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些姐姐妹妹的言论都是出自顾书榆之口,而她们的祖母又是个古板严苛之人,最喜欢这样懂规矩明事理的孩子。
她今日抢了这么多的话,顾书榆无话可说,恐怕心里气得要滴血了吧!
闹剧还没传到顾老夫人耳朵里,她只是怀疑这边出了事过来看看,就听见顾晚枝这番言语,难免感觉到欣慰。
她拿起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敲:“怎么回事?”
顾晚枝像是这才发现老夫人到了此处,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回身行礼:“祖母。”
“起来吧。”顾老夫人的语气比早晨来时不知道和缓了多少。
顾书榆垂首回答:“方才蔓姐姐不慎落水,才被嬷嬷们救走,众人便都散了。我与三妹妹受人挑拨拌了句嘴,不碍事的。”
顾晚枝心中讽刺一笑,只可惜她的好祖母向来偏心,必然会相信顾书榆的话。
闻言,顾老夫人点点头,“无事便好,方才晚姐儿说的话我也听到了,姐妹同心是对的,不过也别在外头拌嘴,顾家的名声最重要。”
俩人乖乖应是。
“刚才是三姐向大姐道歉,肯定是三姐欺负了大姐!”
顾书柳向来心直口快,又不喜顾晚枝,便也急着给她安排罪名。
“柳儿别胡说,这事不怪你三姐!”顾书榆细声斥道。
瞧着顾书柳有些委屈地咬唇收声,顾晚枝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虽是被骄纵长大,可无论才学还是名声都处处被姐姐压制,旁人只知顾书柳脾性不好,却不知她在顾书榆面前就如蝉翼一般,心思透明可见,任其操纵。
顾老夫人再次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好了好了,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顾书榆立刻又挽上老夫人的胳膊,笑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位公子是?”顾书柳疑惑出声。
顾晚枝微微垂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拧水的靳远书。
材质普通的书生长袍上淅淅沥沥还落着水,记忆中他那张向来温润含笑的脸此刻透着隐隐冷意,虽仍是俊美的,但湿衣湿发配上泛红的掌印不免有些狼狈。
分明他救了人,做了好事,却因为徐蔓的一通怒骂和一记耳光而被众人遗忘在此。
顾晚枝心头恨意连绵,又泛起阵阵舒爽。
任凭他靳远书再有攀高枝的心,今日计划落空,怕是再难出头。
报应!
靳远书拧掉了衣角的水,朝顾老夫人一拱手:“晚辈向老夫人请安。”
顾老夫人神情疑惑,试图回忆着,“你是?”
没被认出,靳远书毫不尴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先父靳嵩,曾任京兆尹。”
京城权贵遍地,一砖头下去都能砸死十几个,区区一个已逝的京兆尹属实是排不上名号。
故而,顾老夫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带着孙女们要离开。
靳远书向前一迈,“老夫人,晚辈今日……”
只是话未讲完,就见顾老夫人眉头紧锁,“衣衫不整,仪容狼狈,竟还在此处碍老身的眼?”
使了个眼神,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就上前来一左一右的将靳远书拉住。
他一个整日读书写字的年轻人,哪里比得上身强体壮的婆子。
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
经过这一遭事,水池这边就没人来了,都去了山腰处,也有许多人家当即就走了。
顾书榆也以“三妹妹身体未愈,不宜见风”为由,劝得顾老夫人回去了。
顾晚枝觉得有些好笑,顾书榆不敢跟祖母说真相,是想趁着现在祖母还不知道此事,便哄人回去,等回去了再好好想理由推脱?
可她们刚走到乘坐马车的地方,便看到了脸色阴沉正在登车的永昌侯夫人。
此次盛会由永昌侯府徐家主办,结果主家的女儿却出了事,算得上闹了笑话。
永昌侯夫人气得心口疼,又是心疼女儿,又是心疼侯府脸面。
但女儿重要,她便先带着徐蔓回家,留下永昌侯在此处操持会务。
远远地见着顾老夫人他们过来,永昌侯夫人甚至顾不上动作优不优雅,两步就跨上了车。
女儿亲口说,就是顾书榆害的她。
她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气?
所以当顾老夫人想要问候一声时,永昌侯府的马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她们面前飞快驶过。
紧接着是梅尚书家的马车。
梅顾姻亲已定,按理来说梅夫人见着顾老夫人得好生问候才是。
可见着他们过来,梅夫人只是向着顾老夫人行了个礼,推脱道:“家中还有些事,妾身便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让相公登门拜访。”
然后便急匆匆登上马车走了。
第6章 您要袒护着大姑娘?
