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三姑娘回来了?”
陈氏有些慌乱,立刻塞了颗蜜饯到嘴里,拿袖子掩着,将痛苦的表情压下去后,才扶着香云的手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换上笑脸,只是那脸色仍有些苍白。
“晚姐儿回来了,快去正房里歇着,我去换个衣服就来陪你。”
顾晚枝奔到她身边,面色凝重:“母亲,这药别再喝了。”
“为何?”陈氏略显诧异,“这可是你祖母亲子求来的方子。”
又想到是不是女儿见着自己喝药的难受之状,在心疼自己?
陈氏心里感到欣慰,拍拍女儿的手道:“这药其实并不苦的,我还觉着这几日的味道比先前的淡了不少呢,晚姐儿不必担忧。”
顾晚枝忍不下去了,“您是不是又来葵水了?这离着上一回才不过二十天,哪有这样的事?我看您的身子就是长此以往亏损了。”
她有些气恼自己,前世并没有关心过母亲的私事,这一世回来也没有想到母亲竟会一直受这样的苦。
二十日来一次葵水,长期下来母亲的精力血气都亏空了!
陈氏微微脸红,“你自己都还没来葵水呢,怎么说这种话?”
“……您别打岔,”顾晚枝蹙起眉头,“这药都吃了多少年了,还不见效,您的葵水也因为这药变得错乱,您还觉得这药是好的吗?”
陈氏呼吸微滞,“可这药方……”
她出嫁前,母亲就说要孝顺公婆,不可忤逆,她虽隐约感觉到了婆母对两房的不同,可从来没怀疑过……婆母会害她啊!
顾晚枝叹了口气,母亲自幼在家不理杂事不问中馈,是个最最单纯天真的性子,这么多年竟也没对祖母的药方产生过怀疑。
趁着陈氏呆滞的时候,顾晚枝回想了下方才的话,又问:“您方才说,这几日的药味比先前的淡?”
陈氏回神点点头,“是啊,没那么酸涩了,也不知大厨房的人是怎么熬的。”
顾晚枝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吩咐阿满仍然偷偷去将这几日的药渣收好。
然后抚上陈氏的小臂,“咱们回房里去说。”
她见母亲都有些站不住了。
半晌后,陈氏瞪大了眼看着女儿,“偷偷倒了,是不是不大好?”
顾晚枝眼神坚定:“您听我的吧,女儿又不会害你。”
说完想起来,四处看了看,问道:“父亲呢?不是说在家侍疾?怎么祖母那里没有,院里也没有?您肚子痛,他也不陪着些。”
她一说完,陈氏就脸红着低头。
香云笑起来,“三姑娘这就冤枉二爷了,夫人身子不爽利,二爷听说城西马家的红枣特别好,补气益血,适宜妇人们经期食用,就特地去给夫人买枣子了。”
顾晚枝满意了几分,这才像个好相公的样子嘛。
相公……她又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舒缓了下来。
*
京郊,跑马场。
此处乃百官贵族皆能入场的跑马圣地,今日的人也照往常一样多。
其中就有即将成为顾三姑娘未来相公的宋侍郎宋大人。
以及他身边一身常服的太子爷萧彧。
第74章 顾三姑娘对师弟就如此重要
“许久没同师弟一起跑马疾驰了。”
萧彧紧了紧手下缰绳,轻轻拍着身侧一匹白马的脖子,“我这马可是西域进贡来的,纯正的良马,师弟确信要与我比?”
宋闻峥牵过自己的棕马,他这匹确实从品相上就比不过萧彧的宝马,且看着也不大年轻了,但,“总要比过才知道。”
“好,”萧彧难得出来跑马放松,闻言很是高兴,不过……“你怎么突然要约我跑马?”
宋闻峥看他一眼,“师兄不问问这次比赛的彩头是什么?”
“无非是我珍藏的古书字画,或者,你有事相求?”萧彧对他还算是了解,不会轻易欠下别人的恩情,也不会轻易讨要东西。
宋闻峥摇头,眼神坚毅:“我要殿下放弃一个人。”
本还笑着的萧彧,闻言慢慢放下了嘴角。
“顾三姑娘?”
