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力量通过邪神之心涌入我的体内,痛感消失后,我有点困扰,因为这样我就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了。
我只能一直不断地吸收、吸收。
直到我看见自己的指尖冒出一点殷红,直到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直到我感知到——
我的记忆在消失。
深渊与神应该都感知到了。
因为他们中的有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所有身为人的记忆都在消褪。
这种消褪应该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消失的那些记忆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去回忆,于是他们就在无知无觉中告别了我们。
直到我们开始忘记自己是谁、所爱之人是什么模样、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为什么……
所以,我是谁呢?
我记得,我是林风笛。我有一个机器人,他叫做零一。我要挣脱游戏剧情的束缚,成为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为此我在各国犯下罪孽,我杀死无数平凡又普通的人,我以病毒的姿态入侵服务器,更改所有玩家账号里的剧情,让他们见证我的所作所为,与现实进行连接。
我记得我失败了,也成功了。在千万个账号中,我与深渊合作,打上天空岛,夺取它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力量,破开虚空。我在剧情力量的拉扯之中,走进剧情中不存在的宇宙,利用千万条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无数普通人的数据生命,构建了一条通往现实世界的通路。
在那千万条世界线中,我和我的同伴穿过这条通路。无数个我们死去,最终只有一个我们存活,熬过时空的牵扯与维度的碾压,我们站在了浩瀚的宇宙中。
而后我的生命迎来了尽头,我听到旅人问我那个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提瓦特……如此脆弱,该如何存在?
于是我交付我的答案:构建命运的轮回,积累力量。
像我过去做的事情一样,打破世界的壁垒。
随后我不再拥有意识。
所以我如今重活了吗?
似乎不对……
我的脑海里有另外一道声音在说:活下去,往坎瑞亚(坐标)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坎瑞亚……我记得这里。但是为什么这个信念如此的强烈?就像是仅剩的记忆……
我抬头看向天空,看见那些伫立的人们无不神色空荡,像是遗忘了自己,但仅剩的记忆让他们脱离那个包围圈,往下走去。
他们也在遗忘。如此大范围的遗忘,必定是世界树的功劳。我现在站在这里,那么极有可能,世界树出现问题,是我的手笔。
深渊的记忆总是破损的,而相对来说,就算是只活了五百年的神明,遗忘全部的速度也远慢于他们。
更不要说摩拉克斯和巴巴托斯,他们的记忆存在上千年,遗忘的时间更加漫长。
但与之相反,空和荧似乎完全没有遗忘。
他们降落在我的面前,问道:“风笛……?”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忘了很多事。我有告诉过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应该做什么吗?”
空抿了抿唇:“你说过。在吸取元素力和深渊力量达到阈值时,让钟离亲手杀死你。”
我有点意外。在这个世界里,我和摩拉克斯的关系比之前好。哎,但是结果大差不离,以前还是他想杀我。
“那就去吧。”我说,“我应该快要到极限了。”
衣服上的血越来越多,胸口的平安扣似乎也浸润了血,指尖都开始洇出血液,像是这具身体撑不住了,就要粉碎了。
荧轻轻地抱住我,声音有些哽咽:“你还说你要整合所有的元素力和深渊能量,不让它们在神明死后回归到龙王体内,以此构建屏障。”
我了然了:“原来如此。”
我的身体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改造,正在收容元素力和深渊能量。我的目的应该是把自己做成一枚炸.弹,让摩拉克斯在距离此世最薄弱的一处杀死我,释放出大量的能量,同时空和荧在世界之外击碎屏障。
我死之后,所有的能量必定在一段时间内是不可控的。而屏障崩溃有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神明和其他人会负责稳定星空带来的灾难,而我负责统领所有的能量。
等到我逐渐能控制能量,覆盖补充崩溃的屏障时,就到了神明死亡的时候。他们需要贡献自己的力量,来帮助这个巨大的屏障延伸、坚固。而在这之后,等到事情差不多稳定下来,就是地面上保护人类的龙王的献身。
条理很清楚。我欣慰地点点头。
因为我无法使力,所以空和荧带着我升上了天空。
维系者幻化出锁链给我支撑,随后不冷不热地说:“到时间了。”
我轻声道:“是啊,到时间了。”
空和荧离开这个世界。
我看向面前的诸位神明,他们的记忆也在流逝,但神似乎都清楚我要做的事情。
