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谙诵读时,声音像溪水一样平静地流淌。
赵徽鸾听得入神。
章云驰看到容谙朝他们这边走来,忙蹲下身靠着墙隐蔽,又去拉赵徽鸾衣服。
赵徽鸾这才发现眼前笼罩着一片阴影。
她抬眼,正好与容谙四目相对。
哒的一声,容谙将窗给合上了。
“哼!好你个容谙!”
赵徽鸾气鼓鼓走在宫道上,撩袖子的模样像是要去打架。
章云驰一边给她拉袖子,一边道:“咱们去偷听,本就于理不合。”
“那下回,本宫就光明正大地去!”
“你有法子了?”
赵徽鸾勾唇笑,眼睛看向天玑殿方向。
章云驰会意,摸了摸鼻尖,道:“也给我求个太子侍读呗。”
赵徽鸾给了他一记眼神。
“太子侍读不可能,公主侍读嘛,是可以的。”
赵徽鸾所行,是老办法了。
“你不是最不喜欢读书习字了吗?先前朕让你跟着静妃读书,还让沈大儒的外孙女陪着你读。结果倒好,人家婉婉都成帝京首屈一指的才女了,你呢?”
面对永昭帝的数落,赵徽鸾笑得一脸讨好。
“儿臣这不知道错了嘛?儿臣现在想学了,想好好学!”
“那朕去同静妃说。”
“静妃娘娘近来身体不好,儿臣不想她太操劳。让儿臣同弟弟一块在文华殿听讲也是一样的。”
永昭帝沉默了一瞬,道:“你当真如此喜欢状元郎?”
赵徽鸾瘪瘪嘴,垂下头。
永昭帝没辙了,只得点头应允。
“您真是儿臣的好父皇!”
赵徽鸾一把抱住老父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小太子得知自家阿姐要同她一起听学,开心地不得了。一早让人准备好同他一模一样的文房四宝和书籍,去了玉衡宫。
赵徽鸾揉着惺忪的睡眼,问他:“今日授课是哪位先生?”
“汪先生。”
赵徽鸾缩回床上睡回笼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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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在燕都身是客,寻梅懒去诉松涛。音绝一色呼风至,疑似星云落九霄。”系作者原创。(“寻梅懒去”出处:元·薛昂夫《蟾宫曲·雪》)
(怕有人不看作话,故补在正文里。祝看文愉快~2023/10/28)
第18章 掌戒
直到又是容谙讲学这一日,赵徽鸾才早起洗漱好,出玉衡宫时,正巧小太子来接她一块去文华殿。
殿里多了几个公子小姐,是永昭帝选的侍读。章云驰也在。
小太子坐在左侧第一个位置,赵徽鸾坐右侧第一,章云驰作为公主侍读,坐在赵徽鸾身后。其余人见礼后,也各自找位置坐下。
赵徽鸾东张西望,不见沈知韫。
章云驰笑她傻:“若有女子恩科,沈家姑娘都能直接去科考了,哪还会来这听学。”
他刚说完,沈知韫便进来了。
她规规矩矩同太子公主见礼,坐太子身后的一个人主动将位置让给了沈知韫。
赵徽鸾朝章云驰使眼色,章云驰又同沈知韫换了。
刚坐定,容谙来了。
众人起身,恭敬见礼:“先生。”
容谙回礼后,便开始了讲学。
赵徽鸾杵着下巴,目光直直跟着容谙。那模样,章云驰只觉得没眼看。
容谙却是没有受影响。
赵徽鸾收回目光不看了,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认真极了。
章云驰好奇得紧,趁容谙不注意,探头探脑想看清她的画。
不料容谙走下来,挡在他面前,点着桌面问他:“格物致知,出自哪里?”
章云驰忙站起来道:“出自《礼记·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容谙点着头,视线落在赵徽鸾画的小像上。
“很好。”
他说着,抽走小像,回到桌案前坐下,开始给他们讲解“格物致知”。
赵徽鸾人都呆了。
散学后,她找容谙要回小像。
“殿下,文华殿是授业讲学之所,殿下既然来此,理当认真听讲才是。”
“本宫知道,但你先把小像还给本宫。”
容谙将小像摊开在桌案上,赵徽鸾趁机想夺,却被他大掌压住,没抽出来。
“这是臣的小像,臣以为,臣有权将它留下。”
赵徽鸾说不过他,眼睁睁看着他把小像折起,塞进袖子里。
突然,她笑了。
“容卿既喜欢,那便送予容卿了。”
容谙塞袖子的动作一滞。
赵徽鸾得意地回了玉衡宫。
只是她没得意几天,等再度轮到容谙讲学时,容谙说要收课业。她才想起来,上次结束时,容谙让每个人回去抄三遍《大学》。
“你……你要打本宫?”