“正是。”
萧彧想不明白,“这顾三姑娘对师弟就如此重要,值得你两次为她劝我放弃?”
“是。”宋闻峥轻轻颔首。
萧彧微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师弟,而后冷起了脸,“师弟要比,可以,我来定规则如何?”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储君的君威也不容小觑。
光是穿着常服这样一冷脸,一旁的东玉都觉得他家大人是在虎口拔牙!
宋闻峥只是揖手行了一礼,“但由师兄做主。”
“只比骑术有些单调,去增设十个靶子,再将弓箭拿过来,我们比骑射。”
萧彧身边的侍从立刻领命去了。
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是单独围起来的,没有其余的人在此,很快靶子就被立好了,弓箭也交到了他们各自手里。
二人翻身上马,萧彧指着那一排远远的靶子道:“跑马十圈后,先越过终点之人先拉弓,先将十个靶子射满射准之人,为胜。”
宋闻峥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拉着缰绳站到了起跑线上。
侍从一声令下,一白一棕两匹马咻地一下就飞奔了出去。
西域良马不愧是进贡之马,正应了一马当先一词,马儿的四蹄飞快腾跃,只短短几息就将宋闻峥的老棕马甩开了半圈。
东玉看得焦心极了,他又盼着大人赢,好把媳妇赢回来,又盼着大人输,好别得罪太子爷。
领先半圈的萧彧也有些紧张于他而言,他对顾三姑娘确实有过惊鸿一瞥的惊艳,但也仅限于此了。与其说她是个好的妻子,不如说是个好的选择。
这个妻子,其实并不是非她不可。
无论身为一国太子,还是身为宋闻峥的师兄,他既然应下了比赛,就该全力以赴去赢得比赛。
可师弟两次劝说自己放弃,又亲口承认了顾三姑娘对他的重要性,萧彧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是赢好,还是输好。
赢,得了美人,输了师弟,输,得了师弟,但失去了一个合适的妻子。
思索间已经跑了七八圈,还不见人跟上来,他忍不住回头一看。
就见宋闻峥依旧那副淡然的模样,好像真的只是在跑马,不是在比赛。
这不看不要紧,看了的这一瞬里,宋闻峥突然加速起来,驾着他的老棕马飞快奔腾,扬起一圈尘土,很快就越过萧彧了!
接下来的两圈,宋闻峥始终稳稳地领先萧彧两匹马的距离,任萧彧怎么都追不过。
十圈跑完,宋闻峥松开缰绳,反手拿下背在背后的弓。
要知道,马儿跑的飞快,一时间很难停下来,马背上的人也会因为握紧缰绳太久,手掌脱力发抖,拉弓射箭会失了准头。
可这棕马像是极通人性,宋闻峥一送缰绳,就乖乖地平稳了下来,宋闻峥拉满了弓弦,长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支支落在靶心附近。
萧彧紧追之上,但到底是分了心,第一支箭直接脱靶,扎进了一旁的树干。
长箭全部射完,宋闻峥也到了终点。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等萧彧一过来就道:“师兄,我赢了。”
萧彧粗喘着气,难免失笑,“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他有专门的武师傅教导,骑射功夫在皇族中当属一流,没想到会被看着文质彬彬的师弟打败。
不过,他输得心服口服,“我答应你,放弃了。”
宋闻峥这才扬起个不甚明显的笑脸,“谢师兄。”
等他下去换衣服了,萧彧的侍从走过来边服侍他边问:“殿下,宋大人这般行经岂不是藐视您的威严?”
萧彧觑他一眼,“多嘴。”
选择妻子的自由他不一定有,选择好友的自由他可不想放弃。
他这师弟,会是个很优秀的臣子。
另一边,东玉着实提心吊胆了一番。
“大人,您也真是的,那可是太子!”
