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船锚即将触及目标时,士兵只觉眼前一闪,船锚竟落了个空。而那背生蓝白羽翼的身影,已然出现在更前方,与浮艇拉开几十米距离。
在这种远距离下,浮艇的吊索全部放出来都够不到对方。
驾驶员再次加大马力,同时按下通讯器,呼叫道:“各组各组,东南四十五度,平高一百五十米,距离空港一公里,有可疑目标,请求支援!”
他说完想了想,又按下通讯器:“空港分所空港分所,有可疑目标东南方向逼近,马上协助拦截!”
很快,通讯器响了起来,是一句问话:“你们没接到行动指令?”
驾驶员一愣,看了眼船头扭头望来的组长。组长闻言大步走过来,按下通讯器问道:“什么指令?”
他刚问完,只听一名组员指着船下喊道:“组长!”
组长跨过两步扑到船舷,只见下方帝山脚下,浮起一长溜黑云,仿佛一条黑色巨龙,在无声中缓缓升空。
无声只有一瞬,很快,他的耳膜就被轰鸣声鼓荡到极致。这让他回过神来,那都是浮艇,全几百艘、甚至足足可能有上千艘!
引擎的轰鸣好似汹涌扑来的潮水,将组长和他手下四名组员完全淹没。连同驾驶员在内,谁都没有听见通讯器里传来的回复:“包围祖庭,解救黄秘!”
柳期从未觉得一公里的路有这么长。她明明是在全速飞行,甚至为了躲避船锚,又一次施展出了瞬移。可视野中的引渡塔还是那么遥远,遥远到像是天边近在咫尺的海市蜃楼。
眼睛,耳朵,呼吸,心跳,还有风雨击打在脸上的温度和触感……
所有感觉都被放慢了。慢到她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那属于道修的铺天盖地的能量波动,和隐藏在这种波动中的那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慢到她从牢牢抓住这丝气息,到感觉到它在刹那间以无匹之势豁然膨胀,再到它开始塌缩,塌缩到最初的近似于无,再到它开始急速抽搐……
是的,抽搐。
柳期心下一沉,这绝不是好事。因为它让她想起了齐化进——来到卯泰后碰见的第一个变异种。
柳望。
柳期咬牙,时隔许久,再一次主动地、刻意地调动起遗迹热流。她需要力量,需要遗迹的能量,需要更多的异能!
万千雷羽一齐离体,剧烈震颤中,每一根都在瞬间拉长一倍,然后再度回到柳期背上。恐怖的翼展蓦然收缩,仿佛老鹰扑击,带着她像流光一样冲向引渡塔!
柳望狰狞的狂笑声中,孙元一身前的莹蓝符箓又一点一点凝实起来。齐整断掉的符文灵力涌动,缓缓流向那一道斜斩而开的缝隙。
好似柳望的身体一样,两半符箓在渐渐融合。
飞剑斩天皇,是孙元一的成名技,也是他掌握的所有术法中,威力最大的杀招。它绝非像他展示出来那般轻描淡写,前面的雷剑、剑雨、隐沦,重重铺垫,为的就是画出这一张代表柳望真身的符箓。
而黑暗中追逐到的那一点黄光,也就是柳望的弱点,就是这张符箓的核心。放在修士身上,那是心神,放在进化者身上,就是他们操控异能的核心精神。那黄光,就是柳望的核心精神。
而之前的落境损耗了孙元一太多的神识,为了控制落境范围、减轻落境痛楚,他又刻意施展出太多极耗灵力的术法。即使他如今仍是地仙境界,短时间内想再施展别的杀招,要么神识灵力不足以支撑,要么只能进一步损伤根本,冒着继续落境的风险强行施术。
这两种绝不在孙元一的选择范围之内,他也不需要纠结这两个选项。好不容易画出天皇真身符,斩一下是斩,斩两下也是斩。
更何况,为了修补道心,柳望也是必杀的。
管他是进化者还是变异种。进化者斩一下,变异种自愈能力再强,多来几剑不就可以了?
