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面燃着奇南香,他将面具随手扔到一旁,幽冷的目光突然盯向了身后的内侍。
“陛下,让人扰了您的兴致,属下有罪。”常平心中咯噔一下,恭敬地俯首。
“朕记得封元危还在牢里。”
封元危,前任刑部侍郎,其人性情刚正认死理,因为反对萧焱对佞王一派大开杀戒惹怒萧焱,被停了官职打入了牢狱。
“是,封大人偏向佞王为其说情,若非陛下心慈,他理应被抄家灭族。”常平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重新唤了封元危大人。
“传朕的旨意回京,告诉丞相,朕饶封元危一命,让他滚来苏州城,知府的位置做不好,数罪并罚!”
“是。”常平呼吸一顿,没想到陛下会让人到苏州城任知府。
是和今夜有关吗?
余娘子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陛下改变了心意,他默默地想。
封元危,不提他的政治立场,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苏州城的百姓是有福了。
第18章
余窈是在拜祭父母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大伯母汪氏病了。
不止如此,大伯父的神色也不太自然,在她恭声唤了伯父之后,下意识避开的反应宛若惊弓之鸟。
“大伯父,您怎么了?大伯母的病严重吗?见过七爷爷之后我去府里探望她吧?”余窈隐有所觉汪氏因何而生病,却故作不知,慢声细语地追问。
他们此时在族中的祠堂,余窈在父母的陵墓之前上过香后,来到了这里。
其实她内心深处有些想让未婚夫一起到父母陵前去的,但未婚夫可能是因为昨夜休息太晚,紧闭的房门毫无动静,她眼巴巴地望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没敢和守在门外的常平说出自己的来意。
“五娘子,有事吗?”内侍压低了声音,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踌躇的脸上。
“没什么,只是过来看一看,还有就是我要去族中一趟,郎君醒来了会找不见我。”
她抿了抿唇,不掩失落地笑笑。早知道,昨夜就不带着郎君在府外停留那么久了。
然而,等到了大伯父的面前,提到未婚夫,余窈很好地将失落收了起来,接着很快转移话题说到了生病的大伯母汪氏。
说来有些好笑,汪氏生病的事竟然是二伯母一脸谄媚告诉她的。
“伯父无事,你伯母也只是受了一点风寒而已。你即将要和世子回京,怎么能沾染了病气?大伯父知道窈娘你是个乖巧懂事的,有这份心意便好。”余老爷强装着镇定,语气慈和地拒绝了余窈的探望。
他的话中隐隐还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余窈的二伯父余二爷也在,听到他的话颇有些不可思议,大哥何时对小辈这么低声下气过。
莫非真和他夫人说的那样,侄女对当日差点被嫁给刘知府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哥和大嫂害怕被世子追责而惶惶不安。
他转了转眼珠,在杜氏的暗示之下,也亲切地唤起了窈娘,“路途遥远,你还从来没出过那么远的门,伯父实在不放心,不若让伯父送一送你。家里的商船都预备好了。”
他和杜氏两人贪财不假,胆子却很小,即便知道镇国公世子就在城东,也不敢单独主动地贴上前去,此时此刻在侄女面前卖个好倒是敢的。
“不劳烦二伯父了,郎君的船很大,足有两层楼高,装得下我的东西。”余窈浅浅地笑了一下,一双黑眸却睁得大大的。
二伯父口中的商船正是她父亲留下的遗物,父母亲才出事没多久,商船就被二伯父给占了。
少女清凌凌地盯着人看,余二爷也接着想到了自己口中商船的来历,脸皮抖了抖,没再吭声。
这也是他们不敢贴上去的原因之一,没办法,心虚啊。
可当初也怪不得他们,三弟夫妻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小丫头片子,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商船这些重要的东西还是得留给姓余的人。
大哥占了三弟一半的家财,他收两艘船不算什么吧。
谁能想到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还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余二爷正想着要如何赔罪重新与侄女拉近关系,余氏的族老连同余窈的堂兄余昌孝走入了祠堂。
“七爷爷。”看到族老,余窈乖巧地问好,当初她还能保住一半的家财,多亏了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帮忙。
“小窈娘长大了,承安若是能看到你今天的模样,心下定然安慰。”余氏族老提到余窈的父亲,再看亭亭玉立的少女,笑容慈祥。
承安唯一的女儿终归要嫁出去不假,可她的夫家却是余家阖族百年来都只能仰望的高门。
冲着这一点,他就必不能让少女受了委屈。