容谙拿着戒尺,戒尺一端点在空白的课页上。
不仅赵徽鸾惊了,章云驰等人都吓得站了起来。
“你可知,你这是以下犯上?本宫可以治你的罪。”
“在这文华殿内,臣只知在座皆是臣的学生。纵使太子与公主地位尊崇,身份尊贵。臣一日为师,自要有为师的担当。也请殿下谨记,作为学生,应当做的事。”
“待出了文华殿,殿下或陛下有任何罪责,臣亦无半句怨言。”
赵徽鸾紧了紧拳头,还是伸了出来。
眼看着戒尺就要落下,她吓得闭了眼。
“先生。”
一只小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递在赵徽鸾的手上边。
“阿姐怕疼,让本殿代替阿姐吧。”
“阿姐忘记抄写,也怪本殿没有提醒阿姐,亦是本殿的错。”
“让我来让我来!”章云驰也伸出了手。
赵徽鸾拉过幼弟,责怪他:“阿姐犯错,阿姐自己承担,勿需你逞强!”
说完小太子,又骂章云驰:“你傻啊,挨打还上赶着,关你什么事,呆着去!”
小太子还要伸出手,赵徽鸾直接把人摁进自己怀里,右手直直伸了出去。
“打吧!”
她不敢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容谙没留情,一戒尺重重落下,痛得赵徽鸾浑身一颤。
她缓了缓,看向容谙,“还有两戒。”
又是一戒。
她摁在小太子身上的手猛地一用劲,右手颤了颤,掌心通红。
小太子知她痛得很,心疼得不得了,只得抱紧了自家阿姐。
容谙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公主的面上,原以为公主会在他举起戒尺时大发雷霆,治他不敬之罪,然后离开文华殿。
没想到,她竟生生受了。
第三戒落下。
赵徽鸾疼得出声。她看向指尖颤抖的右手,泪眼汪汪。
沈知韫蹙眉问她:“回玉衡宫?”
赵徽鸾摇头,安静地坐回位置。
散学后,文华殿内只剩下赵徽鸾和章云驰。
小太子本也想留下,沈知韫看赵徽鸾那副泫然欲泣又强忍的模样,摇摇头,先陪小太子回去了。
“后悔吗?”
“什么?”
“后悔琼林宴上说的话吗?”
赵徽鸾笑了,吹了吹红肿发烫的掌心。
章云驰见她不回答,又问她:“你喜欢他什么?皮相?才华?还是他打你掌心?”
“章晏礼!你挖苦我!”
赵徽鸾激动地想打人,手一动,又疼得她龇牙咧嘴,捧着掌心吹个不停。
“你不懂。”
她道,“容谙若是当众拒绝与温霓禾的亲事,温家不会放过他。”
“你又怎知他不愿做温家的东床快婿?有内阁首辅扶持,他的仕途那是旁人拍马都赶不上的。”
“本宫就是知道!他那般的人物,不屑得靠裙带关系来换取仕途。”
“你给本宫吹吹,疼死了。”
她说着,把手递到了章云驰面前。
章云驰从善如流,吹着她掌心。
“从小到大,陛下都舍不得动你一下。”
“记得小时候我连累你摔伤,就蹭破点皮,父亲与祖父都心疼得不得了,打了我十板子。”
章云驰絮絮叨叨,像个小老头。
又说:“你琼林宴上替他解围,他可知道?坊间传言如何诋毁你名声,他又何曾知道?”
章云驰睨了她一眼,满是替她不值。
不想,赵徽鸾却望向殿门口,唇角含笑:“他原是不知的,现在他知道了。”
章云驰顺着她视线看去,容谙正站在门口,手里不知拿着什么。
容谙进来了。
章云驰在赵徽鸾的眼神示意下,朝容谙拱手道了句“先生”,退至文华殿外。
“殿下,这药膏有镇痛消肿之效,一日三次抹于患处,不出两日,殿下的手就没事了。”
赵徽鸾看了眼容谙放她手边的小瓷瓶,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桌面上。
她抬起头,冲容谙甜甜一笑。
“容卿,你替本宫上药吧。”
第19章 恩师
“这……”
容谙对上小姑娘调笑的眼眸,低头恭谨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你我君臣有别,你纵使是本宫的先生,打本宫三戒尺难道就于理能合了吗?”
“既如此,又何必在意这个于理不合呢?”
