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语嫣在她身后哭得凄凉,季菡一个没忍住,冷嘲热讽道:“梁大哥这主意来的也是真快,说去参军就去了。”
梁大微微颔首, 抿了抿嘴, 局促的解释道:“从前因着家中母亲身子病弱无法离开,现如今既有了机会,便、便要趁着壮年报效国家……”
话说到后头, 梁大黝黑的脸颊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起来, 飞快的同裴淮拱了个手:“裴兄,就此别过。”
说完, 竟是转身离去,半分眼色也没给裴语嫣一眼。
裴语嫣哭得肩膀上下耸动,老太太见了,心中也不喜, 皱了皱眉:“好了好了,原本你就不该心系他, 虽说咱们不比从前, 可到底也是要脸的人家。那梁大一个成过婚的, 又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 你喜欢他作甚!”
老太太说这番话,自然是为着劝退裴语嫣的心思, 可落在小姑娘耳朵里,祖母却是在抹黑自己的意中人,一时间咬着唇瓣,小声嘀咕:“祖母你懂什么……”
看着梁大那壮硕的背影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裴语嫣柳眉轻蹙,眼中隐隐浮现担忧。
“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
*
忙忙碌碌间,季菡合计了账本,这才惊觉自个竟然已经赚了这么多了。
从旬掌柜那得到的分成就有百两了,再加上自家的食铺日日人气旺得紧,除去成本人工类的费用,已然攒下近二百两银子。
若非裴淮催得紧,让她们近些日子辛苦些多招待点食客,那是万万攒不下这么多银子的。
这二百两也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几辈子了,只可惜裴淮还觉着不够,便一头栽进那些凶残的案卷里,赚了江大人的赏钱,尽数存放在季菡手里。
一家子除了前些日子被送去学堂的霖哥儿,其余都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季菡回来得早,日头还没下去,霖哥儿也没下学,便坐在院里头择些花瓣打算做饼吃。
谁知她手心的花还没来得及摘下,便听着隐隐的啜泣声传进了小院。
“呜呜呜……”
本以为是哪家小孩遭了训斥,谁知那哭声却越来越近,直至霖哥儿淌着鼻涕水的脸庞骤然出现在面前,季菡手心里的花猛地被攥得七零八落。
望着素日古板严肃的小脸此刻哭得悲愤交加,季菡是既心疼又困惑,赶忙起了身,瞪着眼睛扶住霖哥儿的肩。
“怎的了?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霖哥儿眼眶一红,脸上迅速涨红,赶忙擦干了眼泪鼻涕。
“没、没有!”
他有些羞赧的看向季菡,压根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辰回来,往日他都只敢在祖母面前哭鼻子,就连在大哥面前也极少落泪,没成想这么狼狈的一面让季菡给碰上了。
早知道嫂嫂在家,他就不哭的这么窝囊了……
见他不肯说,季菡眼尖的瞥见了他手上拿着的残纸,那本该是一张完整的纸张,上头是先生布置的作业,早上她还见着霖哥儿捧在怀里高高兴兴带去学堂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她一看,便知道霖哥儿是被人给霸凌了!
都是正值长身体的孩童,手底下没个轻重的,现在只是小打小闹,若是时间长了,那便要动真格了。
季菡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
把霖哥儿哭得通红的脸蛋用水擦了擦,小孩还在生怕她担心,嘴硬着不肯说真话。
“嫂嫂,我没事,我真没事,只不过路上摔了,这才哭鼻子的。”
季菡敲打半天也没从霖哥儿嘴里撬出半分有用的话来,气得两手叉腰,怪起裴家儿郎的迂腐气来。
冷不丁的,季菡想出个绝妙的法子。
她放软了声音,带了些哭腔,捂着脸,装作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好啊,是我不配知道你们裴家人的事,只当我是个外人。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我走就是!”
说罢,她便要甩袖朝门外跑去,霖哥儿急的在原地跳了起来,赶忙去追。
“嫂嫂!我没有!我没有拿你当外人!”
见季菡不回头,霖哥儿是真急了。
“嫂嫂你别走!都怪我,你别走!”
