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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从建筑四通八达的门洞中穿过，阵阵低沉的呼啸声，像极了人的呜咽。
“所以……你就带着她逃跑？”
与平静的蓝秀不同，蓝峰的一言一语中几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个老师扒皮抽筋。
“开始我没想过要跑，我刚到学校，刚开始学习，还很有希望变成进化者。只要我成为进化者，谁都别想再欺负蓝秀，欺负我们！”
去了学校的蓝峰攒着一肚子的怒气，拼命学习。但在此之前，他几乎鼓起了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普通孩子所有的勇气，闯到那个老师的办公室，对着他大声念出侵犯未成年人的三十六条禁令。虽然他很想马上把这个禽兽碎尸万段，但他也知道，只有八岁的自己还不是一个进化者，这种方式起码能保证他妹妹不再受到伤害。
至于报仇，村里的老人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问题并不只出在老师身上。所有刚入学但没进化的孩子，虽然都抱着对异能的渴望，但也都明白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概率，努力学习，以优秀的成绩争取一个好的工种，才是对所有人最公平的路径。而蓝峰在学习上的拼命，让他成为了某些权贵子弟的眼中钉。
“那个神经病是二区中将副官的儿子，就因为老爹级别差了一点，所以没能进到专班，和我们分到一个班里。如果只是他和班里那些废物，我还不至于要跑，但他还串通了老师，乱改我的考卷答案，让我的文化课从第一名掉到了几乎垫底。”
“我找了老师，但他说我没证据，是污蔑，也找了主任，人家根本就不理我。后来那个神经病就安排人到处盯着我，怕我去找处长……半年来，每次测验和考试，我的成绩都是垫底。”蓝峰紧紧攥着拳头，“我知道这些手段，现在的行政法条都用不上，所以实在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柳期大致明白了他的心路历程。
妹妹蓝秀也好，他也罢，都碰到了拦在普通，或者说贫穷孩子身上发生最多的不幸。而这些不幸是如此的沉重和巨大，一旦发生了，没有成年人的介入，他们就算要绕路避开，都是个奢望。
而成年人的介入，几乎都只有父母。蓝峰没具体提起父母，甚至叙述中在遭遇困难时，寻找父母帮助似乎从来就没有成为过解决问题的选项。可想而知，在得知父亲意外死亡，母亲匆忙改嫁时，那个家一夕之间的分崩离析，成为了逼迫兄妹二人出逃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蓝峰口中的崂山派收徒，也给了他足够大的希望和动力。
“柳奶奶，我们没有学校开的证明，不能从山道上山，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再帮我们一次？”蓝峰看着柳期的眼里满是希冀，“我发誓，等我成为崂山派弟子，这个人情，我蓝峰肯定百倍千倍还你！”
柳期没有马上答应，转而问道：“学校的证明是什么？”
“就是允许参加崂山派收徒的证明，按照规定，只有入学满三年的人才能向学校申请开证明，有了证明才能上去帝山的崂山祖庭。不过我听说证明数量很少的，一个学区最多才十张，崂山派来卯泰祭祖又要五年才有一次，肯定优先发给神经病那种老爹当大官的人。而且我们两个年龄也不够……”
柳期微微点头。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华丽跟她说过，仙门和进化者之间关系复杂，在物产尤其是源石矿产上有紧密的合作，但在争夺新生代方面，则十分激烈。
所谓新生代，其实就是新出生的孩子。一个孩子能进化的概率还不到十分之一，但能修行的概率还不到万分之一。所以这个世界进化者占比虽然不高，但绝对数量不小，而仙门弟子更是金字塔顶层的一小撮而已。
进化者执政的国家要不断提升人口基数来来提高进化者数量，仙门更是将目光扩张到了几乎所有的碎土国家，常年派人在外搜罗好苗子。两者的深层冲突就出现在：一个拥有修行资质的孩子，绝大概率上都能进化，并且大都是中级以上的进化者。
故而对于崂山派能在卯泰这个进化者国家，光明正大的祭祖收徒，这才让柳期不解的疑惑所在。不过按照蓝峰所说，这种“光明正大”也是十分有限的，不但限制了数量，而且限制了年龄。入学满三年未进化，这已经拦住了大部分拥有进化可能的孩子，相当于最大限度为卯泰自己保留了新生代的潜力。
第32章
听到柳期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后, 小蓝兄妹两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柳期微笑着看着他们手舞足蹈，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个潜在的，但极有可能发生的问题：如果修行资质如华丽说的这么稀有, 兄妹两个极有可能都会落选, 到时怎么办？
不管是打听到违规入住的春晖旅店, 还是计划好上山路径，蓝峰显然早就做足了功课。他很快就压抑住激动的心情, 催着柳期出发。
