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昌帝看了萧临一眼,又看了宋闻峥一眼。
众人动作齐齐停住,也纷纷看向宋闻峥。
他面色淡淡,心中却在盘算。
若他不应,便是拒绝了萧临的节俭之说,显得他想铺张浪费;若他应了,以萧临暗中对他的态度,上船怕是没有好事。
一时间他眉头几不可见地轻皱几分,旋即又散开,想到了应对之法。
躬身行礼,“回圣上——”
“圣上,三殿下,若不让宋大人与老臣一道吧,反正嘉宜那丫头跑去金陵游玩了,我这船上啊也就臣一人,这两夜没人同行,睡着还不安稳呢。”
宋闻峥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话才开头,就被定国公站出来给打断了。
萧临面色微僵,打笑道:“国公爷说笑了,您是上过疆场的人,怎么这就睡不安稳了?”
隆昌帝眼眸微眯,也笑起来:“你这胆子,怎么越发小了?”
“这可不是胆子小的事啊圣上,”定国公一抱拳,“您也知道臣手上人命多阴煞重,嘉宜她生辰八字阳气极盛,有她同船而行,臣确实是睡得安稳。今日一看小宋大人年轻气盛,想来也是阳盛之人,臣就想着邀他同船,或许也有效果呢。况且三殿下方才说的对,省出半条船来是好事。”
萧临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隆昌帝点点头,“也是,你这个毛病朕是知道的,既如此就让小宋大人与你一船吧。”
一锤定音,宋闻峥这才上前应下,等圣驾走后又对着定国公深深一礼。
“多谢国公爷。”
“谢什么,”定国公摆摆手,“快些上船吧,我那船上还有两间客房呢,你自己挑便是。”
宋闻峥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不愿多想,吩咐东玉去搬行李,没多犹豫挑了离定国公更远的那间住进去。
一路南下,运河两岸除了来往的航船、码头外,还有不少农田。
如今正是春耕农忙的时节,江南春早,翻田播种就在最近,因而农民们都盼着风调雨顺呢。
隆昌帝站在甲板上左右看了许久,回头道:“春雨将至,需得注重河道和堤坝的治理。”
萧临立刻接话:“请父皇放心,儿臣已吩咐下去,命人加固河堤,实时监测雨水。”
这活儿,他早就安排陈宗亮去做了,又备了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只待让父皇亲眼看到,便可在父皇面前给陈宗亮博个好印象。
届时,就算宋闻峥再拿陈宗亮受贿的证据出来,最差也能换得两相抵消。
*
三日前在扬州没下成的那场雨,终于是落了下来。
江南的雨不比京城,下得小,但细而密,这样的天气不好出门,闷在家里又委屈。
顾晚枝也没料到自己初到金陵便遇上雨天,早起去给陈老爷子和陈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留下来用早膳。
说来好笑,昨日陈老爷子打定主意故意晾着她,才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乖囡囡”“好囡囡”的叫着,心里那点儿气显然早就消了。
顾晚枝陪他们用早膳,其乐融融。
陈家如今打点生意的是大爷二爷,他们不在家,梁氏和吴氏还有陈屹声便会去照看。
原本二位舅母还想留家里陪顾晚枝的,她都给推走了,反正要住一段时日,哪能兴师动众让就舅母们一直陪着。
两位老人家不出门,领着顾晚枝去府里各处游玩。
她就让阿满去知会韩嘉宜,若愿意来就一道,不愿出门就在小院里歇着。
没一会儿韩嘉宜过来,见过礼就十分兴奋地要出发,看样子是恢复好精力了。
陈老爷子捋捋白须,“走走走,我们这府里别的没有,后园子还有几分看头。”
这话可是谦虚了。
陈家身为巨富,外面不好漏财,自己园子里就不怕了,设计建造无一处不精妙。
一路穿廊绕院,烟雨蒙蒙中,本就雅致的园林更添一层美感,饶是自幼跟着皇家出入山庄别宫的韩嘉宜也不由感叹。
园中布满亭台楼阁,还有一片宽阔的花房,用了特制的材料建造,可以防风雨冷冻,除了夏日荷花不能盛开外,其余三时花卉都能在其中绽放。
韩嘉宜一进去便喜不自胜地欣赏起来。
陈老爷子最得意的就是亲手打造的这片花房,于是十分自豪的一一介绍过去。
“这是何花?”
顾晚枝停驻在一株开着紫色花朵的灌木丛前,这花的形状,与之前宋闻峥送她那支玉簪极像。
她一直忘了问是什么花。
“木槿,”陈老夫人拨弄了下,“木槿花在南方倒是随处可见,花能从七月开到十月去,恰好是你生辰的时候,可惜京城没有,你若喜欢到时候带些回去。”
难怪送她木槿,原来是她生辰之时会开的花。
顾晚枝看着那紫色的花朵,心中不由得绽开一丝甜意。
逛了大半日,傍晚时回到院中,她先去了书房,铺纸泼墨,给京城的父母报平安,附带讲讲陈家见闻。
写完一封,又提笔写给齐若婵,惜她在京辛苦,问形势如何,徐蔓情况如何云云。
然后,便咬着笔杆子纠结。
她已经托扬州知府夫人的护卫回去后给宋闻峥报平安,今日他应当启程往南了,那她还要写信给他吗?
