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话音落下后,船上一片静寂,然后,萧焱站了起来,面色阴郁地朝着她走去。
随着他高大的身影越靠越近,甚至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余窈的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泛着凉意的手指重重捏着抬了起来。
“说完了吗?”他语气轻轻柔柔地询问她,漆黑的眼珠子却夹杂着浓烈的戾气。
萧焱额头的青筋不住地在跳,他以为过了一夜她就会做出明智的选择黏着他主动提出要跟他走,继续乖乖地做他的未婚妻,可一夜过后,他把她想的太聪明了。
林致运区区一个太医算什么,镇国公府又是什么狗屁,他可以杀了姓刘的,将苏州搅得一团乱,也可以灭了海匪落褚家的脸,让褚家人敢怒不敢言。
聪明的女子就该知道他胜过所有人,要选他,只选他一个人,永永远远地跟着他。
可她怎么就这么蠢?蠢的让他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让她再说不出一句和他划清界限的话。
然而,他的手指还是只捏着她的下巴,没有往下覆上他细嫩的脖颈。
甚至当余窈忍受不住疼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晶莹的水光时,他放轻了力道。
“小可怜,你想死吗?不想死的话,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我说过的,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你做我的未婚妻。”萧焱不再捏着她的下巴,而是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要她想清楚后再说。
而他也已经点明她可以选择的一条路,对她而言最好的一条路。
余窈当然不想死,可是她也不想去选他说的路。
她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很伤心很难过,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母亲救过镇国公夫人的命,她和镇国公世子之间还有一纸婚约,所以可以鼓起勇气试一试,但武卫军郎将啊,是比傅世子还要厉害的人物吧,凭什么瞧上她一个孤女。
余窈根本不了解他,不认识他的家人,也和他之间没有羁绊与承诺。仅仅大半个月的相处,要她选择他,她做不到。
“真的,这大半个月很谢谢郎将,我知道郎将你用了傅世子的身份也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
“谢谢你给我出气,谢谢你帮我夺回了家产,也谢谢你带我离开了苏州城。”
余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声地说着感谢他的话,眼中只盛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萧焱心中的戾气随着她的一句句感谢渐渐消失,他开始沉默地看向她的眼底。
余窈还在继续说下去,泪珠顺着眼睫毛往下滑落。
“在郎君没有揭露身份之前,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郎君,想和郎君你在一起,我多害怕我配不上郎君。”
“可郎君,你不是我的未婚夫啊,你只是意外去了一趟苏州城,带回了我而已。”
“你也不喜欢我,喜欢是不会骗人的,是看到就会心动的。”
“你只是觉得,觉得我蠢笨,觉得我好玩罢了。”
……灼热的泪珠打在萧焱的手背上,落在他冰封多年的心中,他静静看着少女白着小脸伤心欲绝的模样,突然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放开了她。
是,他觉得她有趣,骗她耍着她而已。
“去找几辆马车,送她走。”他很快恢复了冷漠无情的神色,开口吩咐一边的内侍。
之后看也不看哭到忍不住打嗝的少女一眼,他姿势优雅地坐回到了膳桌前,用起热气腾腾的早膳。
常平低声应下,找来了马车后指挥着人将余窈的行装抬了上去。
绿枝、戴婆婆、王伯都下了船,余窈低着头闷闷道了一声谢谢后,也毫不犹豫地走下了船。
她想,到这里她和这些人的来往也就结束了。
数辆马车很快消失在纷杂的人群中坐在膳桌前的男人死死地捏着手中的银筷,眸中闪过一抹赤色。
“呵,真、的、走、了。”他一字一句地道,紧接着掀翻了整个桌子。
精美的碗碟混杂着菜肴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萧焱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勾起了薄唇。
真是稀奇了,原来他的这里也能感受到淡淡的涩意啊。
她走的很好!
