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静静看着他:“严峻成是A级Alpha,他也一直引以为傲,十分看不起低等级的Alpha。我妈妈的信息素等级是B+,他期待着他们会生出一个高等级的孩子,至少也要是个A-。”
祝染有些疑惑:“可你的信息素等级不是S吗?”
理论上这样一个极度重视信息素等级的父亲,看到一个S级的孩子,应该欣喜若狂视若珍宝才是。可严颂的言下之意显然并非如此。
严颂嘴角泛起一丝嘲讽:“我刚出生不久,严峻成就把送到国外的信息素检测机构进行检查。”
“怎么检查?”祝染立刻觉出不对,额角跳了跳。
新生儿出生时会进行简单的体检,用来判断婴儿的性别。对于AO人群,还可以根据血液检测来对未来的信息素等级进行粗略判断,只是很不准确,毕竟这会儿小宝宝的腺体才只有豌豆大小,根本没开始发育,连信息素都没开始分泌又怎么可能测出什么准确值,也就是给个大致范围,仅供参考,测着玩儿罢了。
具体的性别以及信息素等级都需要等到孩子们青春期腺体完全发育之后才能确定。
可严峻成竟然将孩子送到国外机构专门检查,这显然不是什么常规检查。
严颂:“刺穿腺体,预测信息素等级。”
“太过分了。新生儿的腺体完全没有开始发育,甚至根本没有长好,强行刺破腺体检查信息素等级有可能对婴儿的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祝染心底升腾起怒意,连连皱眉:“在联盟,给新生儿做刺穿腺体的信息素等级检测是违法的。难怪他要跑到国外去做这种非法检查。”
“然后呢?检查结果不好,对吧?”
严颂点头:“检查结果说由于父母的信息素契合度实在太低,所生孩子的腺体带有先天缺陷,预测我将来的信息素等级不会太高,最多不超过C。”
严颂摊手:“这个结论给严峻成带来了相当大的打击,甚至超过了不能完全标记。他带着我从国外回来之后,对妈妈的态度急转直下,对我更是不闻不问。妈妈这次对他真的失望了,彻底心灰意冷,出了月子就向他提出离婚。”
“可惜大家族离婚并没有想象中容易,且不说两家关系本就不错,又有商业往来,就冲着严氏的股价,严峻成也不能让妻子孕期离婚这种丑闻传出去,影响他的事业。何况当时严氏集团还在我爷爷手里,严峻成还没掌权,只是个接班人而已。于是我妈妈为了大局,暂时忍了下来。”
严颂的爷爷也算是看着张韵长大的,对这个儿媳妇非常满意,对刚出生的孙子更是爱重。他也听说了儿子儿媳低契合度的矛盾,对此也颇为无奈,一方面理解儿子内心的不甘,另一方面也还是期望小两口能克服障碍,和和美美。得知两人感情破裂,他失望之余还是勉力撮合,希望两人起码可以做到好聚好散。
当时严、张两家还有商业合作,且张家由于资金流的问题,生意上碰到一些困局,正是紧要关头。张爷爷得知女儿打算离婚时也觉得为难,得知两人离婚的理由后也很无奈。最终只希望女儿可以先分居,好歹再忍个两三年再正式离婚。
双方家长的压力,加上当时孩子还太小,张韵也知道此刻并不是离婚的好时机,就忍了下来,带着从严家搬走,跟严峻成正式分居。
两人分居一阵子之后,大约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严峻成想起妻子的种种好处,想起二人曾经的情谊,又开始舍不得,没事就过来看望张韵和孩子,做出各种浪漫深情的举动来求复合。
张韵本就对严峻成感情很深,见他这会儿似是已经彻底改变,就答应与他复合,两人重归于好。
和好之后,严峻成又开始劝说张韵,继续之前的腺体治疗。
张韵十分犹豫,毕竟之前那次治疗过程非常痛苦,她对此相当抗拒。
可严峻成又开始软磨硬泡:“阿韵,我这也是为了你。我们都已经结婚了,你却还要一直经历发热期的折磨,这太痛苦了。如果我们可以做到完全标记,你我以后都不会再有烦恼,夫妻之间再不会有任何芥蒂,这多好!何况,你也要替我们的孩子想想。”
“孩子?”张韵在小严颂熟睡的小脸上轻轻抚过:“小颂吗?”