在上个世界中作为我的合作伙伴的冰神合上了双眼,我便知道,这个世界我仍旧和她达成了协议。
我曾伤害过草神,这位智慧、虽有感情但不通感情的神明,过去我曾让她愤怒,让她对我做的事情感到悲伤。但此刻她虽然同样在落泪,情绪却是平和的,于是我知道,我与她曾有一段温情时光,如今她坦然地迎接了我和她的命运。
曾经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我、给予我“愿你梦想成真”的祝福的巴巴托斯眼神温柔,神情坚定,我便知道,他清楚我的所有计划,也许在这个世界,也曾引导过我。
而我最后的神明,岩王帝君。我前十五年的信仰,我和所有普通璃月人一样信任爱戴着他。而在那段踽踽独行的时光中,我犯下滔天大罪,他不惜放弃凡人的身份也要杀死我,但最终却将我送入了宇宙。
此刻他上前来,一步一步接近我,瞳孔中烛火恒定不灭地燃烧,如磐岩千年不动。
我呼唤他:“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
请杀死我。
他弯下腰,轻柔地抱住了我,怀抱没有温度,但仍旧令我觉得暖和。
它掌中岩元素幻化的利刃,抵在我后背心口位置。
我靠在他肩上,慢慢地说:“真抱歉,钟离先生。”
他抚着我的后脑,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无碍。”
那把岩元素匕首刺入我心,打破了体内的平衡,于是一瞬间能量反扑,吞噬、分解了我的身体。
我散开在摩拉克斯的怀抱里。
视野中最后倒映出来的,是空和荧的光剑自天外而来,背后隐约有星空的色彩,而不知何时来临的白发小精灵站到了巴巴托斯身边,她脸上那些天真稚嫩荡然无存,望着我的目光如神明一样慈悲怜悯、坦然坚定。
维系者建起隔离的保护罩,巨大的能量轰击着世界的屏障,里外叠加的力道对冲着、挤压着、碾碎着。
终于,于某一时刻。那坚固了数万年的屏障上,裂出一条美丽的缝隙,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渡来星海的气息。
第83章 落幕
能量不可控地四处冲撞,裂缝越来越大。
神明各显神通,雷鸣召来阴云遮住缝隙,维系者的锁链在云与裂缝之间构建屏障,岩石与雨、冰一同延伸,风裹挟着火吹拂过世界,扫荡一切妄佞。
我努力地伸展四肢,把那些被囚困的能量塞进自己的身体。说来有些好笑,我竟然还有这种意识——我有身体。
真奇怪。
就像是玩贪吃蛇游戏一样,不停地吃啊吃,直到吞噬完所有的能量,我“看”向那道裂口,目睹一片璀璨绚丽的星空,惊叹了一瞬它的美丽,而后从方块锁链中逃了出去,将自己铺展开,堵上了那个裂口,并随着它越来越大,也拉长自己的身体,做到密不透风地连接原本的屏障。
空和荧穿过我的身体,落进世界里,对所有人道:“好了!可以了!”
维系者收回能力。
神明收回能力。
于是一片无害且晴朗的星空展现在他们眼前。
我听见巴巴托斯说:“哎呀,确实挺漂亮的,难怪风笛一直惦记着呢。”
摩拉克斯静静地笑了一下。他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我没有看到,但他递给派蒙时,我发现那是我身上的平安扣。
真奇怪……他怎么把那个拿下来了?什么时候拿的?
我疑惑了一下,但没有想太多。只听维系者以平和的态度询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神说:“当然。”
这是怎样的画面啊。所有的神引颈受戮,而在天空岛之下,人民的数量已经很少了,他们大多逃去了坎瑞亚,于是只有少数人目睹了这一幕。
目睹自己的神明陨落。
然后被我吞噬。
一位、接着一位。
最后一位是巴巴托斯,他抱着自己的琴,和派蒙对视了一眼,笑着道:“遗忘总是令人遗憾的……但诗歌记得一切。”
“我说过了,会帮你的。”派蒙紧紧地握着那枚平安扣,背起手,看着天空对我说。“英雄不该被遗忘,他们会流芳千古、永远被人传唱。”
于是一缕希望与转机之风将过去的历史吹到了现在,能够支配时间的星空精灵捧住了这缕小小的希望。
她合上手掌,转身消失在了这里。
巴巴托斯最后消散,荡开的风涤清世界,仿佛真的把诗歌传唱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天空岛上只剩下三个人。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能感受到坎瑞亚那边的屏障完全破裂,足够多的能量已经能让我包裹住整个世界,但仅仅是包裹还不够,犹如屏障,那太脆弱,我需要与这个世界合为一体。此后我是世界、世界是我,这才能稳定。
所以只剩下龙王了。
我投下视线。
空和荧窃窃私语一会儿,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立即往地面上去。
维系者回到神殿内,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我也闭上了“眼睛”,但还是能看到底下的画面,能看到坎瑞亚的混乱,也能看到提瓦特的沉默。
我等待着,汲取着大陆上剩余的能量,逐渐改造自己的形态,使自己塞入空气的缝隙,以更加微小的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在某个瞬间,我突然感知到了大量的能量泄露,龙王的死亡充盈着世界,清洗着世界。
有了这股力量,我融入山川、河流、芳草、长风,与世界合为一体。
当我一头扎进水中时,听见一道声音在说:“林小姐?”