第39章
坐在马车里面,余窈就像是泄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歪在马车壁上。
短短的时日,她经受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若不是身子骨从小养的就好,怕是现在已经病了。
“娘子,奴婢这里装了一些蜜饯,您最喜欢吃了。今日您还没用早膳,先吃一些吧。”绿枝心疼不已,忙扶起了她。
余窈恹恹地摇摇头,她现在要去外祖家,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还没做。寄人篱下三年,她本能地不信任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哪怕是血脉至亲。
“先找一个钱庄,将我们带来的一部分财物寄存过去。之后,我们再去外祖家。”
闻言,绿枝不能再赞同地点头,老爷夫人留下来的钱财没有全被大老爷二老爷吞了,都要靠她们家娘子的聪慧。
京城的林家虽然是娘子的外家,但自从夫人去世后,林家人对娘子并不热络,书信寥寥,派人探望更是一次都无。
戴婆婆了解一些内情,私下和绿枝说过,似乎当年林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并不同意夫人嫁给老爷,嫌弃老爷的商户身份。
毕竟,夫人细算起来也是官宦家的女儿,容貌出众,才情也好,幸运一些不是不能嫁入高门。
可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夫人也和老爷双双去世了,绿枝觉得林家人有些狠心无情,娘子年纪小正是需要外家照拂的时候,但他们冷冷淡淡。
她们到林家也是无奈之举,苏州城待不下去,镇国公府要退婚,也只剩下林家这么一门可以依靠的姻亲。
一想到镇国公府傅家,绿枝就有一肚子的话想骂,当年夫人可是救了镇国公夫人的一条命啊,结亲也是镇国公夫人主动提出来的,定下婚约后,余家的节礼从未少过一次,丰厚又体面。
镇国公夫人派几个仆妇就要退婚,还口口声声说她家娘子晦气,实在狼心狗肺,不堪为人!
若不是如此,娘子更不会认错人,徒增一场伤心。
“娘子,奴婢和戴婆婆偷偷盯着,傅家的那些人还没有被放出来,说不定傅家真的惹到了武卫军,接下来要有祸事了。”绿枝恨恨地希望傅家倒大霉,武卫军比国公府凶多了。
“嗯呐,我们在外祖家安顿下来后,就去国公府退婚。”自从知道他不是镇国公世子后,余窈就提不起来对傅家的一点兴趣了,他们是好是坏都和她没有关系。
不过她和父亲母亲从头到尾都没对不起傅家,所以这个婚约必须她主动去退。
被退婚的一方总是要招致些争议的。
虽然她人微力薄,傅家家大势大,可也不想白白背上一个不好的名声。
说着,马车就到了一处钱庄。
余窈认真地看了一眼牌匾,和绿枝走了进去,绝艳出尘的容貌惹的人凝视不断,但钱庄的掌柜却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只因她的装扮太过简单,不像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女子,而年纪看起来也太小。
“胡掌柜,好巧呀,您已经从泉州回来了啊。”余窈走上前,没介意掌柜对自己的轻视,和他轻声打了一个招呼。
“咦?小娘子怎地知道我姓胡,还去了一趟泉州?”钱庄的掌柜惊讶不已,他根本不识得眼前这位过分貌美的小娘子。
“我认识一位姓黎的兄长,是他同我说的,鼎盛钱庄的胡掌柜前不久去了泉州视察,算算时间也该回京了。”余窈笑着同他解释,她口中的黎姓兄长指的就是黎丛。
她在船上的时候为了了解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和黎护卫问了许多问题,房价、米价、钱庄、布庄等等,神奇的是,黎护卫居然全都知道。
余窈见过的世面少,可她愿意学也愿意去记,之所以选择这家钱庄就是因为黎护卫说过钱庄的胡掌柜人不错,没有背着东家干过不该干的事。
“黎?”听到这个姓氏,胡掌柜神色一肃,看余窈的眼神顿时客气起来,收了轻视之心主动招呼她。
余窈顺顺利利存了财物,又从胡掌柜那里知道了怎么购置宅院和护卫后,才从钱庄离开。
她的直觉告诉她,外祖家可能也不是久留之地,反正必须要做好别的打算。
但今日购置宅院明显是来不及了,余窈乘着马车带着剩下的三个大箱子往外祖林家去。
林家世代行医,如今的林家老太爷又是宫中的御医,在偌大的京城也算有些名声,所以并不难找。
大概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林家的门口。
林家的门房正惊讶于门口怎么会一同停了三辆马车呢,就见打头的第一辆马车中走出一个绝美的小娘子。
“我名余窈,外祖父外祖母可曾在府中?”
