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看,这孩子同他不完全像,同他母亲也不完全像,反倒是挑着他们二人的好处长,甚至长得更为卓越。
再认真一看,他眼里那份冷静睿智与元娘倒是别无二致。
当初他在孩子未出世前,便起了小名“铮儿”,寓意铁骨铮铮,谁知连名字都极有缘分地起了同音字呢?
宋闻峥不知他心中所想,打过招呼道过谢,顾不上说多余的话,又回去接顾晚枝下车,送到船舱的房间里。
临别在即,顾晚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替他理了理衣襟,就分开了。
很快船队起航,顺江而下疾行的话,明日天不亮便能到达。
从船舱的舷窗,顾晚枝能看到码头上他的身影,难免为他担忧。
陈宗亮到底是当了几年总督,背后又有三皇子助力,他先前就因为办案得罪了一批官员,如今领这查抄总督府的差事,到时候恐怕要招更多人嫉恨。
不说其他人,三皇子萧临定是已经恨死他了。
她忽然有些感慨,半年前重生时,她还一心想着助他登上高位,做圣上的利刃,好给自己和顾家找个依靠。
可一旦生发了感情,便知道高位背后是万分凶险,是令家人忧心的步步泥潭。
方才他附在自己耳边说了,不管是处理陈宗亮一事,还是给高家翻案,扳倒岑家一事,他都有数,让她安心在金陵玩乐便好。
顾晚枝按按心口,但愿无事。
待船队远去,宋闻峥也抓紧了动作,打马回去听候圣命。
因是捉拿岑氏一家,定国公下令趁着夜色疾行,提前派了人去码头和城门处递话,第二日凌晨,才刚寅时,一大批人悄无声息地就进了金陵城。
顾晚枝则是一进城就被定国公下令护送回了陈家,从后门进的,连前头的门房都没惊动。
陈老爷子和陈老夫人倒是吓了一大跳,但得了定国公的嘱咐,也不敢闹大动静,就在她院子的花厅里等着。
“好孩子,你受苦了,这一路累坏了吧?”一瞧见帘子打起人进门,陈老夫人就心疼地上前拉她坐下,“时候尚早,再睡会儿吧?”
她走这一趟,快来快去的,大多时间都在路上了,此刻仿佛还有在船上晃悠的感觉。
陈老爷子也是一样,只问她累不累,丝毫不提外头的纷乱和她这一趟过程如何。
陈老夫人担惊受怕了几日,见她回来心里的大石才落地,扬扬袖子把陈老爷子赶走,说要陪外孙女睡会儿。
有她陪着,顾晚枝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她在船上怕路上出事,都不敢睡,依偎在外祖母温暖的怀里静静躺了会儿,嘴里还念叨着很快那黑心的岑家就要倒了,陈家的处境就会好起来了。
没一会儿,陈老夫人就听到身旁传来绵长的呼吸。
心里不由得感叹,生的女儿没心眼,又嫁了个莽汉,两个没脑筋的反倒生出个七窍玲珑心的,又找了个有城府有谋算的姑爷,倒真是一番机缘。
*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温热的光线照到床沿时,顾晚枝才悠悠转醒,起身唤阿满进来服侍她洗漱后,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了。
“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要外祖母陪着睡啊哈哈哈哈哈。”
韩嘉宜是今早上从温泉庄子上回来的,一回院子就发现顾晚枝竟还在睡觉,而且,还是由陈老夫人陪着睡的!
忍着笑意,很无聊地一直等到她起床才过来当面笑她,说着话就笑进来了。
顾晚枝看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里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该羡慕,无奈地说了句:“外祖母疼我呗。”
“真好,我也想让外祖母疼我。”
韩嘉宜不知想起什么,撇了撇嘴。
顾晚枝只知道定国公夫人乔氏出身武将世家,乔老爷子和乔老夫人早已解甲归田回了老家,想必乔老夫人也是个飒爽女子,却不知韩嘉宜和外祖父母关系如何了。
不过看她不太高兴,她便换了个话题:“我看你的身子是全好了,温泉泡的可舒服?”
“温泉当然舒服啊,我泡了好几个池子,感觉通身都舒畅了。”
“那就好,我大表哥为人还是可靠的,这几日护送来去,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稳稳当当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韩嘉宜嘴上回答着,脸却忽然有点热。
幸好顾晚枝吃着午膳,没有发现。
韩嘉宜悄悄地侧了侧身,端起杯茶抿了两口,把那晚她偷偷看到的令人脸红心跳的场面给压下去。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快到超乎顾晚枝的想象。
她饭还没吃完,冬至就领来个侍卫禀报,说定国公爷行动迅速,今日一早岑家就被封起来了,定国公又派人在岑家府里、铺子里、别院里四处搜查,短短半日就查出与那本账册对应的,大批已经装了箱,不知要送到谁手里的银两,还有更多账册和私卡盐运的证据。
人证物证俱全,岑天瑞连反抗都不敢就束手就擒了。
倒是他儿子岑玉青还在骂高飞尘不是个东西,被麻袋蒙了头才带走。
定国公此时还在岑家那边主持大局。
顾晚枝想了想,这应该是宋闻峥请国公爷给她递信的,不然以这案子的重要性,她也得像平头百姓一样,等全部事情了结后才能在官府公文上看到说明。
韩嘉宜刚从净房回来,只听见定国公在金陵,惊喜地跑过来,“我爹爹来了?”
