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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前柳期来喝茶时，基本是李清雅泡什么，她就喝什么，从没流露出过对茶的了解。
李清雅有些惊喜：“原来你这么懂茶。”
“不懂，上班的时候随便喝而已。”柳期道，头一次在李清雅面前完全解除戒备，“大裂变以前，茶叶是很普通的东西，谁都喝得起。”
说完她看了一眼李清雅，意外地没在对方脸上看到惊诧。
李清雅只是微笑：“真好，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裂变前的世界。柳期，我觉得你就像熟普，接触多的人都会喜欢你的。”
柳期蹙了蹙眉，只听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这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隐瞒一些事情的理由，我也有。不过今天你有心事，我也有，我希望有个人能听听，如果你也希望，我也会听。”
柳期看着她，这才发现李清雅的浓妆和紫色长裙，好像就是她之前描述过的行动时的装扮。窗外走廊上的路灯照进来暗淡的白光，把她的脸照得十分苍白脆弱，而那鲜红的唇色几乎让这抹脆弱濒临崩溃边缘。
柳期终于从心头被柳望搅起的漩涡中脱离出来，说道：“你说，我听着。”
“看吧，我就说你是个善良的人，心软。”李清雅笑道，只是笑容落寞，“我行动失败了，吴山就在我眼前，但我没能开枪。”
“我知道，白庄跟我说了，你碰到了意外，有人在你的位置上破窗坠楼。他们正急着找你了解情况，只是都不知道茶阁在哪。”
“那个人姓乘，自称是卯安城区的中将。”李清雅露出抱歉的神情，不知是对晨曦小队，还是对口中的乘中将，“他是被我们组织里的人扔下去的，因为他发现了我包里的枪。”
柳期恍然：“你之前说无名会来帮你，人终于到了？”
李清雅摇头，闭上眼，消化着她消化了一天都想明白缘由的结果：“他不是来帮我的，他是来阻止我的。他说，组织否决了我的行动请求。”
“为什么？无名不是联盟的死对头么？”
“我也不知道，他把我带出茶楼就消失了。”
柳期问道：“你确定他是你们组织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伪装的？”
李清雅笃定地摇头道：“没有人可以伪装成无名，更没有人可以在无名成员面前伪装成同伴。这一点事关组织核心机密，我确实不能告诉你。”
她继续道：“他确实是无名成员，而且级别很高。我想了一整天只想明白一点，组织派出级别这么高的人亲自来通知我行动被否决，其实是在传达一种诚意，还有决绝。一般来说，成员提请行动请求后，若组织同意，便会直接派人协助，若不同意，就是石沉大海，不会有任何回复。但他来了，带着高级别的身份，这是诚意。”
“他来不是协助行动，也不单单是告知我行动被否决，而是阻止行动。这是决绝。猜得不错的话，直到会谈顺利结束，他都会留在空港，暗中监视我的行动。”
柳期对无名并不了解，思索了一会儿也是毫无头绪，说道：“也许你们组织高层有更大的计划，让会谈成功只是第一步。”
“不，不可能，这不符合无名的宗旨。”李清雅断然道，“无名和所有组织都不一样，它没有组织利益，没有为了大局牺牲局部的想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无名，无名从来都是为当时当下的弱者而存在。”
柳期没听明白这所谓的“宗旨”，等了一会儿，见李清雅没有再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你是无名成员，组织不同意行动，难道要违背组织命令？”
李清雅面色复杂：“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清楚。但服从命令从来不是无名的风格，更不是无名的要求。请求被拒绝没关系，成员可以自行行动，只是无人协助，生死不论而已，这也是我这段时间所做的事。”
“只是现在无名非但不帮你，反而派人来阻碍你行动。”柳期有些明白了李清雅的疑惑，“如果你执意行动，可能头一个要杀你的，就是你们组织。”
李清雅心头一颤。她隐隐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下意识没有正视它，这会儿被柳期直接戳破，惊惧的同时，又感受到了一种荒谬。
这是她加入无名后的第一次行动，怎么会刚迈出半步就被拽了回去？拽自己的人还是组织？
普洱茶凉了，柳期没有在意，一口喝了下去。
失去温度的茶汤再无凝润口感，顺喉而下，一如李清雅此刻的心头寒凉。
过了许久，李清雅从沉思中缓过来，说道：“柳期，我有个请求，你答不答应都行。不过在提这个请求之前，我先听听你的心事吧。”
柳期看着她转为平静的神色，心中大概猜到了她所求为何。李清雅面对的难题如同一块石头塞进她的胸腔中，让本就憋得喘不过气来的她更加不吐不快。
反正李清雅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来自裂变前的时代。
“你刚才说我是个善良的好人，其实不是的。”柳期说道，“以前的我根本不是这样。以前的我会为了找弟弟不惜悔婚，扰乱、甚至可以说破坏了许多人平静的生活。会为了活下去杀掉一起训练的同伴。会为了回到这个世界，不惜打开虫洞，把被空间裂缝吞噬的生命危险甩到数百万人头上。”