这一大一小的声音穿过庭院,正巧也落进了刚要进门的裴淮耳朵里。
于是季菡一出门,便见着张阴沉至极的冷脸。
裴淮的眸子死死放在她身上,不敢置信的动了动唇瓣,声音沙哑酸涩:“你……要走?”
季菡见他误会,刚想着解释自个不过是在逼着霖哥儿说真话,却被裴淮那双发红的眼吓的怔愣在原地。
季菡隐隐有些觉得不对。
她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赶过来的霖哥儿瞧见自家大哥回来了,立马顾不上脸面了,朝着裴淮哭喊道:“大哥哥,你快劝一劝嫂嫂,她要走了!”
季菡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还来不及把霖哥儿的嘴给捏上,季菡便觉着头顶上传来阴鸷的气压,她本能的一动不敢动,脑袋里空白一片。
裴淮的神情好像要吃人,她从来只见过裴淮不苟言笑或偶尔柔和的样子,什么时候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不是,淮哥儿,你听我解释……”
裴淮却是冷声打断了他,目光刺向霖哥儿:“你先进去,不许出来。”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霖哥儿自然听见什么便是什么,脚下抹了油似的,没裴淮吩咐,绝不敢探头出来。
季菡有些微愣,不明白他为何要叫霖哥儿进屋里。
还没等想明白,她就觉得天旋地转,惊诧间已是被一只大掌强硬的推倒在墙角里。
裴淮毫无预警的钳住了她的脖颈,目光里几丝疯狂,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既然要走,那你从前心中对我想的那些又算什么?”
只一瞬,伴着清冽的冷风,季菡的唇瓣便被毫不客气的啃咬起来,裴淮掐着她雪白的颈,迫使她微微抬起头来,迎面品尝着这一切。
她能感受到无边的恨意,那样要将整个人吞噬的汹涌感情,让她手足无措。
二人唇齿湿濡,热意纵横,呼吸愈发沉重。
幸而这处墙角隔着路人,才没引得人笑话。
直至季菡脸颊酡红,眼睛湿润,喘着粗气,二人才分开而来。
裴淮发丝有些凌乱,反观季菡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菡尚还回味在方才的余情里,身子骨都软了大半,嘴角的笑拼命压制不住。
裴淮还是用那副吃人的目光看着她,许久,似是才恢复几分清明,缓了缓语气。
“你若真要走,也得把银子都带上。”
季菡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把酥软的骨头给扳正了些。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绝对不能让裴淮知道我是装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走不过他这样好帅啊还是不告诉他了吧】
某人神色一僵,紧接着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震惊于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裴淮紧紧盯着嬉皮笑脸的季菡,半天后,从牙缝里狠狠吐出两个字。
“无耻!”
只能可怜兮兮在院里头听动静的霖哥儿,骤然便瞧着大哥哥黑着一张脸进来,又见着喜笑颜开的嫂嫂在后头赶着安慰,只觉得云里雾里。
怎么才一会的时间,那阵子吃东西的声响一过,两个人就成这样了?
*
“所以……你本要呈给先生的策论,被人给撕坏了?”
霖哥儿委屈的点点头:“那江家小少爷素日就顽劣,是被城中先生们嫌弃坏了才不得不与我们上学堂的,今早瞧了我的策论,非说我的字丑不堪入目,领着他的小厮将我写的给撕了。”
季菡听了也气愤不已:“那你为何不告诉先生?为何还要瞒着我?”
霖哥儿低了低头,不敢看她,小声道:“大哥哥可是在江大人手底下办事,若是因着我得罪了他……那我、我……”
季菡没想到霖哥儿年纪虽小,心思却细腻缜密,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不免有些心疼他。
裴淮眸色一暗,抚了抚霖哥儿的后脑勺。
“再忍些日子。他既说你字不好看,那便让大哥哥替你摹,可好?”