“昌孝,将你手中的东西拿出来给窈娘吧。”
听见他的话,余窈方才有些明白为何大堂兄会和族老走在一起,她接过大堂兄递来的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一沓子银票。
粗粗估摸,足有数万两之多。
“这些都是五妹妹你该得的,从前由家里帮你保管,如今五妹妹你都快要嫁人了,自然要送还给你。”
眼底有些青黑的男子和少女说话的时候诚恳至极,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感情和谐的堂兄妹。
“世家大族规矩繁多,等五妹妹到了京城一定要修书回家里,大婚之前兄长我也要从家里出发,到京城去为你送嫁。”
余窈摸了摸银票,毫不客气地收了起来,同时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好呀,大堂兄可以等着我的信。”
他们都默契地略过了那晦暗的三年,以及汪氏生病的原因。
无论他们还或不还这些银子,余窈都无意和苏州城的余氏族人撕破脸皮,因为她还未确定自己的未来。
京中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未知。
“小窈娘,去拜祭过你的父母了吗?”余族老见银票已经到了她的手里,笑着又问。
余窈点点头,两只眼睛弯弯,“七爷爷,已经和父亲母亲说过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带宅子里的老人一起离开,宅子的钥匙会送到七爷爷的府上,以后就劳烦七爷爷您帮我照顾了。伯父伯母们事务繁忙,可能顾不上。”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愿意把承载着美好记忆的宅子给两位亲伯父看管,搁在以前绝对会被强烈反对,但现在除了余二爷动了动嘴唇,没有任何人说些什么。
“好,好,以后你省亲归来还能住进去。”
余族老笑眯眯地应下,又和她说了几句到了京城后千万记得和外家时常往来的话。
余窈颔首,认真地记下他的交代。
***
让封元危滚到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苏州任知府,萧焱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既能堵住朝中那帮臣子的嘴,也让他今后再看不到封元危那张永远板着的老脸。
他悠悠然从房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舒畅,随意瞥了一眼昨夜戴过的丑了吧唧的面具,他用长指夹着拿起来和京中送来的奏章放在了一起。
“陛下,您醒了。方才余娘子来过又走了,黎郎将送来了从苏州城那些官员处搜到的罪证。还有,余娘子定做的四季衣衫和首饰也都送来了。”常平眼力见儿不错,发现陛下表情懒懒散散的心情愉悦,轻声将他还未醒来时候的事情一一禀报。
“她过来,何事?”萧焱眉头皱了一下,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门外,语气微有不悦,“为何又走了?”
“明日陛下启程回京,余娘子今日一大早就去拜祭她的父母了。”常平好声为余窈解释。
“嗯,传膳吧。”萧焱对小可怜死去的父母没有兴趣,寥寥抬了一下眼皮就让常平传膳。
也许是因为昨夜再苏州城逛了一圈,也或者是因为处理了一些政事,亦或许解决了一个让他头疼的难题,萧焱的这一觉安安稳稳地睡了很久。
如今已是巳时过去,常平命人摆上来的算是午膳。
碧螺虾仁、太湖响膳、樱桃肉、腌笃鲜、红苋菜、各色薄皮小素包,还有一道熬制了很久的滋补药膳满满当当摆了一整个桌子,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得了余窈私下的再三嘱咐,在饮食上,戴婆婆对府中住着的公府世子相当上心,就怕将来的姑爷对她们家娘子产生一丁点儿的不满。
单单这一份午膳,耗费的心思与银钱都是肉眼可见的,纵是常平也挑不出刺来。
然而,事情却突然出现了变故。
当萧焱一个人坐了下来,耳边不仅少了一个人的嘀嘀咕咕,也闻不到她身上那股让人静心的清香,仅仅尝了一口午膳,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冷沉无比。
额头的青筋也突突跳着。
“真、难、吃。”萧焱品着那股甜腻腻的味道,胃里久违的灼烧感涌了上来,仿佛回到了空旷深幽的宫里。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像是在咀嚼恶臭难忍的血肉。
闻言,常平眼神微变,立刻去看提前试过菜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颤抖着身体,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余家的膳食和之前陛下吃过的相比,压根没有大的变化。他们都提前试过的,不会有错。
至于陛下为什么突然说出难吃……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哇!
