一定和祝染一样亮。野外摄影师的工作不容易,他打心底里佩服这样的女性。
“那阿姨和祝叔叔是怎么认识的?”
野外摄影师和豪门富二代,感觉八竿子打不着啊。
祝染说起这个,情绪变得有些高涨:“他们也是相亲认识的。”
严颂听到那个“也”字,心头莫名一跳。
祝染继续:“生为一个Omega,年纪大了总是要找对象的。我妈妈家里条件也不错,外公跟爷爷也打过交道,两家一合计,觉得双方子女还挺般配,就安排他们认识。谁知第一次见面,我妈妈不光迟到,还直接穿着背心和牛仔背带裤就来赴约了。我爸当时吓了一跳,心说还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Omega,自己肯定hold不住。后来这场相亲也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爸有个项目在A洲,他过去考察,结果倒霉地碰上当地一小队恐怖分子,想要绑架他们勒索赎金。正巧我妈妈的团队路过,就把我爸给救了。我爸对她一见钟情,哦不,该是二见钟情,总之那之后,就开始热烈地追求她,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妈妈答应了他的追求,回联盟后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祝染唇边漾着笑意。
这段往事祝雨山跟她念叨过很多次。哪怕已经年过半百,回想起当年那段惊心动魄的机遇还是让他感慨不已,有些回忆不会被时光冲淡,反倒历久弥新。
祝雨山此生都无法忘记那个潮湿闷热的午后,自己被人用枪指着头时心里的恐惧,随后,一个凌厉的身影破空而来,一脚把面前人手里的枪踢飞,随即一记侧踢直接把人撂倒在地。
他只呆呆看着她和她的同伴们一起制服了所有歹徒后,朝他走来,一边走一边不甚在意地拍拍裤子上的土。看清他的面孔后,她先是一愣,很快笑了起来:“是你啊,你还好吗?”
那一刻,她的笑脸比午后艳阳还要夺目。
祝染脸上的笑意缓缓消散:“他们结婚后没多久我妈妈怀孕了。那之后,她没法儿继续工作,我出生后更是如此。”
“从怀孕到生孩子,再到照顾年幼的我,她一直留在星城,四年没有出去工作。她把我照顾得很好,哪怕家里有保姆和育儿嫂,她很多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的。”
“我三岁多的时候,可以去上幼儿园了,妈妈便提出想要恢复工作。这个决定遭到了双方家长的一致反对,长辈们都认为Omega既然已经结了婚,就该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家庭上,尤其她的工作性质特殊,又有风险,简直吃力不讨好。跟其他富太太们一样,在家带带孩子逛街喝茶不好吗?何必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的,还不着家。”
“家人的反对让妈妈非常失望,一度很不开心。这时,爸爸站了出来,表示他支持妈妈继续出去工作。爸爸说,其实他心底里也希望妈妈能一直待在家里。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在家当主妇的日子里,妈妈每天过得都很平淡幸福,却不快乐。他说他想看到她眼里继续闪烁着那样耀眼的光芒,家庭应该是她可以依赖的港湾,而不是牵绊她脚步的负累。”
“妈妈重新开始工作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看过她们拍摄现场的花絮,她工作的时候非常认真,整个人散发着完全不一样的魅力。只是她也因此变得很忙,每个月都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外地,很少回家。爸爸不忙的时候也会带着我一起去给她探班,去追随她的脚步,让她可以放心工作。”
严颂几乎不忍再听:“那后来?”
“事情发生在我五岁时。我记得噩耗传来时,爸爸正陪着我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接到电话时,他根本无法相信……”祝染吸吸鼻子,艰难道:“后来,他立刻定了机票出发,几天后,带着妈妈的骨灰回来了。”
“她跟着一个拍摄热带丛林记录片的团队一起进入了丛林深处……类似的工作她曾经参与过,虽然有难度,但她每次都顺利完成了,我们也从未想过会有意外。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他们在丛林里碰上了暴走的象群,人群被冲散,妈妈和她的摄影助理受伤后掉了队,在丛林里迷路了。”
祝染长长叹息一声,脸上全是沉痛的哀伤:“你知道,蜂鸟科属身体灵巧的特质伴随着的是超高的新陈代谢,她那样的体质,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没有足够的食物本身就是一场灾难,更何况还伴随着毒虫猛兽的袭击。”
严颂忽觉心疼,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肩头,试图给她多一些力量:“你……不用再说了。”
祝染轻轻摇摇头:“没事,说说也好。这些话一直埋在我的心里,跟谁说都觉得不太合适。”
祝染妈妈的意外去世是祝雨山心头一根刺,一提就痛。祝家人平时也尽量避免在祝染面前提起妈妈,以免她伤心。祝染渐渐长大懂事后,她自己也总会避开这个话题,时间久了,竟真没人可以跟她聊一聊妈妈了。
“其实……我很想她的……”
严颂感觉自己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酸涩无比。他很希望能时光穿越回去,抱一抱当年那个稚拙无力的小姑娘,她一直以来该有多伤心。
可是命运如此,个人实在无力。
祝染抬手揉了揉眼睛:“后来,爸爸的个性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他非常开朗豁达,后来慢慢收敛个性,变得不苟言笑,患得患失。”
“我其实吧,挺有运动天赋的。”祝染说到这里顿了顿,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严颂朝她笑笑,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这个你可以狂一下,你确实非常有运动天赋。”
祝染抬眼看着严颂笑了下,只眼睛还是红红的:“嗯,是。我很有运动天赋,小时候无论是滑雪、户外运动,还是攀岩我都很擅长,也挺喜欢的,只是,通常我玩一阵之后,爸爸就会找各种借口劝我放弃。我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后来慢慢就懂了。他就是不希望我接触任何可能遇到危险的项目,他是在害怕。”
严颂把自己代入祝雨山想象了一下,很理解对方的做法。
妻子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热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这一切甚至是在他的纵容和鼓励下进行的,他或许为此终生都活在痛苦和懊悔之中。
看着和妻子几乎拥有同样天赋和热情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不恐惧?他一定会尽量避免让女儿接触到任何可能会出现意外的场景,最好一生都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身边,什么风险都不要冒,哪怕日子平淡,至少安全无虞。
怎样的抉择才是正确的?怎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其实外人无法评价,也无从判断。
如果当年祝雨山不顾祝妈妈的意愿,死活不同意她继续工作是不是就是对的选择呢?他们未来是会幸福美满,还是会因此产生龃龉逐渐离心呢?祝妈妈是会继续相夫教子,还是会一意孤行坚定地去走自己的想要的路呢?
这些都无从知晓了,大家都是命运洪流中随之起伏的普通人,只能万事随心。
祝染:“慢慢的,我自己也就明白了,我放弃了所有有风险的爱好,选择了钢琴、画画之类大家喜闻乐见没风险的项目,尽管我自己兴趣不大。但看着家人们欣慰的目光,又觉得,无所谓的,他们对我这么好,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小小妥协一下也是应当。”
“我老老实实上学,规规矩矩上班,过着家人们期待的平淡生活。”她语气无奈,幽幽道:“只是,没兴趣的东西真的——好无趣啊!”
严颂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祝染初见时总是淡淡的样子,出尘仙女一般,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也不太关心似的。
她天赋很高,做什么事情都能毫不费力地做到最好,但她似乎也不太看中,规规矩矩地在研究所上她的班,剩下的时间里懒洋洋地窝在家里,做一条悠悠闲闲的咸鱼。
可是,慢慢的,他也发现她个性中矛盾的地方,有些事情她确实懒懒散散不太关心,可是一旦碰到她感兴趣的事情,她又会变得十分投入,认真得近乎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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