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处理完了手头上的流程,才回到办公室里,那四个人已经围了桌子开始聊天,柯莱坐在窗户边上和海参说话,窗台上还站着一只隼。
那是海云。
海云在这两年归提纳里养,估计都忘了我了。
我是这么想的,但等我出现在它的视野里时,海云忽然一拍翅膀朝我飞了过来,随后在边上的衣架上落下,安静的棕色瞳孔注视着我,鸣叫了一声。
它看起来还记得我。
我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说:“好久不见,海云。”
它像猫一样蹭了蹭我的手心,温柔地又叫了一声。
我把它抱起来,一直走到艾尔海森身边,才冲朋友们露出一个笑容:“各位,好久不见呀?”
他们谁都没有询问我的死而复生,只是欣慰而高兴地说:“好久不见,风笛。”
赛诺问我:“要来一把七圣召唤吗?找回过去的手感。”
我说好呀,然后把海云交给艾尔海森,又把他掀到一边。卡维把他的牌组递给我,然后帮着提纳里收拾了一下桌面,空出一半给我们打牌。
提纳里招呼着柯莱坐过来一起吃东西聊天,海参也走过来了,从艾尔海森手里接过海云,站在我们身后,听着我们聊天。
我一边花骰子出招,一边说:“以前就想问了,柯莱在生论派的学习生活快乐吗?”
已经是个大姑娘的柯莱点了点头:“虽然因为要登记统计新物种麻烦了点,但生活很充实,同学们都很热情友好。”
“来到一个新地方生活就是这样,处处是机遇,也处处是危险。”统计物种进行观察分析的工作还很漫长,从他们出现在这儿才两年而已,甚至新世界还在成长,这就意味着,以后会有更多的、与提瓦特不同的生物出现。
提纳里也会很忙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就说:“你们觉得我重新回教令院上班怎么样?明论派的知识体系已经全部被打乱了,我觉得他们急需要我这种人才带领他们对星空进行更真实的研究。”
“我觉得行。”赛诺回答道,“最开始他们不就来找过艾尔海森问你的去向吗?现在你加入他们,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柯莱说:“我也听莱依拉——明论派的一个同学说过,他们学院很多人都感慨过如果风笛姐还在就好了。”
我知道这事,风无处不在,在教令院里闲逛的时候,总会听见有人念叨着我的名字。
和他们的直接支持不同,艾尔海森只是客观地说明了一下明论派如今的情况:“现如今各大学院仍旧在整理过去的知识体系,世界变易对素论派和明论派的打击最为强大,几乎全盘否定了他们的根基。还活着的老学者纷纷上阵,比对提瓦特和如今的异同,同时在已经确定无用的领域建立新体系,可谓工作繁忙。不出意外的话,十年之内他们都将持续进行比对、分析、淘汰的过程。唯有彻底理清楚了过去的知识哪些不再适用,他们才会在新的领域有所成就。”
“是这样,老师这两年也回到了教令院,参与知识筛选重建的工作。”赛诺肯定了艾尔海森的分析,对我们说,“他的番茄都是我在打理。”
卡维笑了起来:“萨赫哈蒂老师也忙得抽不出身。”
赛诺点头:“所以番茄大赛他们都没去参与,不存在谁赢过谁的情况。”
我略有些心虚,毕竟现在大家这么忙都是因为我,然而我本人这两年却是最闲的那个……
艾尔海森道:“不过就算你不去找教令院,再过一段时间,等消息传到贤者那里,他也会过来找你去担任讲师、参与筛选工作。”
“筛选就算了。”我道,“太麻烦了。我有相关的新知识体系,已经建立好了的,可以直接教给他们。”
“那他们就会要求你参与编书。”提纳里道。
我放空了一下眼神:“嗯……好多事。不想去了。”
“不想去就不去,”艾尔海森拿着书说,“你教给他们的,就不算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了。”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我觉得自己还需要思考一下。
这一思考就思考了好多天,直接过了观察期。艾尔海森把观察记录给了博士,博士看完之后就放在了一边,让我做了个检查,就没了后续。
我问这是没问题了吧?
艾尔海森点头:“意识已经融合进去了。除非这具身体死亡,否则无法脱离。”
我摸着下巴问他:“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别样的小黑屋?”
至少对于风来说,应该是吧。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观察期结束之后,就能算总账了。明明我只是拿藤蔓逗了他一下,他也生气过了,最后却还让我付出了代价。
而且问题是这具身体是第一次,做起来累人得很,隔天我趴在床上给艾尔海森记账,边写边道:“今天我腰疼,我不高兴。遂记艾尔海森一次,日后算账。”
艾尔海森看着那个本子,目光移到我身上,问:“怎么算账?”