这时候她自然不能见定国公,人是抓了,善后还没结束。
顾晚枝好不容易压着她耐心等,等到晚上才传来定国公要来的消息。
陈家府上头回来这么高身份的人物,自然是准备了府里最好的酒菜和精气神,只不过定国公来时脸色却是不大好,与陈家长辈见过后,就叫顾晚枝单独说话。
一老一少,隔着屏风。
定国公犹豫再三,还是道:“小宋夫人,与那岑家公子,可曾见过面?”
第267章 你们小夫妻分别挺久了
他这么一问,顾晚枝心里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昨晚外祖母跟她说过,她不在这几日那岑玉青派人来问过,通通被门房挡了回去。
她最开始的计划就是不承认,既然岑玉青想用她是陈家表姑娘的身份做文章,那她干脆连这个身份都不让人知道。
所以前段时间与他见面时,她和阿满都是蒙着面纱,换了装束的,就连马车都是让陈屹声另外租的,每次回府时也都绕路而行。
若无人作证,任谁也想不到与岑玉青见面的人是她。
这做法虽然有点无赖,但她一个小女子,用这样将计就计的招数也算合理。
定国公这样问,想必是岑玉青被捕之后把她攀咬出来了。
“国公爷有所不知,我们陈家与岑家在行商之事上颇有竞争,这两年一直不和,各处打着擂台,我怎么会去与岑公子见面呢?”
顾晚枝犹豫着又问,“国公爷可是误会了什么?”
这就是她不明白的地方了,怎么感觉定国公的语气和表情,都显得很担忧?
好像在为她疑似“红杏出墙”一事而为宋闻峥担忧。
定国公心里的石头放下一块,他从早审到晚,别的证据都能对上,唯独岑玉青说他被陈家表姑娘哄骗这一段他感觉有异。
按着他识人的眼光,宋闻峥的夫人不该是那等人啊,而且,他现在可是基本已经认定宋闻峥就是自己丢失的孩子,那顾三姑娘岂不就是他儿媳?
公爹查案查到儿媳妇红杏出墙,这还了得?
于是他想也不想,来到陈家第一件事便是问话。
听了顾晚枝的解释,他点点头,“是我误会了,听了岑公子的辩驳,竟信以为真,我当给小宋夫人赔个不是。”
“不敢,国公爷办事辛苦,多思多问是应该的。”
顾晚枝怎么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避过,又屈膝还了回去。
等两人再回到正厅,就看席上众人神色各异。
不等定国公入座,韩嘉宜就过来拉着他胳膊撒娇表示不满。
“好好好,爹爹方才急着问事情,略过你了,等会儿请你上街去,想买什么买什么,爹爹给你赔罪。”
定国公无奈地应下,又敬酒给陈老爷子他们,感谢陈家这段日子对女儿的照顾。
一席过罢,临走前定国公又将韩嘉宜托付给顾晚枝,他现在要回去继续盯着岑家之事,明日一早押人去往杭州,那边恐有危险,怕万一顾不上韩嘉宜。
“劳烦小宋夫人与陈家诸位再替我看顾小女一二,待圣驾回转,老夫即刻来接。”
定国公托付完,无奈地点点韩嘉宜的鼻子,“真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韩嘉宜笑嘻嘻地把自己爹爹送走,忐忑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爹爹来看她,她纵然高兴,却又怕被爹爹带走,还好她还能多留几日。
送走定国公,次日起陈家就闭门谢客了,这是陈老爷子要求的。
如今岑家落败,还是以十分不光彩的方式被抄家,垮掉的生意必会由陈家接手一大半,随之而来的肯定会有各种议论之声。
为了避免家中人心烦乱,干脆不见客了,只把老油条二舅舅放出去打理生意,两位舅母留在家里打理家事,自己则是以生病需要静养为由,带着小辈们,通通住到了南山的温泉庄子上。
陈家有两座温泉庄子,一个靠东,一个靠西,俱在南山的半山腰。
上回韩嘉宜来的是靠西那个,只有两个大的汤泉,小汤泉比较多。靠东那个则要大一些,有三个大汤泉。
于是这一次,陈家一行人兵分两路,由陈屹声护送他们上山,把陈老爷子陈老夫人送到西庄子,又把顾晚枝和韩嘉宜送到东庄子,然后就在两边来回跑。
白日里陈屹声领着她们去山上游玩,观山景赏春光,倒是十分悠闲。
夜里便回庄子上休养,顾晚枝还是头一次泡温泉,初时不适应,被韩嘉宜拉着游了一会儿就舒服多了,她心里那些纷乱的思绪也平静不少。
到庄子上的当日,恰好是她出孝的时间,刚好沐浴换衣,表示除服。
这日午后,临近傍晚,顾晚枝慢悠悠地步行下山,回到庄子里。
大表哥带她和韩嘉宜上山游玩,一晌午了,韩嘉宜还在兴致冲冲地打猎,她干脆先回来。
他们在庄子上待了已近半月,如今四月中,京城的春闱已然如火如荼的开展着。
