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他挥了挥指,更多的锦衣卫涌上来。
“住手!”
稚嫩的嗓音刻意压得低沉,带着帝王威严。
第214章 早产
小皇帝负手入昭狱。
他逆光而来,眉眼微沉、气度非凡,周身透着不容置喙的锐气。
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亦是少年帝王。
“先生,你先去吧。”
容谙朝他深作一揖,同长右快步离开昭狱。
“陛下!”
陆北心有不甘。小皇帝睨向他,那眼神像极了先帝,惊得他当即垂下了眼。
“天大的事都没有朕的阿姐生产重要。”
昭狱里回荡着小皇帝的声音,虽稚嫩却冷静,立场坚决。
陆北朝他远去的背影拱手恭声,道了声“是”。
长公主府已然一片慌乱。
女子凄厉的叫声钻入耳廓,一盆又一盆血水从屋里端出。小皇帝瞬间白了脸,他夺步要入产房,被婢女拦下。
“陛下留步!产房里血气冲天,万不可冲撞陛下万金之躯。”
“混账!”
小皇帝厉目怒喝,眼见着要发作,惜春忙道:
“陛下息怒。里边有容首辅在,陛下不必过于担心。”
这话说的小皇帝更不受用!
凭什么容谙能进去,他不能?那可是他的亲阿姐!
便又听惜春紧接着道:“陛下九五之尊,奴婢恐医女、稳婆慑于陛下威严,心慌手抖,于殿下生产不利。还请陛下在此耐心等待。”
小皇帝这才作罢。
门口婢女进出频繁,他欲退到亭子里,一个婢女没踩稳,血水泼到他脚边,也染红了他的眼。
他指着屋子,声音颤抖却坚定:“告诉里边的人,一切以长公主殿下为重!”
惜春恭声应下。
同样的话,容首辅早在数月前已有过交代。
贴身护卫小皇帝的陆北听闻此言,眼神闪烁了下。若是长公主迈不过这个坎,倒省心不少。
痛过一阵,赵徽鸾难得喘口气,才发现她的手正握在容谙手里。
床榻前,男人神情紧绷,满目猩红,惶恐又不安的样子瞧着比赵徽鸾还糟糕。赵徽鸾都担心孩子还没生出来,最先撑不住的会是容谙。
“你、你出去……好不好……”
容谙抿着唇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一错眼就会失去她。
赵徽鸾无从再劝,又一阵剧痛袭来。
恍惚中有人往她嘴里塞竹签,喊她“用力”,可她实在太疼了,竹签咬不住,眼前又是一黑。
好像只是须臾一晃眼,又好像过了许久,口中俱是参片的苦味。她听医女同稳婆的话,调节呼吸,用力使劲。
“快!别让殿下咬到舌头!”
随即,又有东西塞到了她口中。参片的苦味掺进了不知谁的血腥味。
“哇——”
随着婴孩嘹亮的哭声响起,赵徽鸾顿时失去所有力气,昏沉沉合上眼。
“赵徽鸾!赵徽鸾!”
在一声声惊呼中,赵徽鸾吃力抬眼。
那一瞬间,婴孩的啼哭声和满屋子的恭贺声都变得很遥远,入她眼的只有惶然无措的容谙。
“本宫无事,本宫只是累了,想睡会。”
容谙捧着她的手,庆幸与后怕席卷而来,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如此崩溃的容谙,赵徽鸾前世今生只见过两回。
一次是前世,她自刎时。
一次是今生,她生产时。
亭子里,小皇帝听见啼哭声惊得跳起来,惜春快步入亭同他禀报。
“长公主与首辅喜得千金,殿下母女平安。”
小皇帝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入得房内,却见稳婆抱着襁褓尴尬立于床前。
一人睡着,一人守着,无人过问小娇生。
小皇帝瞧过他阿姐,见人无恙,也就放心了。他朝稳婆招了招手,一众人随他转过屏风到矮榻旁。
稳婆掀开襁褓给他看孩子,他好奇又换气,忍不住戳了戳露在外边的小手。
刚出生的婴孩皱皱巴巴并不好看,稳婆违心夸这是她见过的最俊俏的一个女娃娃,小皇帝听后,得意扬眉。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他阿姐和先生长得多好看!他俩的孩子能差吗?
此刻的小皇帝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孩子气,与出现在昭狱时的那个截然不同。
指尖轻点婴孩柔嫩的面颊,他笑问眨着乌黑眸子同他对视的小娇生:
“你什么时候能唤朕舅舅啊?”
话一出口,他就尴尬住了。掩唇轻咳一声,复又摆起帝王架子。
他朝屏风望了眼:“你们照顾好……小郡主,不必打扰他二人。朕先回宫了。”
惜春等人屈膝恭送,小皇帝挥指免了她们的礼,省得打扰里边人。
圣驾一走,念夏拿胳膊碰了碰惜春,唏嘘道:“这就小郡主了?”