孙元一剑诀再起,对着真身符,纵横两剑。
除了纵向一剑的开始出现一点阻滞感,真身符又一次被切成整齐的四片。
孙元一盯向柳望的脑袋,只见那张回望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顺利出现一道血痕。然而不知为何,这一次的两剑,虽然切开了符箓,也罢伤势如实投射到了柳望身上,可柳望脸上身上的血痕只出现了一瞬,便迅速愈合。
不但没有和第一剑般分离,甚至连血都没流出几滴。
柳望嘿嘿笑道:“你当我是缩头乌龟,靠着阵法躲你?那阵里有个精神异能,但凡进化者看上一眼,便会神志混乱,不计后果,把异能施放殆尽。说起来我也是灵机一动,故意挨了他一眼,天知道为了把理智逼到极限,我压抑得有多辛苦。”
柳望回过头,缓缓转身,肩头到腰侧的缝隙蓦然合拢,连皮肤上的疤痕都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消失。
他咧嘴笑着,扭了扭脖子,一不小心用力过度,那脖颈蓦然甩向一侧,脖子好似不断拉伸的水管般,竟让他的脑袋垂到自己脚边。
那个怪异的脑袋上,眼珠子转向上方,看着自己的身体,笑道:“狂化的半生异能啊,还得适应适应,太多,太不可控。要是不小心吓着你,还请孙掌门见谅啊……”
“啊”字吐到一半,只见孙元一剑指忽动,将剑诀挥舞得眼花缭乱。那一道道无形剑刃,没有落在真身符绝大部分区域,每一道都划向符箓靠近顶端的符文。柳望很清楚的知道,那里代表着自己的脖子。
因为痛楚都集中在那里。
孙元一,分明是想把他斩首。
那水管似的长脖开始回缩,孙元一也加快了动作,剑诀轨迹变得简单迅速,甚至有些单调。柳望看不见自己的脖子,但明显能感觉到痛楚在加深,而且,他说不出话了。
“本座倒是要看看,是你自愈快,还是本座出剑快。”
他说完这句话,两指剑诀已经不知斩了多少下,而柳望的脑袋也再次缩回到他肩头。喉间伤口血肉翻涌,急速生长中,孙元一的无数剑,居然还没砍到他的脊椎。
孙元一无声吸气,闭上眼眸,剑诀蓦然顿在鼻尖。
“怎么,孙掌门累了?”
柳望刚说完,孙元一猛然睁眼,眸中雷光涌动。只见他薄唇微启,一道雷电从中射出,没入双指剑诀。
剑诀再砍!
空气中炸开霹雳声响!
柳望头一歪,先前砍了无数记的脖子,竟被这一剑砍掉大半,仅剩些许皮肉黏连。但那鲜血四溅的骇人伤口上,无数肌肉组织立即探出头来,仿佛一坨扭曲水草,争先恐后地延伸向另一边断口。
柳望的气管,竟在眨眼时间内愈合,只是拉得太长,使得他的声音有些尖细。
“既然孙掌门着急,我就正经点,跟你做个了断。”
“本座,”孙元一的指尖闪耀出雷霆电光,“正是此意。”
霹雳剑诀又一次划向愈合中的脖颈!
柳望则猛然伸出双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轰然撞击,在柳望身后响起!
第195章
继同心楼和国宾馆之后, 卯泰空港第一高楼引渡塔,也遭到了巨大破坏。顶端龙珠般的非凡之眼就像打了个喷嚏,喷射出大量玻璃和水泥碎块, 扑头盖脸洒向对面楼栋。
片刻屏息后, 聚集围观的人群尖叫着散开, 混乱好似多米诺骨牌,袭向四面八方。
至此, 空港最重要的三栋高楼,无一幸免。
孙元一的剑诀停在半途, 迎接他的也是一道雷光, 一道蓝色和白色不断交汇又分开的雷电。那像是另一把剑, 挡住了他剑指上延伸出来的无形剑刃,电光和火光同时迸射,迷人视线。
但他没有闭眼, 眼睛蓦然跳过两剑交错处, 望向前方。更多的蓝白雷电蜂拥而至, 像极了大洋深处击打在黑岩礁石上的海潮。面对如此庞大的攻势, 他不得不错身后退。
然而雷电的攻击目标并不是他,那更像是防御, 在空中猝然停顿, 而后如雨下坠,团团围住天皇真身符。无数道雷电同时向外小距离崩散, 两两之间留下两只间距, 以无形的不断闪动跳跃的电光相连, 竟组成一个缓缓转动的圆球, 将柳望、真身符和来人护在中间。
恰似另一个八门金刚阵!
孙元一两眼一眯, 剑诀纵横, 然而那雷阵除了在交击处亮起电光火星,竟纹丝不动。
很强的异能,攻防兼顾。
透过雷阵电光间的缝隙,只见那人身着黑衣,身材瘦小,从背影看上,竟似个女娃。她抓着柳望的手,躬起的身体慢慢站直,而那双手始终未分开。
而柳望原本满是狞笑的脸,居然遍布惊惶。
“柳望,给我。”
柳望只是摇头,睁大双眼,试图挣脱柳期的手。
“闹够了。”过分催动异能,让柳期的脸色有些白,“下面所有人都看见了,你是一个强者,你的心愿已经实现了,不需要,也没必要继续下去。”
“不,孙元一还没死,我还没杀掉他……他是天仙,是高高在上的神仙。我想把他拉下来,让他看看!让他知道,被人踩到脚底是什么感觉,什么滋味!”
啪!
他挨了柳期一耳光。
柳望一愣,那写满惶恐和不甘的脸上,蓦然出现了一丝笑意。那笑意迅速扩大,几乎每一道皱纹,每一条飞舞的发丝都真切表达出了他的狂喜。
“你生气了,你生气了……”
啪!
又是一耳光。
与两记耳光相反,柳期表情平静,淡淡道:“我生气,你满意了?那就收手。”
然而柳望的狂喜又迅猛沉寂下去,呆呆地盯着眼前少女的面庞,摇头道:“不,你不是她,她不可能生气的,只到这一步,她根本不可能生气的。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难道你要让所有人都给你陪葬!给孙元一陪葬?!”