“不是小颂,是我们未来的孩子。”严峻成柔声劝道:“你也知道契合度低的AO怀孕有多难,可你才参与治疗了一次就怀了小颂,这说明那个治疗非常有效。但是小颂的信息素等级这么低,你不会觉得遗憾吗?不如你去把接下来的治疗也完成了,Dr.Ostern说三次治疗之后我们信息素契合度至少可以提高25%,到时候我们不光可以完全标记,我们未来的孩子的信息素等级也一定会很高的。”
“这……”张韵仍是犹疑。
严峻成叹气:“你也不想我们以后每个孩子都要像小颂一样从小接受治疗吧?”
张韵一愣:“什么?小颂要接受什么治疗?”
严峻成一脸理所当然:“‘信息素革命啊’!小颂的信息素等级这么低,以后肯定也是要参与腺体治疗的。他可是个Alpha,我严峻成的儿子怎么可以只有C级!Dr.Ostern说了,在腺体开始发育前就对它进行干预效果会更好,等小颂满10岁时,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治疗。”
张韵看着严峻成言之凿凿的神色,心头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正巧那会儿正是“信息素革命”的吹捧喧嚣尘上的时刻,到处都在讨论这一惊人的医学奇迹。
随意打开的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节目,生物学界的某位专家正激情洋溢地介绍着M国的最新研究成果,预测着这些前沿科技将会对AO人群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带来多少益处。
严峻成更得意了:“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些技术很快也会从M国传过来,在联盟甚至全世界范围内推广,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去Dr. Ostern实验室预约治疗的人排都排不过来,我们要不是之前就已经做过一次治疗,估计还轮不上呢。”
张韵犹豫再三,点了头:“你答应我以后都别动小颂,别让他治疗。我去!”
祝染快要气死了:“契合度低是两个人的事儿,凭什么让张阿姨一个承担?谁不能接受谁自己上啊!严峻成那么信任腺体治疗术,他自己怎么不去治疗治疗他的Alpha腺体?让老婆去!这特么还是人吗!”
严颂:“妈妈去M国完成了剩下的两次治疗,那之后,她和严峻成的信息素契合度达到了77%。严峻成终于完成了他想要的完全标记,可妈妈却陷入了痛苦的地域。”
一年半后,张韵的腺体开始疼痛,很快疼痛的就不仅仅是腺体,还伴随着严重的头痛、心悸和肌肉抽搐。去医院检查后发现她的腺体遭到不可逆损伤,已经开始萎缩,还伴随有器官感染。
病症恶化得很快,一开始还能用止痛剂缓解,后来任何止痛剂都无法起作用,萎缩的腺体甚至开始溃烂,有可能引起其它脏器病变。
医生和家属商量,建议直接切除腺体。
张、严两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快疯了,长辈们这才知道严峻成带着张韵去M国治疗的事儿。
这时关于“信息素革命”实验室患者产生后遗症并发症的消息也陆续传来,成为医疗界最大的一则丑闻。
张爷爷知道真相后当即心脏病发作直接住了院,严爷爷拿着棒球棍在医院把严峻成痛揍一顿。然而一切无补于事,他们还是在切除腺体手术通知单上签了字。
“她进了手术室,手术过程还算顺利,术后却因为器官感染而引起心脏骤停,最终没能活着从医院里出来。”
“外公就妈妈一个孩子,经历了这样的打击,跟严家彻底闹翻,事业上也没了斗志,将星城这边发展正好的生意卖的卖,转的转,直接带着我回了云临老家,此生再没来过星城。”
严颂说起这段往事,情绪仍忍不住翻涌,抬手捂住了面孔:“有些事情的细节连我外公都不太知道,我是在妈妈生前写的日记里读到的。”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她本可以避免,却因为曾经的情爱和一时的心软,也为了保护我,经历了这么大的痛苦,最终赔了一条命。”
“至于严峻成,他当年也哭过悔过,还想把我接走留在身边抚养,我外公拼死也不肯让。过了两年,他也就淡了,不怎么来云临看我。我爷爷在这件事之后身体状况变得很糟,只能住在疗养院休养,严氏最终还是交到严峻成手里,”
“两年后,爷爷去世,严峻成大权在握,事业风生水起,又娶了妻生了子,有了他的美满家庭。”
祝染听得全身发抖。
严峻成现在的日子的确算得上美满,每每携夫人出席社交场合也都是一副人生赢家的大佬范儿。他后来又生了两个孩子,严家老二是个男性Alpha,老三是个女性Alpha,都是星城二代圈子里风生水起的人物,乍一看也是人模狗样的。
谁能想到这厮其实是这样一个自私薄情的大渣男呢!