我乖巧地笑:“大概就是惹了你之后就跑吧。”
他也笑:“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锻炼,不然我很怀疑你会永远也算不了账。”
我用力地捏住笔,试图把它捏断,可惜没有这样的力气,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可以换个办法。比如说把你的书都藏起来。”
他问我:“你打算藏哪?”
我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问题想了起来,思考半晌没想出来我有哪个地方可以藏,这房子不大,哪里都能一眼看穿,实在没有隐蔽的地方。
要不然藏教令院去……或者给小提他们。
我想完了,就说:“怎么可能告诉你。”
艾尔海森好整以暇地道:“你打算藏提纳里家?”
我:“?”
不是,有读心术啊。
他下床离开,道:“对我来说,你太好猜了。”
我嘟哝了一句:“对你来说谁不好猜。”
过了段时间,如艾尔海森所说,明论派贤者找上了门,请我去担任讲师。我和他提出了条件,我可以讲课,但是其他的事情我不是很想管。
他连连点头,并没有提其他的要求,于是隔天我就去了教令院上班,重新开始了我的生活。
上课、学习、做实验、陪艾尔海森、和朋友们聊天,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不错,人在这种细水长流的岁月里,会逐渐安静下来,如同一条平静的小溪。
经历了前期的材料选择后,制作人偶的耗时其实很短,我拉着艾尔海森和博士陪我通宵,一个接一个组装起了所有的人偶,终于在一个明朗的晴天把所有的人偶都做完了。
人偶当中有着博士的意志捕获装置,我们录取了他们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转为波纹,刻进装置的感受器中。这样一来,当他们想要成为人时,只要对着自己的人偶喊一声自己的名字,就可以钻进人偶里去了。
人偶的模样是按照过去的身体制作的。派蒙的身体我们还给她用上了浮生石,让她能够飘在半空中。纳西妲的小猫造型是一只白猫,耳尖有着翠绿的毛。
大家和我差不多,刚进入身体的时候都四仰八叉地摔成一堆,我热心地拿出准备好了的外骨骼给他们套上,然后饶有兴趣地坐在旁边看一群人偶生涩地操控着自己的四肢。
尤其是海参还站在他们边上。
看起来都不知道谁才是机器人。
艾尔海森给我递了一杯牛奶,我一边喝一边乐得拍自己的大腿,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温迪你怎么有了外骨骼还能摔啊!”
按理来说他们这些非人生物的神明们,应该有变成人的适应经验,难道是因为身体是人偶、并没有原装化形那么好用吗?龙王们除了那维莱特和若陀,我都能理解他们的磕磕绊绊。
不过大概经验是真的有的,天赋大概也是有的,因为他们能完全操控身体时花费的时间比我少多了,我就看着他们摔了几跤,随后大家就都麻溜地走起路来了。
我问他们:“是打算一起走走,还是各自回自己的国家看看?”
“各自回去看看吧。”钟离先生说。“但显然,我们无法在故土停留太久。”
“那还不如大家一起四处游历呢。”温迪两手一摊,道,“走到哪儿算哪,不好吗?”
这是风的习惯啊。
芙卡洛斯道:“我没有意见。都有身体了,不四处走走看看太可惜了。”
“其他人嘞?”温迪转头问。
钟离先生换了主意:“急不了一时,也行,先四处走走吧。”
大家都没有反对。
于是这群刚刚学会走路的神啊、龙啊,和我们挥了挥手,就叽叽喳喳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就连纳西妲也没留下。
她怀里甚至还抱着自己的另一具小猫身体。
我捧着我的牛奶,对这件事情的发展表示了我的不理解:“他们就这么走了?”
艾尔海森说:“嗯。”
我说:“这么快的嘛?我们见面甚至还没有两个小时,他们就跑了?”
艾尔海森说:“没错。”
我抬头看着他:“我也……”
“你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叹了口气:“你辞职吧,我们也出去玩。”
“那你做好了辞职教令院的准备?”
我想了想,有点惋惜,教令院那边肯定不会让我走的,我要是想出门玩,还要好久好久呢。
艾尔海森拍了拍我的脑袋:“没关系,我们之后还有时间。”
“是这样说没错……”我笑着道,“余生起码省了五十年吧?好长好长呢。”
长到我们可以切实地感受平淡的生活,体会世界上所有普通的美好,拥有漫长到说不定会让人厌倦的日常。
“艾尔海森。”
“怎么了?”