这是苏州余家的表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女?门房怔然过后回过神,一边让人速去通报一边请余窈等人入府。
也是巧了,宫中近日清闲无事,老太爷如今没有当值正在府中呢。
鹤鸣院,林老太爷好容易得了一段闲暇的日子,正惬意地陪同两三个幼孙儿辨认药草,突闻下人来报表姑娘来了府里,他愣了一下,手中的药草直接落在了地上。
他和老妻膝下有三子,却唯有一女茯苓疼爱至极,长大后却远嫁到苏州,命薄已经去了三年有余。
茯苓膝下只有一女,窈娘。
苏州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她竟来了?
“是窈娘吧?快,扶我起身。”林家老夫人听了也很激动,女儿仅这一点骨血,她怎么会不想,只苏州城距离京城太远了,她根本看顾不到。
不过,长媳多次和她说过,窈娘的伯父伯母对她很疼爱,无声无息连封书信都没有,窈娘怎么突然来了京城?
难道是和镇国公府的那桩婚事有关?
林老夫人猜测是如此,没有注意到匆匆而来的长媳难看的脸色。
林家长媳秦氏也即余窈的大舅母,很早之前就接过了府里的掌家权,她对余窈突然的到来油然地生出一股不喜。
不喜欢余窈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十分简单也很明了,皆因余窈丧父丧母,身边还没有亲兄弟依靠,在当时人看来这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迷信一些,天煞孤星命格不祥,能破坏人的运势。
第二个原因就复杂了,也是和余窈与镇国公世子的那桩婚事有关。多年前,余窈的母亲救下镇国公夫人的时候秦氏也在,那时她很看不起小姑子嫁给了一个商户,但偏偏小姑子运道好转眼和傅家结亲……时过境迁,婆母不知,她在外与人交际却知镇国公夫人频频称赞宣氏女有意为儿子娶妻,显然,与余家的婚约已经被镇国公夫人抛之脑后。余窈若被退婚,伤的还不是她们林家的脸面,是以,秦氏更为不喜。
但再是不喜,外甥女从苏州城赶来,她身为舅母必须做出一副热情相迎的姿态。
当余窈走上前,看到她过于惹眼的一张小脸,秦氏的眸光微沉,心中的不喜又多了一分。
这般模样的小娘子,很轻易就能招致一些灾祸。
余窈不知道只是一面,大舅母已经将她判定为祸水之流。
“外祖父,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她乖乖巧巧地向外祖父,外祖母一一行过跪拜礼后,又依次朝三位舅母福身问好。
礼数周全,仪态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发现几位舅母脸上明显的讶色,她不禁垂下了眼眸,说来还要多谢“未婚夫”和褚家的郎君娘子,她偷偷观察他们的举止,步伐和仪态都学到了不少。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林老太爷多年不见外孙女,乍一看竟然和去世的女儿有几分相似,心中不免怜惜,急忙让人将余窈扶起身。
余窈站定,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外祖父,见他眼中的疼爱不似作伪,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很清楚,在林家外祖父的态度是最重要的。若外祖父对她淡淡的,她决意不能长住下去。
只这么一松懈,等到余窈开口让人拿出箱中给外家众人预备的礼物时,她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
“先到钱庄存了财物,后来就去了林家。拜见了林太医后……晕倒了,好在林家人医术精湛,诊出余娘子情绪激荡,略服几副安神药即好。现在,余娘子应该还没醒。”
建章宫外,常平听了禀报,不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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