口中是甜腻的味道,鼻中嗅到的是各式各样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尤其那盘苋菜带着和血一般鲜艳的颜色,萧焱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多的快要从他的血管中迸出来。
他阴冷着一张脸命常平将所有膳食都撤了下去,紧接着又亲手倒了一杯水将千金难换的奇南香熄灭,异常烦躁的心情还是没有得到缓解。
………
余窈兴冲冲地搂着装满了银票的匣子从族中的祠堂归来,刚要开口和未婚夫说这个好消息,就撞见了他发怒的模样。
屋中的人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少女迷迷瞪瞪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下巴。
男人阴戾的黑眸直直盯住了她。
第19章
余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幽暗的海底下会吃人的海怪盯住了。
她僵着身体不敢动弹,只在未婚夫的手指加重力道捏着她的下巴的时候,轻轻蹙了蹙眉,眼中浮现一点水光。
她被捏的有些痛,但又不敢随便地挣扎。因为未婚夫明显生气了,她又不知道未婚夫为了什么而生气。
就这般僵持了一段时间,男人微凉的手指突然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指腹拂过她的唇角、脸颊、鼻尖,最后慢慢悠悠地落在眼尾。
重重地点了一下。
余窈忍不住眨了眨眼睫毛,呼吸都停顿了。
“郎君,怎、怎么了?”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心里不停在想着在她离开短短的半日时间里,究竟是谁惹了未婚夫生气。
反正不会是她。
萧焱看着她小巧的下巴那里很明显的两道红痕,慢慢地勾着薄唇笑了起来,唇色殷红,“小可怜,你喜欢傅云章还是喜欢我,抑或是昨晚的那个小白脸?”
他的嗓音低哑,听在余窈的耳中,却将她弄的一头雾水。
未婚夫的名字不就是傅云章吗?还有,和方家兄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郎君,我不明白。”余窈诚实地摇头,顺便悄悄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下巴。
未婚夫用的力道好大!
“喜欢昨晚的那个小白脸吗?”萧焱的语气循循善诱,“回答我。”
“不喜欢。”这一次,余窈回答的很干脆,她和方家兄长本来也就见过几次面的关系,谈何来的喜欢不喜欢。
“很好,那你来告诉我,你口中的未婚夫是傅云章还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未婚夫是郎君,可郎君不就是云……傅云章吗?”余窈想唤云章哥哥,记起她被狠狠地凶过一次,睁大眼睛赶紧变了称呼。
她的话音落下,萧焱唇畔的笑意立刻变得淡了,他的眼中漾着冷光,有些不耐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快些回答,是傅云章还是我?”
余窈为难地咬了咬唇,未婚夫为何这么执着地要她回答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未婚夫不就是傅云章吗?还是说……他想要考验自己,傅云章代表的是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而他口中的自己仅仅是代表他这个人!
未婚夫一定是觉得她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对他好,心中不开心了!怪不得今日他大发雷霆,将他身边的人都吓的瑟瑟发抖呢。
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余窈仰头望着人,眼睛亮晶晶的,“郎君,站在我面前的只有郎君。”
“无论郎君有没有世子的名头,郎君肯千里迢迢地来到苏州城接我,又冒着风险为我出气,还愿意为我准备衣服首饰撑场面,我,我喜欢的就是郎君。”说到喜欢的时候,她脸颊染上些羞涩,可目光却一直没有从萧焱的脸上移开。
在父母去世后,唯有面前这个人让她感受了安心,她口中的喜欢是真真切切的,无关于未婚夫镇国公世子的身份。
简单又直白的情绪最能击中人心中深处的柔软。
突如其来的那股烦躁终于找到了褪去的缺口,萧焱轻嗤一声,唇角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以及,牢记你的身份,时刻注意,作为我未来的夫人,你该做些什么。”
“嗯,我知道了。”余窈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些许的疑惑不妨碍她一口应下未婚夫的话。
少女老老实实地应下后,萧焱的眼神和内心都变得平静下来,可他再度开口的语气却变得有几分肆意冷漠。
“我不喜欢你送的奇南香,以后这香不必再燃了。”
“啊?郎君不喜欢啊?”闻言,余窈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尴尬地直抠自己的手指头。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皱皱巴巴的一团被扔到她的怀里。
余窈慌慌忙忙地接住,发现是自己无意中遗失的一条帕子。
“你的手帕上次落在我这里,自己拿回去。”
“哦,哦!”余窈尴尬之余更加窘迫,未婚夫不会觉得她丢三落四吧。
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说辞解释时,未婚夫突然伸手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片阴影之内。
萧焱面无表情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一件事,低头在她细嫩的颈子那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出了真正的血印。
房中的人全都默契地垂下头,装作听不到少女骤然发出的呼痛声。
余窈疼地眼中冒出了水雾,而等到她偏头去看,未婚夫的薄唇正在轻轻地抿去一滴滴鲜红的血珠。
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珠,似有若无的呼吸,以及唇舌掠过的炽热……
余窈整个人不可拒绝地陷入到一片汪洋之中,无法呼吸,无法反抗。被狠狠咬出了血印的疼痛也仿佛离她而去……
“去哪里、做什么,必须提前与我说过。今日就算了,日后我若无缘无故地找不见人,就不止是咬你一口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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