霖哥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哥的字可是得陛下亲赞过的,更是被天下学子奉为神作,从前他也总爱从书房里藏些大哥哥写过的字迹,碍着兄长的威严,从不敢妄想裴淮能给他摹作业。
若是让那江家顽劣看了,定是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霖哥儿立马点头:“好好好!就算被先生骂也值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裴淮心情尚佳,霖哥儿也不知他为何这样,只知道定然是方才和嫂嫂发生了什么,才做出这般如沐春风的举动来。
霖哥儿舒心一笑。
果然,这世上只有嫂嫂能制住大哥哥。
第二日。
果不出霖哥儿所料,江家小少爷本是又想来寻事的,见着了霖哥儿携带来的纸张,刚要喷些污秽的话,定睛瞧了却愣住。
周围的学子们见状,也都围了过来,当瞧见那纸上硬朗刚健的笔墨,都惊叹不已。
“这字得练到什么时候啊?”
“这可比先生写的还要好看些!”
“江公子,你可别像上回一样撕了人家的东西,裴霖写得出来这样好看的字,你能吗?”
霖哥儿脸上有些害臊,本想就此作罢说出真相,却见江家少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紧捏着纸张,怒气冲冲的走了。
“诶诶诶!别拿走啊,那可是裴霖写的!”
江少爷心中气不过,回了宅子,寻了所有会写字的人,可都比不过纸上的那笔字,本想找爹,可一想到自家爹写个公文还懒得让旁人代笔,顿时泄了气。
一时之间,小少爷还真不知道找谁。
闷闷不乐的在宅子里晃悠着,一个人影倒是恰时出现在了眼前。
周穆清正巧从江光的书房里出来,途经长廊,远远的瞧见了这位小少爷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略有疑惑的看着小胖墩拿着一张纸跑了过来。
“表哥,能否帮我个忙!”
对着小辈,周穆清倒也有些耐心,徐徐点了点下巴:“说吧。”
小少爷递上裴霖的笔墨:“早听说表哥才学出众,能否替我写几个字,只要比这上头的字好看就成!”
周穆清淡淡一笑,随意接过那张写满文墨的纸,扯了扯嘴角:“小事,不就写几个……”
目光落在那纸张上,周穆清浑身一震。
“你说,这是谁写的?”
第45章
江家书房内。
周穆清两根手指死死攥着过往裴淮批阅过的文书, 眼底满是阴鸷,倏然看向对面的江光。
“所以这么些日子,舅舅便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安然过着日子?”
江光咽了咽口水, 迎上侄子的目光,心中慌得很,结巴道:“有、有何不妥吗?这裴淮做事向来妥帖,是个可用的……”
周穆清一声冷笑打断了他,重重的将文书甩进了江光怀里,也不顾什么长辈礼节了。
“怪不得几十年来舅舅还在这等末流官位挣扎, 您若是去找人细查了此人底细, 便会知道做的一切有多愚蠢!”
江光一愣:“底细?这裴淮不就是个被流放的小吏吗?”
周穆清淡淡道:“小吏?呵,舅舅,你可知道手底下这个被你使唤多日的人, 便是裴相。”
江光皱了皱眉头, 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裴……相?裴淮……裴淮!这、这二人怎会是一个人呢!难道不是刚巧撞了名?”
此刻,周穆清才真是被气的笑出了声。
从前少时暂住在舅舅家, 只觉得舅舅能做上官,定是才华绝伦的天人,可如今一看,那都是被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假象。
他这位舅舅, 花了钱买的官位倒也做的踏实,两耳不闻窗外事, 连朝中重臣早就换了一批也不知。
看着周穆清的表情, 江光才真正缓过神来, 猛地拍了拍脑瓜。
“坏了!”
因着侄子的关系, 他只知道周穆清与雍王交好,若是让雍王知道自己善用裴淮, 还每月给人发放丰厚月钱,怕是要直接杀了自己的头也说不定。
想清楚这层,江光吓得后背发凉,额上已是沁了层层薄汗。
“好侄儿,你快想想眼下该如何是好?若要被雍王知道,那、那咱们一家都不用活了!”
江光欲哭无泪,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更恨那裴淮欺瞒自己。
周穆清眼神幽幽:“眼下先将那裴淮提来才是,把人押在身边束着,做出样子来虐待一番,到时若雍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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