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看梅贵妃的尸体一眼,太极殿的总管太监便拿着一封圣旨而来。
“二殿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碌碌无为,德行有失……自今日起,革去储君之位,贬为庶人,迁居太常观。钦此!”
老太监斜睨着跪在地上毫无反应的谢风凌:“殿下……啊不。谢庶人,接旨吧。陛下听说了废妃梅氏遭天谴一事,能对你格外开恩,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草民……谢主隆恩。”谢风凌几乎是咬牙,接完了圣旨。
从今往后,他与皇家断绝所有的亲缘关系了。
……
太子被废,紧接着先皇后所生的皇长子又被人从昭阳寺请了回来。
短短几天时间,朝廷上下人人自危,听说新上任的太子以雷霆之势,短短三天就清扫了四五个与梅氏关系密切的贪污官吏。
连带着贺兰芝的青丝坊,生意也惨淡了许多。
不过她也无暇顾及生意的事儿了,前几天还只是孕吐,这几天就总是腰酸背痛,每天睡上六个时辰都还困倦。
贺兰芝坐在柜台后面,单手撑着脑袋。
手边是一本账簿,她却已经昏昏欲睡。
“少夫人,你实在困倦,就回府歇息吧。”王澜拿开了账本,惊醒了贺兰芝,“反正最近生意不好,留我们几个看着就行。”
贺兰芝揉了揉眼睛:“没事。”
“说也奇怪,你这几日总是嗜睡干呕,甚至每天吃得也比以前多多了。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贺兰芝心里有鬼,只能含糊其辞:“可能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有些不适应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一辆马车停下。
王澜以为铺子里终于来客了,刚迎上去,却发现来人是一个青衣太监。
“哪位是贺兰姑娘?”太监勾着兰花指,说话的声音比女人还柔。
“我是。”贺兰芝撑着桌子站起。
太监喜笑颜开:“叫奴才好找呢,去了祝府和贺兰府,都没找到您。这天大的喜事,都差点不知该怎么告诉您了。”
“公公,您是?”
“奴才是东宫的管事太监,太子殿下最近朝政繁忙,不得空亲自来见您。”太监说,“陛下已经下旨,给您和太子殿下赐婚。十五日之后便是大喜之日。”
王澜和店里几个伙计都睁大了眼睛:“什么?赐婚?太子?”
贺兰芝是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说,跪谢了赐婚的圣旨后,宫里的人便抬聘礼进来。
原本宽敞的青丝坊一楼,顿时被占得满满当当,足足有二十个箱子,可见皇家聘礼厚重。
“太子殿下说了,知道您挂念您弟弟贺兰少爷,还命人去江南请他回京。这一来一回,大婚之日应当能及时赶回。”
“多谢公公。”贺兰芝喜不胜收,她掏出了几片金叶子给他,又给了随行的宫人们一些喝茶钱。
宫里的人一走,王澜便又惊又喜的拉着她的袖子问:“少……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听说那位新册封的太子殿下是皇上的长子,您什么时候跟太子殿下认识的?”
“咳咳!”贺兰芝嘴角也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你们都见过他的,来咱们铺子好多回了。”
石头不解的挠头:“小的怎么没有映像。”
“总之,王澜。”贺兰芝迅速转移了话题,“这铺子里的事情,以后可都全交给你来操办了。”
“姑娘放心,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就算你不吩咐,我也会尽力的。”王澜说。
不过贺兰芝更担心外人知道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会来青丝坊找她,于是她再三叮嘱,生意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的做。
至于那些想求见她的人,一律不见,让那些人自己去找谢无痕。
贺兰芝的担心不无道理。
皇帝的赐婚圣旨刚传下来不过两天,前来拜访的人便络绎不绝。
一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官员或家眷,也携贵重礼品来找她,不过都被王澜婉拒了。
那些人也不死心,都在青丝坊下了许多单子,让坊里的绣娘们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还扩招了三十多个绣娘和伙计。
冬月初三,大吉之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整条朱雀大街,热闹非凡。
贺兰芝在宫中嬷嬷的搀扶下,上了轿子,一路吹吹打打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两个身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女,奋力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贺兰季拢了拢身上明显有些单薄的衣裳,与一旁看热闹的路人打听:“这是谁家娶亲,阵仗竟这么大,连封了好几条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今日是当今太子娶亲。”
另一个路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这还是皇上赐婚呢。可怪就怪在,竟然娶的是个克死了丈夫的寡妇!”