“靠山的地方有很多士兵，白天不好混进去的。我挑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口子, 本来想着睡到半夜就带阿秀提前过去藏好, 现在好了, 不用睡，就可以出发咯！”
“准备这么周全，还找我做什么？”柳期问道。
蓝峰挠挠头, 不好意思道：“他们都说进山容易上山难, 整个后山都是崂山派的范围, 所以平时都不能扫山扫林的。我怕里面有很多毒虫猛兽, 进化兽还好点，要是碰到吃人的变异兽就坏了。”
所谓扫山扫林, 是指卯泰军定期派出士兵去清除山林中的鸟兽, 以防变异兽泛滥伤人，或者进化兽被民间有所图谋的势力私藏起来。这些华丽也都提到过, 因为当时柳期很不理解为什么安置区周边树林里几乎一只动物都没有。
“小小年纪, 考虑还挺周全。”
柳期不由夸了一句, 心里想的却是穷人孩子早当家的心酸。若不是生活所迫, 又无所依, 谁愿意冒这么大风险, 去博一个渺茫的希望呢？
不知道她内心感叹的蓝峰有些得意，自告奋勇在前面带路。蓝秀和柳期并排走在后面，想去挽柳期的手臂，动了几次又缩了回去，最后还是柳期主动挽起手肘，她才腼腆地笑着把手插了进去。
“不用老把我当成奶奶，反正我看着比你还小，你就把我当成妹……姐姐吧。”柳期试图挽救自己犯下的错。
不料蓝秀有些怅惘地说道：“以前还没去学校的时候，我爸爸就是这样扶我奶奶的。爸爸说，等以后我长高了，也可以像他一样搀着奶奶走路，再长大些，等他老了，又可以搀着他走路……”
她语声渐微，显然是又难过起来。可这一回，柳期实在是无法感同身受了。
难不成这小妮子，是把她当奶奶来搀了？
空港建在半座山头上，旅店在空港外围边缘，要去蓝峰所说的入山口，几乎要纵向穿过整个空港。而引渡塔所处的片区是空港中央位置，不论是最底下的经济层还是中间的商务层，附近都有布置了许多治安兵日夜执勤。
作为一个没有异能凭靠的普通孩子，蓝峰只能在经济层外围绕远路，带着柳期和蓝秀走了大半夜，才抵达目的地——一幢高楼和山壁的夹缝之中。
“这栋楼是空港最边缘的楼了，边上是山崖，里面是山壁。我白天在这里蹲了半天，发现这个位置很少有治安兵过来，大都是走到前面那栋楼，远远地望这里看一眼，就回去了。”
蓝峰解释着，柳期顺着他的手望去，光影交错中，果然在百米外的地方看到了两个斜靠在连廊栏杆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可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打着盹。
“那我们怎么上去？”
柳期探头看了眼山崖，极抖，隔着深远的黑暗，似乎能听到环渠中隐约的水流声。
蓝峰神秘一笑，身体一蹲就从连廊的栏杆底下溜了下去。下面很黑，人影一闪而逝，让柳期的不禁提了一下。即使是在经济层底部，里空港的地面也有数米高的距离，这么高的高度掉下去，连她都要做好姿势预备落地的冲击。可蓝峰一个没有异能的孩子，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那就是没事。
果然，轻轻的落地声紧接着响起，蓝峰在下面说道：“这里很浅，比其他地方浅多了。”
柳期闻言也滑了下去，稳稳落在黑暗之中，但是上面的蓝秀探了几次脚都缩了回去，显然是有些害怕。
“阿秀快下来，我接着你。”蓝峰说道。
“我……我有点怕。”蓝秀的声音细微，似乎要哭的样子。
柳期也说道：“放心下来，我接着你。”
蓝秀这才慢慢地伸进两条腿。柳期个子比蓝峰矮了大半个头，哪怕蓝秀两条腿都悬空下来，她也得踮起脚才够得到。然而她依然用手掌稳稳托住了蓝秀的脚，一点一点把她放了下来。
安全落地后，蓝峰嘿嘿一笑道：“有奶奶在，我说话都不管用了。”
蓝秀没吭声，但可想而知，以她的脾性现在肯定红了脸，而柳期只想把她的鞋脱下来，塞到蓝峰嘴里。
黑暗中，蓝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手电筒，轻轻的一声“咔”后，一束炽白的光射到深褐色的岩石山壁上，也照亮了连廊下的黑暗空间。
这是一个由楼根、连廊和山壁组成的三角区，地面除了有一些碎石，还算平整。光线所过之处都翻着淡淡水光，空气里也极为潮湿，所幸上方连廊栏杆处的空隙，足以让里外的空气充分流动，不至于太过憋闷。
“这里能上山？”柳期问道。
蓝峰带着她走向三角区冲着山崖方向的一角，手电扫向右边，照亮了一颗针叶翠绿的山松。
“从这棵树开始就是后山，我们可以抓着这棵树过去，避开山道，也能爬到山顶的祖庭。”
柳期恍然地点点头：“够细心的，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你都能发现。”
蓝峰得意地一笑，走回对大人而言有些逼仄，但对于三个孩子而言，还算宽阔的空间里。
“奶奶，离天亮还有一会儿，我和阿秀得睡会儿养养精神，不然怕影响明天检验资质。”他说着清理开地上的碎石，“你也睡会儿吧。”
听他这么说，柳期脑子里突然也涌起一股困倦。她有些奇怪，从白天在轮船上醒来，到现在，估摸着也就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她怎么就感到困了？要知道，之前在实验室时为了测试和锻炼精神控制力，连续几天不睡觉是常有之事，而她也早已习惯了不把睡觉当睡觉，而是当做一项人体必需完成的任务。
柳期一边纳闷着，一边看着蓝峰脱下自己的上衣，平铺在地上，让蓝秀躺到了上面。想来是地面潮湿，他怕妹妹着凉。蓝秀也没有拒绝，乖巧顺从地就躺了上去。
柳期这才发现，蓝峰宽松的上衣下，瘦瘦的腰间，贴身绑了一个黑色的小布包。注意到柳期的视线，蓝峰笑道：“怕被打劫，放粮票用的，手电筒也放这里面。”