“有人跟我说，在这个世界上要变得强大，最重要的就是遵循本心，只有这样才能拥有最强大的精神意志，才能不断地提升异能实力。但我知道，那些我做过的事情，都是我的本心，所以我才能在十万试验品中存活到最后，拿到进入空间裂缝的机会。”
柳期平静地看着李清雅，对方脸上渐渐浮现出疑惑和烦恼神色。
“有良心的人才会考虑做成一件事情要付出的自身以外的代价。清雅，我做那些事情，从来没考虑过别人，哪怕想到了显而易见的恶劣结果，我也没有过丝毫犹豫。我不是善良的人，更不是一个好人。”
李清雅摇头道：“不。我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我也相信我看到的事实。你救了那么多孩子，听小总理说你还冒着生命危险为安置区的难民杀了一个狂化的变异种。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些事实，柳期，你……你变了。”
第105章
动机、言语、行动, 要判断一个人的本性，不外乎从这三方面着手。
李清雅看得很明白，营救被拐卖的女孩们也好, 杀安置区变异种也罢, 柳期冒着极大风险做这两件事, 从功利角度讲，收不到任何实质利益。没有动机的行为, 最能代表本心。
从她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并不出乎柳期的意料。来的一路上, 她反复思考着柳望关于“本心”的质问, 反复回忆着换到小七身体里后, 那些异于往常的情绪起伏。
结论只有一个，她真的变了，她不再是以前的她。现在的柳期, 是以前的她和小七的混合体, 虽然小七在她脑中没有自主意识, 但那些情绪都是这个又聋又哑的偏瘫女孩儿的。
意识到被阿亮欺骗时的气愤, 听到阿亮死讯时的懊悔，目睹方灵尸体时的悲痛, 得知小蓝兄妹被拐时的急切, 看到满货箱被拐女孩们时的痛恨，收到金婶送的衣服时的感动……
这一切事情中感受到的种种情绪, 此刻想来, 柳期早已分不清哪些源自小七, 哪些源自于原来的自己。
失去自我的理智认知让柳期一时间无所适从, 以至于眼中所听、耳中所闻, 突然出现了强烈的虚幻感。
“柳期, 柳期……”
李清雅的眼神从关切变成着急，不断摇着柳期的肩膀。好一会儿后，那双呆滞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看向她。
“我没事。”柳期说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李清雅没有褪去担忧，刚要再问，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一组一组，听到请回答。”
是黄金。
柳期喝了口茶，问道：“你不接？”
李清雅盯着茶几上的对讲机：“我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做。”
黄金的声音还在不甘心地重复着。
柳期说道：“无非是继续还是退出。至于生命危险，上次我劝你时早就说得很清楚了，你也很坚定，现在不过多了一个潜在的敌人而已。你的组织成为你的敌人，会影响你破坏会谈的选择么？”
“当然不会。我只是担心……”
“担心组织有更好的对抗联盟的计划，你擅自行动会破坏他们的计划？”柳期接口，猜中了她的心思，“从朋友角度讲，我早就希望你退出，现在退出也不晚，毕竟你的身份在空港还不算暴露。就事论事的话，你是卯泰本地人，对空港也十分了解，你们组织真要有什么大计划，把你吸收进去百利无害。但他们没有，所以我觉得不存在什么计划。”
李清雅咬着唇，还在犹豫。
对讲机中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一听就是无色：“别他娘地喊了，老子都被你吵醒了她能听不见？不是死了就是不想搭理你，你丫怎么这么死脑筋！”
无色声音消失后，黄金那头也安静下来，似乎放弃了呼叫。
柳期一把抓过对讲机，在李清雅略显惊慌的眼神中，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跑腿二号，一组在我身边。”
国宾馆内，焦急踱步的黄金听到无色的话，握着对讲机的手垂了下来。
李清雅还是没有回应，柳期也不知行踪，两人到底去哪了？
思绪及此，柳期的声音蓦然从对讲机中传出。
黄金一惊，脚步豁然停住。
在一起，她们果然在一起，从茶楼带走李清雅的人果然是柳期！
她们去哪了？茶楼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清雅为什么没有开枪？埋伏晋安的第三个人到底是谁？柳期到底是不是传说级变异种……
无数疑问刹那间涌上脑海，但黄金忍住了，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你们是否安全，有没有暴露？”
很快，柳期就回了过来：“安全，没有暴露。但是，有一件事，我需要通知你，还有其他人。”
黄金皱眉，有不好的预感：“你说。”
“我们的交易结束了，这个地方找不到我要找的人。从现在起，我退出行动，你放心，我不会向任何人透漏任何行动信息。”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雷轰在黄金脑子里，把他炸懵了。