柳期蓦然大喝,淡褐色的眼眸映衬着雷阵电光,终于松开柳望的手,指向空港下方。
“这里是你故乡!他们,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爷爷奶奶祖父祖母,都是你的子民,你父亲凌嘉的子民!”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凌嘉之耻,你父亲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你呢?你有强过你父亲一点吗?他起码执政宽容,爱民如子,你作为他的儿子,难道只会给他的子民,他的国民带来一场无妄之灾?!”
“呵,强者,可笑不可笑。只会肆意挥洒怒气的人,只会把所有遭受的不公都埋怨都其他人身上的人,算得上强者么?你有真正保护过一个人么?兰陵?春帐绝户,无父无母,你让他们丧尽天伦!昭阳?你只怨禛佰违背你的心意,可曾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呕心沥血,每一分每一秒有多么煎熬?”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让柳望眼中红光一点点淡去,他慢慢,慢慢地摇着头,看着柳期:“我错了?六十五年来,我都做错了?”
“对她而言,你可能没错,甚至做得很好。”柳期道,“对我来说,错了,不只是你,她也错了。”
她从衣兜里摸出那颗琥珀色的妖丹。妖丹好似受到无形力量牵引,从她的掌心浮起,发出点点金光,慢慢靠近柳望。
柳期直视着柳望的眼睛:“但你们都还来得及,把它给我,把她给你的力量,都给我。只要给我,空港几万人,没人会再受到伤害,你也可以安安心心,以一个进化者的尊严,一个人的尊严,魂归故里。”
柳望的眼睛在妖丹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蓦然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没等柳期回答,他又开始摇起头,喃喃道:“不行的,你还太小,你的大脑,你的精神还太脆弱……不行的,你承受不了的……”
“你当时十三岁。”柳期打断他,“你可以,我会不行?”
“真的不行的,我不会她的术法,我没办法镇定你的理智,我没办法为你守关……不行,不能这么做……”
“她只让我问心,没让我给你异能……”
“你不能死,你不能变成失智的变异种,她肯定还有很多事要让你做,她肯定还安排了很多人,在等着你……”
随着柳望的低声呢喃,他眼中黯淡的红光又开始蠢蠢欲动。
柳期知道,他的理智,终于在狂化中,走到崩溃边缘。
没办法了。
柳期盯着他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遗迹,听我号令!
九清清慢慢站了起来。
悲痛和眼泪,早已在无色死后的几天来,无声地消化在心底。所以她只哭了一小会儿,便在没有眼泪可流。
好奇怪。
明明那么难过的。
难道眼泪也是可以流进身体里的么?
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这样的异能,和她的夜视眼一样,鸡肋无用的异能。
她无神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就算掠过白庄时,也没有丝毫停留。
这些人都死了,那些爱和憎恨,那些依赖和排斥,再也依附不到一个死人身上。
她慢慢抬起头。风暴停了,无数青翠或鲜艳的破碎花草树木,点缀在满眼废墟之中。原来不会进化也不会异化的植物,死后的模样,比人鲜亮多了。
再残破不堪,颜色依旧那么鲜艳,就好像没死透,只要暴雨一停,便能重新扎根,活过来似的。
真好,要是人也都一样就好了。她可以去找回无色的尸体,找回爷爷和冯老的尸体,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把他们都种下。
再也不躲躲藏藏,再也没有什么行动,就四个人,吃饭,睡觉,种地,好好过上平静的日子。
这个荒唐的念头盘旋在九清清脑中,让她茫然四顾,似乎那三个人的尸体就在这里,等着她去找。
忽然,前面不远处,原本风暴的范围内,一棵被连根拔起的矮树丛动了一下。一个人影,慢慢爬了起来,又慢慢蹲下,两只手在地上摸寻着什么。
九清清屏住了呼吸。
无色?无色真的活过来了么?
他一定是在找刀,那把唐刀,他睡觉都要抱在怀里的……
但她马上就失望了。那人没有找刀,而是捡起了一块破碎的玻璃。他背对着她,举着玻璃,似乎凑近了自己的脸。
不是么?
九清清不甘心地往前走了一步,枯枝在她脚下发出折断的声响。
那人豁然回头,两道血泪顺着脸庞滑落,触目惊心。
那不是无色,而是……
现实的理智争先恐后地钻入九清清脑海。
黄怀!
九清清蓦然前冲,黄怀也看见了她,一手隔空猛推,竟越过二三十米距离,把九清清掀飞。
九清清重重摔在地上,恰巧,眼前就是她遗落的光剑。她没有任何停顿,抓起光剑就翻起身,再次向那边冲去。
可黄怀已经跑远,看脚步,显然受了一些伤,但速度依然不慢。
黄怀不认识九清清,即便认识,没了眼镜的他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他不知道后面追的是谁,只顾前冲,路上碰到的几名崂山道士都是惊弓之鸟,一见他跑来,纷纷飞掠着向两边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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