“啊?陛下真是……难道不怕这位太子妃,把太子也?”
“嘘,这话可不兴乱说。只听说这新娘是个商户女,还来自江南。想必一定是生得国色天香,否则怎么会被太子求娶呢。”
“只能怪前面那位,没福气罢喽!”
贺兰季越听,脸色越难看。
能从青丝坊出嫁,还来自江南,是个克死了相公的寡妇……
这不就是他女儿嘛!
小江氏也气得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胳膊:“真是个没用的,她如今飞上高枝儿了,也不知道好好孝顺你这当爹的!”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曾经对她们姐弟不好,芝儿岂会变成那样不顾家的性子。还有贺兰渊,都是被你给惯坏了,净给他妹妹添乱!”
贺兰季早就受够了窝囊气,登时就不乐意了。
要不是这对母子,他现在就是皇上的亲家,太子的岳丈。
哪里会变成一个只能住漏雨破屋的穷光蛋?
小江氏脾气一向火爆,听见这话顿时火气蹭蹭往上涨:“怎么还怪我了?你不是她亲爹吗,你还不赶紧追上去,让她去跟大理寺传个话,把咱儿子放出来。”
“女儿嫁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哪里比得上有儿子能传宗接代……”
啪——
小江氏话没说完,就硬生生挨了一巴掌:“你竟然打我?”
两个人都将生活上的不如意和后悔,全部怪在对方头上,当街就撕扯起来。
贺兰芝对此并不知情,她乘坐八抬大轿直奔东宫。
凤冠沉重,又盖着密不透光的喜帕,她全程都看不见,只能任由着两位嬷嬷搀扶着拜堂,随后送入洞房。
一套正正经经的流程走下来,贺兰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等到嬷嬷们离开,迫不及待的偷偷掀了盖头,抓起一个苹果就啃了起来。
才啃了两口,就听见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她连忙把苹果放回了原位,假装自己一直乖乖坐在软榻上。
“你这般心虚做什么,又不是不许你吃。”谢无痕哑然一笑,坐在了她身边。
贺兰芝莫名开始有些紧张:“你不用去陪宾客吗?”
太子大婚是大事,宴请了不少的大臣。
谢无痕修长的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实在想你想得紧。”
他话音刚落,隔着红绸盖头便吻了上去。
起初是蜻蜓点水,直到越吻越深,干脆扯了那碍事的布料。
贺兰芝不由自主的软了身子,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语气如兰:“还没有饮合卺酒……”
“晚些时候再说。”
谢无痕嗓音沙哑得厉害,他现在只想把眼前这块儿糖剥个干净,细细品尝后再吞入腹中,任谁都抢不走。
衣带渐宽,贺兰芝握紧了他的手:“别……大夫说得轻点,头三个月最要紧。”
“……”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怀里娇娇已经怀了他孩子,但是新婚之夜两人却不能做些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属实是让他难为住了。
“我会轻一些。”谢无痕含住了她还想反抗的嘴,把她的不满全都堵住……
(完)
〖外传〗
第93章 番外:破碎的花(宋婉儿篇)
我出身世家大族,我爹是二品兵部尚书,我娘是京中贵女,我从小就活得养尊处优。
或许,我长大以后,就会跟母亲一样,择一个家世相匹配的好男儿成婚。
然后与他夫妻伉俪情深,与他生下三儿两女,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
直到八岁那年,我看着父母鬓边突然多了几丝白发。
每当我问起时,父亲总是会慈祥的说:“没事,真希望婉儿能快些长大。”
可我总能听见父亲与几个叔叔说,“纪太师府已经被抄家了。”
“这可怎生是好,我们几个素日与纪太师走得近,该不会也……”
“嘘。别胡说。宋大人,依您所见,我们应该如何?”
抄家?