我说:“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迪卢克和胡桃他们吧。”
艾尔海森说:“可以。”
我们坐在阳光下懒懒地晒着冬日的太阳,海参站在我们身后打理着墙边的花花草草,海云站在树梢枝头望着远方。
某一瞬间它展开自己的翅膀,忽地振翅而起,乘着风追逐着云彩,飞向天际线。
这是现在。也会是未来。
至死方休。
第99章 第一世界
十四岁那年,有个女孩死在了高耸的山崖之上。她追着头顶绚烂的银河,抬手想要捉住其中一颗,而后失足从摘星崖上跌落。
临死前的那一秒,她在坠落的风中看着头顶沉默冰冷、美丽宏大的星空,心中怀有的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没有猜测父母知晓她死讯后会悲伤的愧疚,只有难言的震撼与一瞬的真知。
这个世界的真相在她落入海中、在溅起的巨大水花中展现在了她的眼前,有关于一整个世界的秘密,有关于世界之外的秘密。
她从死亡中得知自己不过是一串规律的数据、抬笔落下的一滴墨水、某人于电光火石间的刹那灵感。
她生存的十四年落在纸上是“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她追逐的星辰是流淌的零与一,她本人、这不知未来的生命,是最普通的模型。
她不知道别人要经过什么样的事才会接受世界是虚假的这样一个事实,也不知道正常人在遭逢世界观的全盘否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无比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空荡的真相,就好像别人只是在告诉她“我该喝水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当时她已经死了,所以无法对这样的真相产生任何感情波动。也有可能,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麻木、迟钝、无知无觉的人所以她才会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就做出一个赌上世界的残忍决定。
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吧,不知名的朋友。那个十四岁的女孩死于溺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
当世界的一角真相展现在她眼前时,她看见了无数张神情各异的脸、看见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大陆上无数的过去与未来、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高速流动的本不该认识的文字符号,听见了无数不同音色、本不该听懂的语言。
她在生与死的界限中,窥探到了真正的神的存在,从世界之外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印象。
她看见世界存在着一位旅行者,“神”操控着他处理这片大陆上的麻烦事、帮助人们解决他们无法解决的灾难、记录这片大陆的过去。她看见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存在于一隅之内,靠着几个按键不知疲倦,无数个他们在无数个世界做着一样或不一样的事情,但总体没有差别。
世界的剧情恒定不变地在每个世界上演,木偶们牵着数字丝线,在一只大手的安排下翩然起舞。
这就是她在一个字节跳跃时所看见的所有。
在知道了这样的一个情况之后,我们对于她的行为就更好分析了。须知,这个女孩只有十四岁,她非常的普通,没有什么大聪明,没有十分突出的地方,她从小在一个平凡的、拥有所有普通家庭该有的优缺点的家庭中成长,唯一的乐趣不过是追寻曼妙的星空。
也许她偶尔会有“人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疑惑浮出心头,但最终这种问题都会如泡沫消失在阳光下一般,消失在母亲的诘问与温柔、父亲的空缺和宠溺、生活的平淡如水中。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孩子。
所以当庞大的数据信息在千兆分之一的瞬息中涌进她的大脑时,她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在洪涝、海啸中幸存就已经拼尽了全力。而当她好不容易破水而出,抱住海面上的一根浮木,回头看那辽阔深沉的海面,才忽然意识到刚才碾压过全身的压力是怎样的存在。
她大概吓坏了。信息流淹没了她的情感,疲惫阻断了她的情感,于是在没有感情的参与下,她整理完了所有已知的情报,将自己送上了一搜救援船,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救援人员:“我经历了一场海啸,九死一生。我知道这场海啸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非常抱歉,我没有能力去阻止、也无法告诉你们。”
如此。她对世界说:“我死了一次。知道了这世界的真相,但我知道我说出来没有人会信,我甚至不清楚我是否会作为某种bug而被修正,就像我的死亡被修正一样。”
但思想是一种病毒。朋友,“她”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于是在这之后,“她们”全不知道了真相。如果仅仅是一个bug,伪装起来不一定会被发现,像他这种始终游离在剧情之外的,更不容易被造物主发现。但如果每个世界都有她呢?她是否能够保证,自己在这种思想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会干扰到正常世界的运行?她是否能够百分百的把握,确定造物主不知道他的世界中有人觉醒、脱离了剧本?或者在确定之后,仍旧能留下她?
谁知道呢。
她不知道。她也不敢信。而就算被留下来,过去的认知仍旧与新知碰撞着,告诉她,她应该是个人,而非一串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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