看着顾书榆请安后一言不发站在旁边,顾晚枝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记得上一世顾书榆姻缘美满,下嫁梅尚书之子后,不仅将那位毫无心眼的梅姐夫管的死死的,还将婆母哄得服服帖帖,才嫁过去不久就夺了掌家之权,压得弟媳们有苦难言。
一辈子和和美美,最后荣升诰命夫人。
不知道今生,她这场姻缘又何去何从了。
两家的夫人都如此态度,顾老夫人心下疑惑不已。
回程的路上,顾书榆贴心地要与顾晚枝同乘,说是方便照顾妹妹,可一上车便凑到她耳边说话……
回到府中,顾老夫人便立即将顾书榆和顾晚枝都叫去了她的延寿堂。
还未来得及问话,大丫鬟丛竹便急匆匆进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顾老夫人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请进来。”
没一会,进来了个身穿锦服保养得当的老嬷嬷,只浅浅向顾老夫人行了个礼便道:“老奴姓谭,奉侯夫人之命,特来贵府替我们二姑娘要个说法,想看看老夫人今日要如何处置那闯祸之人。”
老嬷嬷语气冷淡,眼神极为嘲讽,看样子永昌侯府确实是生气了。
这下可不得了,顾老夫人心里那面大鼓敲得震天响,黑着脸应下:“嬷嬷放心,我这孙女向来顽劣,今日老身定好好的惩治她一番。”
转头便朝下厉声道:“晚姐儿,跪下!你今日又闯了什么祸,给我如实交代!”
顾老夫人掌家多年,虽老但气势犹在,却忽视了老嬷嬷若有所思的神情。
顾晚枝笑了,她就知道,祖母向来偏心,经历了前世,她对老夫人和大房已然不再抱期望。
可没想到这次,竟是连问都不问便觉得是自己又闯祸了,无条件的信任顾书榆而冤枉她!
前世她因为落水出丑,一回府连头发都未擦干便被祖母在此处问话,罚跪祠堂,落下严重的病根。
而母亲也因为陪着她同跪而被祖母认为是坏了规矩,禁足一月。
二房在府内丢尽了脸面。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跪了!
顾晚枝:“祖母,您为何问都不问就觉得是孙女的错?”
“不是你又是谁?”顾老夫人蹙眉,“榆姐儿是最为稳妥的性子,柳姐儿一直跟在我身边,唯独你整日惹是生非,坏伯府名声!”
在山上听到顾晚枝那番言辞,她还以为是泼猴转性就此收敛了,没想到竟惹了永昌侯府,这祸端定然不小!
顾晚枝勾唇一笑,看了看不停对她使眼色的顾书榆。
方才在马车上,顾书榆又哄又骗的,硬是将徐蔓落水归结于自己撞了她,想让自己在祖母面前替她认错。
若是前世,她便信了,可今生嘛……
她垂首:“祖母,孙女知道错了。”
她错就错在前世错信她们!
顾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知错便好,祖母便罚你去跪两个时辰祠堂。”
顾书榆也松了口气。
又见那认了错的小人挺直腰身,抬头盯着老夫人:“不过,孙女还有个问题要问,若今日犯错的是大姐,您又该如何处置?”
顾老夫人想都不想便蹙眉道:“不可能!”
瞥见谭嬷嬷的眼神,又改口道:“老婆子我向来公正,若犯错之人真是她,那便跪四个时辰!身为长姐,需以身作则。”
“祖母不信吗?”顾晚枝侧脸看向身旁的顾书榆,“大姐姐为何不解释?”
她方才不是还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又变卦了?
顾书榆震惊之余,只好捏着帕子咬牙道,“三妹妹,你怎可推脱于我?”
主要是她该如何解释?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她已经被徐蔓定了罪。
之前她想着顾晚枝若能主动认错担下罪责,她还好混过去,可现在这样她实难逃脱。
思索了只一瞬,顾书榆当即跪下,两手撑在地上,显得十分柔弱不堪,一抬头便是泪眼汪汪:“祖母……”
顾老夫人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怜爱地看看她,又失望地看看顾晚枝,摇摇头道:“晚姐儿,你怎能将自己做下的错事推到你姐姐身上,我知她向来是个爱护姐妹的,你便是想让她替你背锅,也得分个情形!”
“先不说永昌侯府是你大伯母母亲的娘家,便是单凭着侯府的地位,榆姐儿这样稳重的人,也不会贸然去得罪人家!你大姐出嫁在即,你这样做置她于何地?”
谭嬷嬷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一个庶出不受待见的姑奶奶罢了,也敢称侯府是娘家?
顾晚枝也心中冷笑。
“那大姐姐当众推徐二姑娘下水,惹永昌侯府不快,又是将我们其他姐妹、将整个伯府置于何地?祖母不信的话,不如看看徐二姑娘的那一巴掌究竟是落在了我脸上还是大姐脸上!”
“丛竹!”顾忌着有谭嬷嬷在,顾老夫人强忍怒意,“你去看看两位姑娘脸上,是否真有……巴掌印!”