才分开两日而已啊……
第249章 吾妻盈盈,展信佳
这日晚上,陈家二舅舅赶回来了,一见顾晚枝便念叨着她同妹妹长得相像,欢喜得很。
又因自己没第一时间迎接她而愧疚,真应了梁氏的说辞,要给她赔罪,包下秦淮河上最大的画舫,请全家人游船看戏,赏秦淮夜景。
顾晚枝自是高兴,长这么大她还真没赏过几次夜景呢。
陈老夫人特地吩咐人给她们赶制了几套新衣衫,都是江南时下流行的款式,配上发型和装扮,倒真与金陵当地的年轻姑娘没两样。
“姑娘这般打扮,显得更美了,根本看不出是出嫁的人!”
“是啊,今日这发型奴婢都看会了,待回了京城给姑娘梳上,定能艳压一片京城贵女。”
冬至今日不用动手梳头,就跟在陈家婢女身后学习,打包票说自己已经学会了。
陈老夫人急性子,领着丫鬟过来梳妆时,就坐在一旁等待。
她脸上笑着,听了阿满的话心下却有一丝计较。
待坐上马车出门时,她就拉着外孙女问了问,“还没圆房?”
今日出行,祖孙俩坐一辆马车,说话倒方便。
顾晚枝摇摇头,“新婚当夜刚好来葵水了……然后,祖母去世时候凑巧,得守孝。”
陈老夫人语气带了几分不满:“要说起来,依你那祖母对你和你母亲的态度,着实不值得为她守这个孝,尤其你母亲如今在孕中,不着荤腥怎么养身子?”
顾晚枝也赞同,“我也是这么想,但礼不可废。”
“得知你祖母去世已是年后,我就选了批人送过去,北上行路慢,差不多你们刚南下,人才到的,现在应当在照料你母亲了。”
“多谢外祖母。”
陈老夫人了然摆摆手,“外孙女婿什么态度?”
“他也不急,处处以我为先,端方守礼的很。”
“那便好,”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男人若急色,必成不了大事。依我看,还能再往后推一推,出了孝他若还能忍,那才是有成算之人。”
顾晚枝还不好意思公然与长辈谈论这种事,微红了脸,颔首道:“出孝在三月底,也快了,到时候我再看看。”
陈老夫人点头,看着外孙女就想起先前两家还想为她和陈峤声说亲的事,短短几月外孙女就嫁作他人妇了。
不过,想那些做什么,无论亲事成不成,都是最亲的亲人,大儿媳那边她也嘱咐过了,万不可因此生了别的想法。
还好,陈家的两儿媳都是她亲自把关过的,又多年在身边生活,不会出差错。
她唯一没有把关过的,是女婿。
思及此,陈老夫人语气惆怅起来,“我与你外祖父,就生了你娘一个姑娘,捧在手心里养着,心疼到眼里了。那时候我们一心想着,在金陵城找个家世清门风正的人家给她,好照顾她,绝不让她受委屈,谁知她见了你父亲,就一门心思的要跟他走。”
“当年你父亲在金陵城虽只驻扎了几月,却是引了无数姑娘折腰,偏生就惹了你娘。他是诚心,求上门几次,被你祖父打走又跑来。”
“我与你外祖父拗不过,放了她北上,她出嫁后,我们起先失落,后来也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人的路都是要自己走的。要怪就怪我们将她养的太好,反而害了她。”
顾晚枝拿出帕子给陈老夫人擦了擦泪,“您不哭。”
“瞧我,跟你说这些,倒显得我挑拨你们一家子关系了。”
“您说什么呢,”顾晚枝失笑,“父亲母亲于我而言,诚然是好爹好娘,可于你们而言,确实不是好孩子,您说的这些我都知晓。”
陈老夫人擦干脸,笑了笑,“真说起来,你娘的性子其实与你外祖父最像了,骨子里就犟,犟了多年不回来看我们,犟着把苦都自己咽下。你外祖父不许两个舅舅去看她,也不收你父亲偷偷送来的东西。”
顾晚枝恍然,难怪从小总是收到舅舅送来的东西,却很少见人。
“您放心,母亲之前是心有愧疚,又受祖母压制,不便离京。等她生产完,养好身子出孝,一定会来看您的。”
陈老夫人一笑,“也不期盼她回来了,在京城过得好就好。”
祖孙俩说着话,一路到了秦淮河边。
一下车,顾晚枝就瞧见了面前停着的巨大画舫,与她们南下所乘的大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因是游玩所用,装扮十分华贵。
上了船,韩嘉宜站上甲板,兴奋道:“这比京城舒玉阁的画舫还好看!”