我抱着一只布娃娃,实在是听不懂这些大人嘴里在说些什么。
官兵来的那一天,我娘破天荒的领着我去了丞相府。
从来不会哭的阿娘,那天抱着我却哭红了眼睛。
阿娘跪在那个衣着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求她救救我。说她是父亲的结拜义妹,三人相识多年的情分,自己从未求过她什么。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嬷嬷哄着我睡觉,说只要醒来,就能看见爹娘了。
醒一次,没看见。
于是我尝试着睁开眼又闭上眼,反复多次,最终从我讨厌的二姑母口中得知了爹娘的死讯。
我不再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的世家贵女。
而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姑母对我说不上好,吃穿用度从不缺。
但我就像是相府后院中,任由野蛮生长的杂草。
她对我从不过问。
我以为是我惹她生厌了。
所以,我越来越小心谨慎。
我对任何人都抱着笑脸,从不敢将自己真实的一面露出来,最终换来了姑母的一句夸赞。
“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也不知将来会便宜哪家的郎君。”
十四岁的我,终于逐渐意识到,我并不是会一直住在姑母家。
也是,如今我身戴罪籍,能收留我长大成人,已经是姑母心善了。
可我不想。
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这罪臣之女的身份有哪家的男儿敢娶我?
娶我,就相当于自断前程了,这辈子只能是个贩夫走卒的命。
我知道,我该为自己考虑了。
那年寒冬飞雪,院儿里的丫鬟偷懒没烧炭火,让我染了风寒。
我算准了大表哥早起去私塾的时辰,藏在拐角处,趁他过来时,跌在了他怀里。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祝武宣托起了我的身子,有些焦急。
次日,他差人往我院子里送来了一支梅花。
我与他相见越来越频繁,也对他产生了爱慕之心。
我想,这辈子只要能与他成亲,或许就能永远留在祝家了。
少年时的两情相悦,最终导致做了不该做的错事。
十五岁那年,我与祝武宣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恨得连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婉儿妹妹,都怪我饮酒误事。你要是生气,那就狠狠打我吧!”
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虽然我想利用他,让自己嫁入相府,可我早就喜欢上了他。
大公子生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又文武兼备。
于是我说,想在我及笄后,他去姑母面前求亲。
我终究是没有等来这一日。
我及笄那日,皇室办了秋日围猎,姑父姑母和祝武宣都在受邀之列,要去围场小住七日。
七天后,我却只等来了他在猎场摔断了腿的消息。
我看着无数人在他房中进进出出,也看着性格温和的人,渐渐变成了脾气暴躁的疯子。
疯到十天半个月都不踏出房门半步,疯到稍有不顺心就砸东西,疯到姑父骂他,“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这样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这样的表兄,让我好陌生,也让我很害怕。
我们的约定被越推越远,姑母也差了好几个媒婆,变着花样的想给我说亲。
果然如我曾经所想一样,在所有人眼中,我只配嫁给浑身沾满铜臭味儿的商户,亦或是中下品小官中不受宠的庶子。
我开始害怕了。
在我担惊受怕的时候,祝武宣突然好了。
他开始流连于花街柳巷,开始日夜买醉,开始不停的纳妾。
一房,两房,三房……
我不停对自己说,没关系的,他曾许给我正妻之位。
那一年,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他总会送许多精巧的东西给我,也会陪我去干一些赏月的风雅之事。
直到有一天,我去荆园寻他时,看见他对我疏离且平淡的微笑。
好奇怪。
明明有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感觉不一样了?
从那一天开始,他不再与我见面,也不再外出,不再往家里带女人。
又是一年冬日,过了除夕,我就十七岁了,是旁人嘴里常说着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那日,听说姑父从前在江南老家的邻居前来拜访。
还带着一个与我年岁相仿,长得极好看的姑娘。
我远远的望去,果然生得好看,我在京中从未见过容貌如此美艳却又不俗的女人。
她衣着很简朴,让我想起了曾经自己的落魄。
可很快,我就记恨上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
她被许给了祝武宣,成了我的嫂子。
我心急如焚的想找祝武宣问个清楚,不是说好了娶我的吗?
可他一看见我,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我试探了几次,最终得到了他并不记得这样的话。
我失望极了。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越来越痛苦煎熬。
我的清白已经没了,我如果不嫁给祝武宣,那我一旦被发现,是要名声扫地的。
我开始恨这对狗男女了。
马氏也一样。
马氏是祝武宣带进来的第一个姨娘,听说是哥哥欠了赌债,将她卖给了青楼。
她极力讨好他,最终换来了赎身。
我们商量着,用一点媚药,掺进祝武宣的酒水里,然后再派马氏去伺候,让新娘子一个人独守空房,狠狠的羞辱她。
药放得太多了。
祝武宣在荆园三天两夜都没有下来床,急得姑父姑母团团转,找了许多个大夫。
最终在一个夜晚,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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