柳期走了过来，盘腿坐在地上，向他伸出手，一个问题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个祈使句：“给我看看你的手电筒。”
蓝峰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电筒递了过去。手电筒不大，约莫半个手腕粗细，成人手掌长短，光滑的金属材质还带着男孩手心的余温。
柳期一开始想问的其实是“这个时代还有手电筒？”。记忆中，在她自己生活的时代，临时照明基本都是靠手机解决，她也就是在荒郊野外出没寻找展七时，才发现原来小小的手电筒也有那么多名堂，而且价格能贵到离谱的程度。
之所以对蓝峰手上这柄手电感到好奇，是因为她第一时间就发觉炽亮的光束具有极高的流明度，这和她“这个时代居然有手电筒”的念头形成了强烈反差。高流明度的手电不但要有高级的灯珠，电池要求也十分苛刻，所以同一照明和续航的效果下，手电尺寸越小，价格自然也就越高。而眼前这把……
“小身材，大容量……”不知从哪听来的广告语从柳期口中冒出来，她看向蓝峰，问道，“这个续航……照明能用多久？”
蓝峰下意识摇头，又点头：“我没注意过，反正……我爸爸说要省着点用。”
“你爸爸的？”
“嗯。柳奶奶，看好了吗？”
柳期没有回答，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比想象中要轻很多，看来手电黑色的金属外壳也有讲究。
也许是和天上飞的浮艇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独有的黑科技。
她想着，正要把手电还给蓝峰，视线瞥过手电的尾梢，突然又缩回了手。
手电尾梢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线条流畅而优美。柳期蹙眉凝视着，花了一小会儿才看明白，那是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花体英文字母。
“LC？”柳期念了出来，隔着中间躺下的蓝秀，看向对面的蓝峰。
蓝峰一脸茫然：“啊？”
柳期却已反应过来，“L”打头，那不就是蓝峰的蓝字么？手电本就是蓝峰父亲的，私人物品刻上名字首字母，并不奇怪。
她把手电还给了蓝峰，好奇心褪去，那股困倦迅速变得浓烈，脑子就像是被人灌了铁浆一样。顾不得地上潮湿，她就地躺在了蓝秀旁边，却见到小姑娘侧着身，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竟还没睡着。
柳期拍了拍她的肩头，嘴上说道：“明天自己记得起床。”便沉沉睡去。
另一侧，蓝峰一手握着手电，另一手悄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炽白的光散射在他脸上，衬得他的面容有些白，也有些阴沉。
第33章
蓝峰极快地让自己镇定下来, 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右手一丝一寸地挪向自己的腰间。他的身边，蓝秀瞪着双眼, 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她的嘴唇微微张着, 下巴难以抑制的颤动, 浑身上下却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哪怕是被几个治安兵抓住的时候，她也不曾有过这种即将窒息的感觉。然而她此刻并未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只觉得胸口憋闷，呼吸有一种急促的涌动, 似乎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
幸而此时, 蓝峰的左手已然挪移到她的面前, 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唇。
两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山壁方向，不同于蓝秀的惊恐，蓝峰的眼神变得沉静而锐利, 与昨夜里愤懑但激昂的少年模样全然不同。
“咝——”
几步外的地方, 距离地面不到一米的山壁上, 一条褐皮黑斑的蛇慢慢抬起了头颅。同样褐色的眼睛里, 一点黑芝麻似的瞳孔渐渐消失。无瞳的蛇眼之下，蛇嘴大张, 猩红的信子从尖细的獠牙中悠忽探出, 吓得蓝秀立马惊叫出声。
然而捂着她嘴巴的左手稳如磐石，只让她发出了闷闷的哼声。
但这一点点的声响就已足够！对面的蛇头蓦然窜起一截, 细长的蛇身已然立起一半, 蛇头再是一矮, 褐皮蛇飞窜而起, 尾巴左右摆动着, 扑向兄妹二人！
蓝秀出声的那一刻, 蓝峰便已做好了准备。右手刹那间从腰包中掏出一把钢色短刀，同时左手猛然把妹妹推向一边。短刀划过一个短径的半圆，值斩向褐皮蛇身！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原以为时机和准头拿捏极好的蓝峰，却赫然发现褐皮蛇竟凌空再次拔升，好似空气中有一级无形的台阶一般，让它再次跳跃到了自己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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