丛竹应是。
这时谭嬷嬷向前一步道:“顾老夫人,容老奴多嘴插一句。”
虽说是请求,可谭嬷嬷也不管顾老夫人发言,便自顾自说了起来:“我们家姑娘说了,那一巴掌可是明明白白打在您家大姑娘脸上的,只是方才大姑娘一言不发的,老奴险些以为人不在呢。”
明晃晃的嘲讽和打脸,就这样摊在顾老夫人和顾书榆面前。
“怎、怎么会是榆姐儿……”顾老夫人一时难以置信,僵在上头。
谭嬷嬷又道:“侯府那边还等着回话呢,您就快些处置了吧,还是说您要袒护着大姑娘?”
顾晚枝向她一福身,眼神清明又真挚:“谭嬷嬷放心,祖母方才说若是大姐姐犯错,便要跪四个时辰的,我们家家规严格,是非分明,祖母断然做不出偏私袒护之事来的。”
转头看向上方,“对吧祖母?”
她语气诚恳,倒真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孩童,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顾老夫人猛地抬起手,在案桌上晃了几下也没拍下去。
再看看沉默的顾书榆,显然是没处辩解,她只得狠了狠心道:“那便让榆姐儿……跪四个时辰。”
第7章 峥表叔?
这会已是未时,跪四个时辰得到亥时了……
“祖母!”顾书榆心里一惊,她自幼娇生细养的,何时跪过祠堂?
对上老夫人警告的眼神,她只好又乖顺下来,“孙女知错了,您罚的对。”
“老夫人,容老奴再插句嘴,我们侯府二姑娘金贵之躯,落了水少不得生场大病,您若只罚大姑娘跪祠堂,恐怕我们侯夫人也不会满意,您是懂礼数的,知道该怎么做……”
谭嬷嬷再次发话,顾老夫人只得咬牙再道:“嬷嬷放心,待榆姐儿跪完祠堂,老身再罚她……禁足半月,待解禁后,老身亲自带她上门赔罪!”
得了结果,谭嬷嬷满意地离开。
延寿堂里一片寂静。
顾书榆还跪在地上,心里的不甘和怨气就要喷涌而出,她抬起头对顾晚枝怒目而视:“三妹妹,你既然说自己没错,又为何要假意认错呢?我从没想到过你会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人!”
顾晚枝理都不理她,只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孙女知道自己向来不惹您喜爱,可今日之事,孙女实在问心无愧。”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水囊,“这是西山寺供奉的香油,听说放在家中烧着,能保人身体无恙。孙女原是想亲自去的,奈何落水后身子还未痊愈,爬不上去,便只得让阿满姐姐替孙女去。”
说话间,她眼角的泪珠滴滴滚落,表露出一副又委屈又伤心的模样。
“只是祖母不信我,恐怕这香油也是白求一趟……”
顾老夫人头一次对这个孙女有了几分愧疚,吩咐道:“晚姐儿有心了,丛竹去拿上来吧。”
香油?!
电光火石间,顾书榆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用香油让银娇脚底打滑,扑倒蔓姐姐?三妹妹,你居然算计我?”
“够了!”
顾老夫人厉声道,“榆姐儿,今日晚姐儿已被冤枉过一次了,还要来第二次吗?立刻去跪祠堂,明日起禁足院内抄经,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顾书榆向来在顾老夫人面前很得脸,今日这般,属实是丢大人了。
思忖间,丫鬟掀了帘子进来通传,“二夫人到了。”
不知为何,顾晚枝心中竟有些紧张。
算一算,她都好几年没见过母亲了,近乡情怯一词不无道理。
这也是她今日没有先去拜见母亲的原因。
这会儿突然要见面,倒是有些不适应。
很快,门帘挑起进来一人,一身绸缎白裙,轻薄如烟,行走间都带着江南女子的温婉气息。
陈氏看起来是个温柔似水有心计的,其实是个最单纯的性子。
正因如此,才被磋磨的抬不起头来。
甫一进门,陈氏便闪着泪花,挡在女儿面前跪下,恳求道:“母亲,儿媳知道今日之事有晚姐儿的错,但念在她大病未愈的份上,还请您不要罚她去跪祠堂了!”
祠堂?
祖母何时说要自己跪祠堂了?
顾晚枝连喜悦的心情都尚未感受一番,瞧着前侧方那道瘦削的身影,就不由得警惕起来。
“陈氏,你又是哪听来的风言风语!竟能让你连规矩都忘了便冲进来冤枉我?老婆子我就如此狠厉,舍得自己的孙女拖着病体跪祠堂?还有你衣袖上的灰,成何体统?”
顾老夫人才平缓的怒气再度燃起。
顾晚枝膝行上前,“祖母,母亲定是过于担心孙女才有此一说,还请您体恤她爱女之心。”
陈氏则是有些傻眼,“是个脸生的小丫鬟来儿媳院里通知的……”
想都不用想,顾晚枝就能断定这又是顾书榆安排的连环计!
依着母亲来的速度,几乎是她们一回府,就有人去同母亲传话说受罚的是自己,那人定然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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