因为祖母顾老夫人的过世,大堂哥顾行晖今年不能参与春闱,不过像他这种情况会保留一个名额,等到三年后再一次春闱,可以凭着去年秋闱的成绩直接参加。
前世大哥受影响没能参加,这次多了三年潜心读书的机会,想必等三年后大哥会取个好成绩的。
思索着一路到了院子里,就有小厮过来禀报府里的事。
顾晚枝听完,毫不犹豫地吩咐阿满冬至收行李,她要下山。
等陈屹声好不容易把韩嘉宜哄回来,就见庄子里已经是人去园空,只留了个口信给他们。
韩嘉宜气愤地跺跺脚,“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陈屹声好心替表妹解释道,“那毕竟是她相公,又是新婚分别,她急着去见也正常。”
“我就不会这样,管他什么相公新婚的,便是十年八载不回来,也没这么急着去见他的道理。”
说完,韩嘉宜猛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好似说错了话。
可陈屹声只是温柔的笑笑,显然是将她的话当做小孩子的玩笑。
等他走了,韩嘉宜才抿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
比人更快到达的是雨。
春雨贵如油,虽是细雨,却来的十分急切,一阵下过来,淋的山道上树叶都被洗了一般。
顾晚枝刚从山道上下来,就碰上这场雨了。
她乘着马车倒没事,只是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马儿嘶鸣。
车夫还来不及问来者何人,就见那穿着蓑衣的公子驱马前行,径直到了他们家马车旁,弯腰在车壁上轻敲两下。
“盈盈?”
顾晚枝眼睛一亮,掀起帘子一看,窗口处就出现宋闻峥那张脸。
细密的雨珠扑在他脸上,仿佛蒙了一层雾,一片朦胧,他身上的蓑衣也散发着潮气,唯有双眸和她一样明亮。
好似达成某种默契一般,夫妻俩相视一笑,顾晚枝赶忙让他进马车来坐。
“雨不大,无妨。”宋闻峥推辞了,又放下帘子指挥车夫继续赶路。
天色昏暗之时,两人到了府里,二舅母吴氏正在花厅处等着他们,见淋了雨忙安排宋闻峥回院子里换衣裳喝姜汤。
然后拉顾晚枝留下说了两句话。
一是宋闻峥今早刚到就问过她的去处了,只是身上带着圣旨,白日里都在知府那里议事,傍晚才回来就去接她了,叫她不要多心。
二是宋闻峥的院子早就预备好的,就安排在和她之前那个小楼隔了一座桥的对岸,东西都归置好了。
说完,吴氏笑眯眯地盯着她问,姑爷淋了雨你是不是得去照顾一二啊?你们小夫妻分别挺久了,是不是得去诉诉相思啊?舅母都懂得,你不要害羞啊!
顾晚枝脸一红,默默点了头跟上宋闻峥的脚步。
第268章 还记得你那本册子吗
她从廊下过去,转了个弯就见宋闻峥还在那里等她。
淋湿的蓑衣已经脱下,他身上穿了件靛蓝的长袍,想来内里还夹着棉层,有点厚度,即使如此也并没显得他比之前壮,衣服之下又不知瘦了多少呢。
顾晚枝过去与他一道进了院子,进了内室就停步在屏风外,等他在里头换好干衣,吴氏已经派人送了热姜汤和晚膳过来,不欲让他们来来回回多折腾。
用过饭后,也不好趁着雨出去散步,阿满早就从她院子那里收拾了东西过来,正在往房间里布置。
西侧间是书房,顾晚枝靠在榻上看书打发时间,宋闻峥则是在书案后端坐,笔下不停地写着东西。
她看得有些累,就盯着他看。
方才吃饭时他说过,这次的赃款足足上百万两银子,除了陈宗亮府里抄出来的几十万两,剩下的找不到了。因为陈宗亮的死,线索断了,想继续追查巨款去向还真查不到,只能说是陈宗亮早就花掉了,但没记录在账上。
陈宗亮虽然是萧临举荐的,而且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可这两个人都十分谨慎,一点暗中联络的罪证都没有,萧临又在第一时间请罪,承认他看错了人,被陈宗亮蒙蔽。
于是最终圣上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他担心她,等杭州的事办的差不多了,便特地向圣上请命来金陵宣旨,也好拜见陈家长辈。
“盈盈看什么?”宋闻峥突然出声,倒吓了她一跳。
顾晚枝回过神,“没事,相公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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