“陛下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念夏掰着手指头暗数,可了不得。
一个长公主娘亲,一个首辅阿爹,一个皇帝舅舅,一个安南侯叔叔,一个大胤首位女状元小婶娘,还有一个靖武侯姨母,自个一出生就金口御赐小郡主,这来头普天之下独一份吧!
赵徽鸾醒来已是次日,容谙守着她一夜未眠,两眼布满红血丝,憔悴得很。
她摸上容谙扎手的下颌,笑道:“本宫饿了。”
容谙给她为粥,腕间露出半圈结痂的齿痕。
“痛不痛?”
“臣的这点痛,同殿下相比,才哪到哪?”
容谙的口吻甚是清淡,但他眼底闪过一抹晦暗,赵徽鸾适时打住不再提。
“对了,孩子呢?”
递到她唇边的勺子一顿,容谙蹙眉:“嗯?”
这茫然的样子看得赵徽鸾又无语又好笑。她没好气地瞪容谙,无声控诉。
容谙:“……”
“啊?好丑啊!”赵徽鸾抱着襁褓,不太想承认这是她生的女儿。
话虽如此,她还是抱着女儿亲了又亲,满眼都是宠溺。
又同容谙正色道:“没关系,长开了就漂亮了。昂儿小时候也这么丑。”
容谙被她这副自我安慰又来开导他的口吻逗乐了,两日来,他面上终见笑意。
“殿下说的是,但臣看朝朝现在就很可爱。”
“朝朝?”
“嗯,小名朝朝,朝阳的朝。”
赵徽鸾喜欢这个小名,冲女儿连唤了几声“朝朝”。
“下一个叫暮暮吗?”
“不。”
“那叫什么?”
“不生了。”
赵徽鸾这才听出容谙话中生冷之意,扭头看他,果然面上笑意悉数隐匿。
她抽出一只手去握住容谙冰凉的指尖。
“好,听容卿的。”
容谙面上的寒霜终于散去。
赵徽鸾拍了拍床问他:“要不要上来睡会?”
“嗯。”容谙没有拒绝,此刻若让他单独去一个房间,再累也睡不安稳。
他拥着赵徽鸾,将睡之际,听见赵徽鸾问他:
“你几时回昭狱?”
“不回了。”
怀中人默了一瞬,又问他:“是不想回,还是不必回?”
容谙道:“都是。”
第215章 围城
昨夜,就在连秋把先帝遗旨交给容谙时,数十锦衣卫包围了长公主府。不时,靖武侯章南星带红缨军赶到。两厢僵持,但谁都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陆北打着容谙半月之期未至越狱的名头而来,实际上是想逼赵徽鸾交出先帝遗旨。萧青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东西交给长公主,由不得她不承认。
更何况,此刻天璇宫外跪满了朝臣。
“臣等听闻先帝唯恐长公主专权乱政,特地留有赐死诏书。前掌印萧青阑乃长公主府爪牙,行凶抢夺,眼下诏书已落入长公主手中。臣等请陛下拿回先帝遗旨,按诏诛杀长公主!”
小皇帝气结:“诸卿口口声声赐死诏书,诏书内容尔等可曾亲眼见过?赵徽鸾是朕亲封护国长公主,是尔等亲自在玉衡宫跪请求来的监政长公主,现在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朕诛杀亲姐,朕不知诸卿安的什么心?”
“陛下,长公主自监政以来,以东厂为爪牙,结党营私,滥杀朝臣,此为罪一。”
“包庇萧青阑杀降,罔顾律法,此为罪二。”
“兴女子科举,倒行逆施,有违纲常,此为罪三。”
“且她暗中豢养死士,居心不良,此为罪四。”
“身为大胤公主,荒淫奢靡,败坏大胤风化,此为罪五。”
“长公主野心勃勃,勾结首辅与安南侯,欺我主年少,意图染指大胤江山,此为罪六。”
“凡此种种,臣等以为,即便没有先帝遗诏,长公主亦罪不容诛。”
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小皇帝再像永昭帝,也终归不是永昭帝。面对群臣胁迫,他的脸蓦地煞白。
“朕不知尔等为何一朝翻脸就要置长公主于死地,但朕深知,永昭四十三年晋王之乱,若无长公主赵徽鸾,朕与诸卿都难有今日。”
小皇帝甩袖离开,一众朝臣跪在原地噤了声。
黄英如愿坐上司礼监掌印的位子,他见小皇帝来回踱步焦灼不已,体贴地端上茶,劝他早些安寝。
“他们逼朕杀长公主,你让朕怎么睡得着?”小皇帝指着天璇宫外,指尖都在颤抖。
遗旨的事,在他出长公主府时,陆北就同他坦白了。
他其实能明白父皇留下这样一道旨意的目的,是为护佑他坐稳皇位。阿姐与容谙,权势滔天的两人走到一处,于他确实是个威胁,更何况还有个强兵在握的安南侯。
可是,那个人是他亲阿姐啊!