自从怀疑柳期是传说级变异种后，他心中就一面担心一面惊喜。担心着一个传说级变异种失智后能造成的巨大破坏力，惊喜着柳期神智似乎十分稳定，若能完全收归己用，不但破坏会谈的成功率大大增加，甚至有望和黄怀角逐一下总理的宝座。
无论是从哪方面看，该考虑是否与柳期继续合作的主动权都在他手上。
然而，柳期居然在这时候突然说交易结束了！
肯定是柳望，肯定是那个老头！
黄金回过神，使尽全力按下通话键，甚至忘了称呼代号这个规定：“柳期！小七还有个姐姐！我已经找到她了……”
然而对讲机中再无回应。
春晖旅馆二层房间里，九清清冲出房间，刚要敲门，白庄就迅速开了门。两人握着对讲机，带着便携听筒，目光对视在一起，彼此眼神中都透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短短一天内，李清雅再一次感受到了背叛。
她看着柳期说完最后一句话，看着她关掉了对讲机，甚至把电池都抠了出来，随意放到茶几上，才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了出来：“为什么？”
柳期靠在椅背上，难得露出疲惫神色：“有人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促进会谈顺利进行，帮助联盟扩大势力，缔造和平局势。反之则破坏会谈，保护昭阳不被瓜分，为前代文明保留一丝火种。”
她看向李清雅：“火种复燃就是革命，革命要死很多人。我一开始不想选，但他也好，你也好，都让我正视本心。我不想背负千万人的生死。”
李清雅直直地对上她的目光：“所以呢？你为了所谓的和平选择了帮助联盟？那只是一时和平！在联盟体制下，那些被践踏的普通人呢？那些普通的被当成生育机器的女人呢？那些一生下来就无父无母，不知亲情为何物的孩子呢？他们的生死就不是你选择的后果？”
柳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我没说要帮助联盟，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选。仔细想想难道不好笑么？难道没有我，难道联盟就不扩张了，昭阳就不会被瓜分了？”
她无奈地闭上眼：“以前的我不会做这种可笑的选择，但小七想。哪怕只是在天平的任一端加上一缕棉花的重量，她都觉得那些生死是自己造成的，甚至只要看到过这个选择题，最终两不相帮袖手旁观，她也会觉得任一方的生死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是仔细想想，就算她还活着，就算她四肢健全身体健康，她又能做些什么？”
柳期自嘲地似的笑道：“善良又无能的普通人，却总是觉得自己的选择要对很多人负责。”
李清雅不知道她口中的“小七”是谁，第一个念头以为是柳期正在找的展七，但又听到“就算她还活着”这句话，不由有些糊涂。然而柳期说出来的话让她极不认同，尤其是最后一句。
“我听说生活在前代文明的人重视亲情和友情，他们虽然是普通人，但团结起来建造了无与伦比的和谐社会。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挨饿，鸡鸭鱼肉水果蔬菜样样不缺，现今珍贵的熟普也像你说的一样，想喝就喝。他们活得幸福，他们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他们不用仰望高人一等的种族，他们可以为了平等和自由，付出千万人的鲜血，他们都是普通人！”
李清雅凝眉逼视着柳期：“柳期，你是前代文明的人，你读了多少书，上了几年学？”
柳期的面色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凝重起来，低声道：“直到大学毕业，十六年。”
李清雅“哈”了一声：“十六年，卯泰孩子只能上七年，其中四年还是工种技能实践！你知道无名里，有多少其他碎土的成员一年学都没上过吗？他们有些人甚至连字都不认识！”
“我父亲说，看书越多的人，只会越来越自私，越来越只会自保……可是我不信，书上明明说前代文明的教育体系有多发达，文化普及率有多高，如果那些都是自私的人，又怎么能一起创造出那么辉煌灿烂的文明呢？他们都能探索宇宙了……”
柳期微微摇头：“清雅，裂变前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是，我知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斗争使、革命使。但是那个世界就是在斗争中不断地变好，大家的生活也越变越好，不是么？”李清雅咬着牙，目光坚定，“柳期，我该谢谢你。是你的选择，让我意识到了自己有多重要，就算只是一缕棉花，我也要把微不足道的力量贡献出来。”
说到这里，她的愤怒已然消散，余下的只有一种陌路人的漠然。
柳期察觉到了她气质的变化，那股子亲近消散无踪。她端着半杯迟迟未喝的茶，问道：“清雅，如果你父亲还在，把他放到天平的另一端，你还会这么坚定么？”
李清雅走向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坐下来，淡淡道：“他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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