赵徽鸾把小瓷瓶往他那边推了推。
容谙坐下了。
赵徽鸾暗笑,果然是个有胆识的。
乳白色的药膏清清凉凉,抹在掌心舒服极了。
赵徽鸾递上自己的手帕。容谙愣了一瞬,接过,给她绕在手掌心。
“容卿,本宫不后悔。”
顿了顿,又道,“本宫不后悔自己在琼林宴上说的每一个字。”
“殿下,你还小。”
容谙仔细地给她系好帕子,然后看着赵徽鸾的眼睛,很认真地开口。
“蒙殿下喜欢,臣感念于心。殿下豆蔻年华,有无限春光待赏。臣如今忝为文华殿讲学,经史子集,凡臣所知,都会教授殿下。”
“臣愿殿下,如林间鸟,阅尽山花,如空中月,识尽繁华。”
“殿下愿意否?”
赵徽鸾认真地听了,而后俏皮地眨了眨眼。
“巧了。本宫正好有诸多想学。”
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她实在是经营太久、不学无术的刁蛮公主形象了。
赵徽鸾站起身,朝容谙作揖。
“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容谙下值出宫,侍从长右引着马车过来接他,一张脸拉得老长。
“与长庚吵架了?”
“没有。”
“那是不乐意来接我下值?”
“不是!”
长右嗔视他一眼,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
容谙坐上马车,撩着帘子同长右说:“你告诉长庚,就租时雍坊那间宅子,不必再找。”
“公子,您真打算留在燕都了?”
长右蹙眉:“您先前不说燕都是龙潭虎穴吗?您还说您不想趟燕都这趟浑水,不如外放自在。”
“此一时,彼一时。”
他想起放榜那日,他去恩师都察院左都御史谢尚修府上拜谢。
恩师问他:“士子们十年寒窗,只为今朝金榜题名。你如今三元及第,风光无二。今后有何打算?”
他道:“学生苦读才得今日荣耀,若说不求高官厚禄、光耀门楣,显得虚伪可笑。”
“学生求取功名,一为名利,二为平生所学有用武之地。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学生知当下朝政掌控在温党手中,若想仕途顺畅,需得攀附温党。学生在燕都虽无根基,亦不齿此等行迹。是以,学生想请旨外放,以政绩擢升仕途。”
恩师明显吃了一惊,但很支持他。
“物极必反,温鸿不可能一直把持着朝政。大胤的未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只是外放很苦,比不得京官。你要想清楚了再去。”
三甲一般都是先入翰林历练,容谙思索着时机。
琼林宴上,他本可将计就计,借得罪温鸿外放出京,没想到被真宁公主的善意解围,给搅了局。
眼前闪过小姑娘明媚的笑脸,以及她说的“他那般的人物,不屑得靠裙带关系来换取仕途”,和她长腰弯折时说的那句“有劳先生”。
或许,留在燕都,也未尝不可。
“去谢府。”
长右听到容谙的话,调转马车,去往左都御史的府邸。
然而,这一趟他去得不是很体面。
他原是想给恩师一个交代,毕竟他现在无法请旨外放了。
“贤契啊!”
谢尚修言辞中带着些许讥讽:“如今尚能称你一句‘贤契’,将来却是要唤你驸马了。你如今得公主青睐,前途不可限量。老夫门第小,不敢高攀。今后,莫要来往了。”
容谙没反应过来,人已被管家请出了谢府。
赵徽鸾在数日后,听说了这个事,很为容谙叫屈。
“本宫就说御史那一帮人,都是自诩清高、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吧!”
章云驰却说:“难道不是受您真宁公主名声的连累吗?”
两人吵吵闹闹进了文华殿,容谙正坐在桌案前,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二人一眼。
“先生。”
两人立马收敛,恭敬见礼,落座。
赵徽鸾一改往日的形态,课上听得十分认真。
永昭帝偶次经过文华殿,看到自家女儿的认真模样,深感稀奇。
但当他听说公主只听容谙的课时,他无语住了,忍不住同段掌印吐槽。
“难怪上次拦着不让朕惩处容卿。你看简简那样子,将来若是真招容谙为驸马,还不得教人家吃得死死的!”
“出息!”
段掌印往文华殿内瞅了一眼,笑答:“殿下聪慧,想是不会让人欺负的。”
赵徽鸾余光瞥见她父皇与掌印走远,懒懒勾了勾唇角。
看吧,这就不放心来探虚实了。
若是她每个人的讲学都来认真听,怕是没几日,就要让她父皇拉回玉衡宫里了。
“殿下的手伤还没好吗?”
赵徽鸾正在练字,闻言,看了眼系在掌心的手帕。
“这是时刻提醒本宫,要牢记先生那日的教诲。”
说着,她停下笔,仰头看容谙,晃了晃手腕:“本宫写得手好酸,容卿给本宫揉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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