是这世间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是他记事以来,就爱护他、疼惜他的姐姐!
“陛下。”黄英躬身道,“奴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的话就给朕烂在肚子里。”
小皇帝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打发他退下。
不曾想,天亮后,跪在外边的朝臣不减反增。未曾睡好的小皇帝登时有些上火,意图喊来东厂提督赵笙,廷杖朝臣。
黄英伏跪在地,同他道:“陛下不是一人之陛下,您万不可与群臣离心啊!”
小皇帝忽而想起他父皇曾与他说的话。
——父皇与你阿姐都不重要,大胤的江山才最重要。
他低头望向自个双手,又与一人高的铜镜里着龙袍的自己面面相觑。
他审视着镜中人,镜中人亦审视着他。
他的手与心逐渐侵满悲凉。
是否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就该变得冷心绝情?
大局当前,平衡既破。他是否该有所选择?是否该有所放弃?
小皇帝颓然坐下,手撑着额头,苦恼又疲累。
不知坐了多久,新上任的东厂提督赵笙快步入殿,神情有些凝重。
“陛下,番子来报,西郊有异动。”
黄英激动道:“异动?什么异动?安南侯要造反吗?”
小皇帝冷眼瞪得黄英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他接过赵笙呈上的密报,面无表情地看起来。
赵笙迟疑道:“陛下,还有一事。”
“说。”
“先帝遗旨应分上下两块。一块在殿下手中,上书殿下忤逆圣意,手刃亲叔之罪。另一块则是先帝的赐死诏令。”
小皇帝缓缓抬头,将视线落到赵笙身上,神情从错愕到难以置信,继而唇边掠起一抹讥嘲。
“第二块仍在陆北手中?”
“是。”赵笙道,“陆指挥使已于今早在长公主府外请出半道遗旨。”
好个陆北!不仅瞒他手中有半道遗旨,还敢自作主张!
小皇帝憋着气,把密报拍在赵笙胸口。
“随朕出宫。”
黄英躬着身,姿态恭谨谦卑。待小皇帝走后,他缓步来到天璇宫外。
“大人们啊,何苦强逼陛下呢。陛下敬重长公主与容首辅,有陛下回护,到头来伤的只是诸位大人罢了。”
见众人冷傲清高不愿搭理他,黄英也不恼,反而愈发好声好气地劝慰。
“诸位大人莫不是忘了熹和元年初的那场京察?若只是丢官倒也罢了,怕只怕连性命都难保。”
依然没人接腔。
黄英眼含轻蔑越过众人,回了司礼监。
他不信,这些人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对付首辅与长公主,若不能一击必中,则后患无穷。
……
燕都城内外风声鹤唳,隐有风雨欲来的压迫之感。唯独一墙之隔的长公主府主院是一方净地。
面对满满一碗补药,赵徽鸾满脸痛苦。
“殿下听话,臣给殿下备好了蜜饯。”
赵徽鸾蹙着眉,嫌弃别开眼,眉尖忽而一挑,朝容谙摊开了手掌心。
容谙轻笑,点头应下。
他同意地太爽快,反而让赵徽鸾有些狐疑。但当她嚼着蜜饯拿到所谓的先帝遗旨时,她就明白了。
不过是写了她诛杀晋王一事,确实没什么好怕她看的。
遗旨的边缘印着半块玉玺,她的父皇啊,还真是诡计多端,生怕她活着。
赵徽鸾撇撇嘴,随手丢开。
她摸上容谙下颌的一圈乌青,皱着鼻子道:“容卿,扎手呢。”
容谙似乎有些享受她的动作,嘴上却说着:“殿下若想支开臣,直说便是,不必寻借口。”
赵徽鸾一点都没有被人拆穿意图的尴尬,反而傲娇地冲人扬眉。
容谙忍着笑,满眼宠溺地掐上赵徽鸾的面颊。
第216章 谋生
容谙出门而去,甚至很贴心地给她唤来了惜春与连秋。
看着立在床前的两婢女,赵徽鸾忍俊不禁,抬手捂上了自个眉眼。
这人真是……可爱的紧。
“与本宫说说外边现在什么情形。惜春,你先。”
惜春手里有已故端敏皇后在宫中布下的暗线,赵徽鸾让她先说,是想知道宫里的情况,以及陛下的态度。
惜春说了天璇宫外朝臣逼迫陛下一事,也说了朝臣历数长公主的六大罪。赵徽鸾听后,没甚反应,而是问起另一事。
“现下司礼监与东厂在谁手里?”
“原御马监的黄英黄公公论资排辈升任司礼监掌印,陛下另赐内侍阿笙国姓,升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提督。”
96/104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