他不是真正持刀的凶手,却是那个把自己妻子一步步推向深渊的始作俑者。
“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又怎么可能还拿他当所谓的父亲来看待?”
“是!”祝染一掌拍在桌子上,义愤填膺:“你刚才下手还是太轻了。下次你再要动手,叫上我。我们一起弄死他!”
第96章 倾诉
严颂看着祝染因为愤怒而微微涨红的脸, 灵动的眉眼,心底的郁结之气倏地散了大半。
父母的往事虽然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从未跟任何人提起。最近几年严峻成抽了风, 又开始试图跟他缓和关系, 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出于关心, 难免会试探着关心几句,都被严颂迅速转移话题,搪塞过去。
倒不是他忌讳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埋得太深, 时间又太久,懒得多提。
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平淡安宁的午后,会将从未提及的往事对祝染毫无保留地倾述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说完会依旧怨恨、愤怒, 会控制不住自己口出恶言, 毕竟这些情绪在他心里已经酝酿太久,恨意甚至无处发泄。
可是很神奇的, 全程下来, 他的心情居然堪称平静。除了提到张韵病症时心底忍不住翻涌起不甘和愤怒之外, 没有太多恶劣的情绪。
他这个人,从小就轴。可偏偏又是极为自省和理智的个性。他是从警校、苍岚、赤炎一路走过来的人,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事件的真相。
从法律上来讲,张韵最终死于医疗事故,治疗之前签过同意书。医疗事故的罪魁祸首们也都已经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严峻成道德上有错, 私德有损, 他却也不是存心想要伤害张韵,这件事究其根本, 是一场令人遗憾的事故。
外公也常常劝他,不要让往事成为自己的束缚, 可他就是无法平静地跟严峻成相处,也厌恶他这个人。哪怕那是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
他在说出这些之前,心里也有过隐约地担心。如果祝染得知真相之后劝他跟严峻成修复关系怎么办。毕竟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打断骨头连着筋,血缘亲情还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在严峻成这个做长辈的先低姿态示好的情况下。
可是,祝染完全没有,她没有一秒钟的迟疑犹豫,完全理解他的感受和想法,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
严颂觉得心情莫名变得疏阔起来。
外公总让他放下,他一直没明白,觉得自己顶多是不待见严峻成,又没想要报复,怎么就是没放下呢?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放下。
放下,不是不怨恨不愤怒,也不是要勉强自己去原谅去理解。
而是,我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这件事再也伤害不了我,我不在乎它了。
他弯了弯唇角,把桌上那盘麦芬往祝染面前推了推。
“再吃一点。”这丫头之前光顾着听故事生起了,这么爱吃的一个人,那盘麦芬到现在只吃了一个,还是严颂之前递给她的那个。
“唔……”祝染盯着那盘金灿灿的点心,有点犹豫。理智上她知道自己肯定没吃饱,应该再吃多一点,可情绪上她觉得自己气饱了,真有点吃不下。
严颂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觉得实在可爱,抬手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又帮她点了一份蜂蜜柠檬挞。
“总不能让自己饿着。”
祝染看着严颂,Alpha轮廓很深,是很硬朗英气的那种英俊。大家都说严队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帅警察,一看就是正义与力量的化身,永远沉着冷静,不会出错,穿上警服可以直接拉去拍警队宣传海报的那种。严颂也的确给人这种印象,大家有什么事习惯性地去信任他,依靠他,毕竟严队出马,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谁知道严队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苦楚和挣扎,也会有无数默默崩溃又重建的瞬间呢。
可是,他一旦在其他人心中形成了一个值得依靠信赖的形象,是不是就没人会去理解他的脆弱和受伤了呢?
忽然很心疼这个Alpha。
祝染一点点伸手过去,握住严颂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
骨节很硬,手掌干燥温暖,正如他这个人。
祝染拇指在他手背上略略施力,摩挲几下,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一下对他的安慰与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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