我一愣:“那维莱特先生?”
他不是死了吗?
那维莱特的声音缓慢冷静:“你好,我在水中,似乎听见了芙卡洛斯的声音?”
我:“啊?”
于是一道很像芙宁娜的声音响了起来,仿佛就在我身边一般,说:“你好,林风笛小姐。”
我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你们还活着?”
“恐怕不能算活着,只能算存在着。”芙卡洛斯的声音比芙宁娜要稳重温和一些,很有神明的风采。她说道,“恐怕是因为你收拢了所有的元素力,所以连带着我们残留的意识也被聚集起来了。哪怕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却还是因此有了清醒的意识。”
“她说的没错。”那维莱特说。
我思考了一下:“如果死去的魔神还有意识残留在元素力上,那岂不是意味着……”
过去死亡的神明,可能仍旧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水神的本体是水,那么水中存在的,应该不仅有那维莱特和芙卡洛斯,还应该有厄歌莉娅。同理,岩石中存在有摩拉克斯、尘土中有归终、风中有巴巴托斯和迭卡拉庇安、小草中有纳西妲、大树中有大慈树王……
芙卡洛斯带着笑意的声音说:“是的,我想你是正确的,因为我确实找到了厄歌莉娅。”
于是水中传来第三道声音,这道声音对我来说比较陌生,有些冷冷清清的,像是山间清泉:“夜安,林小姐。”
我道:“夜安,厄歌莉娅小姐。”
厄歌莉娅道:“我想你一定很期待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所以我就不拉着你多说什么了。我想,之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芙卡洛斯说:“没错……啊,不过有点可惜。我们的记忆正在消失呢。”
我说:“不要紧,会回来的。”
说完这句话,我冒出水面,融化进风里,穿梭在半空中,呼唤道:“温迪!温迪!”
好一会儿,温迪轻快地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问我:“哎呀,叫我什么事?”
我道:“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了。你知道自己有意识呀?”
“唔,不知道哦。我只是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他这么说。然而我是一点都不信。
但最后我还是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了他,让他到一边玩去了,自己上天入地地把其他神明和龙王都找了出来。
但世界树的死亡似乎影响到了他们的意识,等我找到纳西妲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就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好奇地和我聊天、询问自己的存在。
我有些遗憾,在空中静静地飘荡了一会儿,注视美丽的星空夜色,忽然觉得有些孤独。
真奇怪,我应该早就不感到孤独了才对。在第一世界时,那么长的路、那么漫长的时间,我一个人都走下来了。怎么还会感到孤独呢?
这种孤独还不是普通的孤独……就像是忘记了什么,于是心里空荡荡的孤独。
世界树清除了我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那么那些记忆里,是不是尽是些美好的存在呢?比方说有关温迪和帝君的态度,否则我怎么会感到孤独?
我摇了摇头,打算去坎瑞亚看一看。
这片红色的大地在经历五百年的荒芜后终于再度有了人间烟火,经过一天的奔跑逃命,人们疲惫不已。他们和路上的同伴扎堆睡在一起,神色不安而茫然。
须弥离得最近,状态也最好。他们处于正中央区域,似乎隐隐管理着所有人,而这些人又以艾尔海森为首,围坐在他周围。被围住的那家伙正靠坐在一处废墟石块边看着一本书,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机器人。
明明没有了身体,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却好像又有了心脏。心脏软下去,于是连我化身的风也变得温暖,吹过他们,晃晃悠悠的。
不过艾尔海森可真厉害,逃命的路上都不忘抱着一本书。人家都累得要死,就他精神得不得了,还能坐在这儿看书。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呀。
我没有兴趣看他在看什么东西,记得在第一世界的时候,被他抓起来关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给我的书就全都是物理和政治相关,看得我头疼。那之后我都不喜欢看书了。
突然有点好奇这个世界的我和艾尔海森是什么关系,啧……他总不会还想着把我抓起来吧?我这个世界应该没有再干坏事了。应该……?应该!毕竟草神都没对我发脾气。这说明我没有伤害草神,艾尔海森没有理由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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