“舒玉阁?”
顾晚枝眉一挑,那是什么地方?
“舒玉阁是……”
舒玉阁可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她也是偶然一次偷溜上去的。
京城水少,画舫大都装扮简单,舒玉阁的画舫因为是聚会接客用的,装扮华美异常,在其中格外出彩。
韩嘉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舒玉阁就是京城租船的一个铺子。”
恰好她们对面有一艘比他们小一些的画舫,上面珠帘轻纱,香雾缭绕,打扮的十分梦幻。
韩嘉宜抿了抿唇,对面那艘的装扮就挺像舒玉阁的风格,忍不住道:“别看对面,那可不是什么正经船。”
顾晚枝回望两眼,又想想她方才的话,顿时明了。
一旁走过的陈屹声拢了拢眉头,金陵人惯常喜欢装扮自家的画舫,如果是姑娘家自己买下的画舫,装成对面那样的再正常不过。
本想解释一下,看两个姑娘已经进了屋,长辈众多,不好开口。
他叹口气,还是找机会再说吧。
*
次日晚上,到达无锡官驿的宋闻峥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看起来有些鼓起,触之手感柔软。
宋闻峥拿了小刀,小心翼翼地将封口割开,只瞧了一眼就笑了。
那是一朵被压平的木槿花,本不该在春日绽放,也不知她是哪里找来的。
他拿了出来,端详许久,又放进信封里,一起夹进自己常看的那本书。
这是盈盈写给他的第一封信,要好好放着。
随后摊开信笺,提笔书道:
“吾妻盈盈,展信佳。
自扬州分别三日有余,安好否?无盈盈相伴,吾度日如年,三日恍如三秋。盈盈渡江路途劳顿,吾心甚念,恨不能以身代之。木槿寄情,吾阅之欢喜。秦淮景盛,可徐徐观之,吾盼与盈盈同赏矣。”
第250章 抹在宋闻峥的酒杯边上
随后又问及陈家二老身体情况如何,金陵生活如何,舅舅舅母如何,待事毕,他即可去往金陵面见长辈。
写完了信,他环视一圈,看到书房角落高脚架上那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眼神一亮。
官驿下人将花朵养护的很好,白色的山茶花香味浓郁,甜而不腻,一朵便可透出十分的芳香。
当夜一场春雨来袭,东玉跑去前头送信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大人看着雨幕若有所思。
“大人放心,信已托给官驿的信使了,说是快马加鞭最晚后日就能到。”
宋闻峥收回视线,“嗯”了一声,送信他倒是不急,“书院那边可有信儿了?”
最晚后日陈宗亮便要赶来无锡面圣了。他才到江南便让东玉送信去联络了之前在江南的旧识,想再收集些陈宗亮的恶行,一并报上去。
萧临早就知道他南下是有这个目的,因此才会在出发前让靳远书来拦截自己。
但至少目前有圣上在跟前,萧临还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动手。
东玉立刻警醒起来:“上次回信时说是今明两天就差不多了,今夜下了雨,怕是要明日再到。”
明日……也行,明日他还等得住。
翌日一早,官驿这边就收到了无锡知府的宴会邀请,说是趁着春雨好兆头,给贵人们接风洗尘,地点定在了城中一处园子。
宋闻峥略有迟疑。
没一会儿圣上身边的人也过来传信,说今日有雨不便巡查,宴会圣上就不参与了,念及他们这些臣子随行辛苦,让他们都去放松放松。
于是这宴会便不得不去了。
东玉还好心劝着:“就一个时辰的宴会,又有圣上在头上顶着,那位不至于这么大胆子吧。”
宋闻峥没做声,去了书房处理事情,直到离着宴会还有一个时辰,才让东玉回信说自己会去。
奈何万事不由人,宋闻峥没想到比他期盼的证据来的更早的,是事故。
*
这两日跟在圣上身边做事,萧临确实收敛了不少。
但暗中打探情况之事却是没少做。
他一个皇子,简单一个眼神便有无数人要主动凑上来为他做事,更何况还有陈宗亮在江浙一带多年经营,手段层出不穷,下属遍布各地。
想暗地里做些什么还是十分简单的。
无锡知府这一场宴会,就有一半是出自他的手笔。
“殿下,宋闻峥赴约了!”
雨声漫漫传入书房内,随之而来的是伏七的禀报声。
他在殿下身边多年,有加急入室禀报的特权,刚刚一得知宋闻峥赴宴的消息,便赶来告知殿下,请主子定夺。
伏七如往常一般掀起外室的帘子快步入内,却在走到内室门前时,急急停下了脚步。
里头传来的是一阵男女合欢的声音,在听到他到来后,慢慢停歇,又传出男人的低语和女人的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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