宋闻峥换好干净衣服,淡淡道:“所以我比试了。”
言外之意,若那人不是太子,他才不会这般委婉的劝对方放弃。
该守的礼他都守了。
“行了,回吧。”
东玉看着大人心情颇好的样子,叹口气,挂上笑脸走了。
*
翌日清晨,顾晚枝又一次和顾道庭一起踏上了去浮云观的路。
顾晚枝一路没闲着,直接将母亲喝药的事告诉了他。
顾道庭听得将信将疑,“你祖母怎么会害你娘呢,你娘生不了,不就是我生不了?”
“自然不是祖母的缘故。”顾晚枝当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祖母虽偏心大房,但哪有亲娘会害自己儿子无后的?
“许是大房下的手?”
顾道庭微眯着眼,思索起了这个可能性。
到了浮云观,顾晚枝没再谈论此事,“父亲,这次由我去见,您先在外面参拜参拜。”
顾道庭垮下了脸,“还真是怪人,竟然有这样的规矩。”
顾晚枝不赞同地瞪来一眼,他立马住了嘴,扬手让她先进去,自己去道观四处转悠了。
带她进门的仍是守心。
几次下来二人已非常熟稔,守心乐呵呵地同她攀谈:“……善人有空多来几趟就能认清师兄弟们了,我们观里除了弟子外,先前还有秦老先生的学生呢,就是如今的刑部侍……”
说到这里,守心突然捂住嘴,表情慌张的像是说错了什么。
刑部侍……郎?宋闻峥?
顾晚枝还想问,守心指指前面,到了,替她扣响了门扉,然后就跑了。
顾晚枝调整好状态,在小徒儿的引导下进了堂屋。
妙素真人正在做修习前的准备,顾晚枝就安静等在门口。
只是妙素真人上完了香后,回头看到她,眼中却忽然流露出一些探究。
第75章 您认识我母亲?
顾晚枝愣了愣,她这般眼神,倒像是在通过自己,回忆着什么似的。
可她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妙素真人,前世今生都没有。
妙素真人虽长相清瘦普通,眼睛却很亮,无端端生出一股清冷之感,她若见过,必不会轻易忘记的。
顾晚枝避开对方的眼神,轻手轻脚上前,垂首自报家门:“真人安好,小女是京城顾家三女顾晚枝,听闻真人大名,特来拜见。”
妙素真人听着她说话,暗自摇头,收回了略有些失落的眼神,波澜不惊地在蒲团上坐的端正。
“顾家三女,与昨日那位是一家的?”
顾晚枝犹豫了下,“是,也不是,昨日来拜见真人的是我堂姐,是顾家大房,我却是顾家二房的女儿。”
“哦,”妙素对这些后宅大院的事并不感兴趣,“那你也是为了你祖母来的?”
她捻着手里滴落的一点香灰,将其散落在一旁,随风而散。
“你若也是为了你祖母来,就大可不必,她年老了,时候已到,贫道认为已没有救治的必要,一切都是缘法自然,便是救也救不回来的。”
一旁的小徒儿暗暗瞪大了眼,师傅今日怎么话这么多?同往日可一点都不像呢。
顾晚枝看着香灰随风而散,明白妙素真人所说的意思,摇头道:“真人误会了,我并非为了祖母而来,而是为了我母亲。”
妙素真人这才重新抬眼看她,“你母亲?”
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但更加年轻更加稚嫩的脸,她还是心软了几分,“坐下说吧。”
顾晚枝受宠若惊,乖顺的坐在一旁的蒲团上,细细讲来。
“母亲远嫁京城多年,自生了我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喝着催生的药,却始终没有见效,且乱了葵水,身子亏空,小女这才想着要找您治上一治。”
妙素真人没回话,又问:“你母亲,是从何处嫁过来的?”
“江南,金陵城。”
闻言,一直面容冷静的妙素真人突然盯着她看了两眼:“金陵?你母亲年龄几何,姓甚名谁?从前在金陵住在何处?”
顾晚枝被她这严厉拷问的语气吓了一跳,难免也皱起眉头,难不成母亲这病很严重?
“母亲、母亲到明年三月就满三十三了,姓陈,据说外祖父家住在夫子庙一带……”
话未讲完,妙素真人忽然自顾自地点头,“果然,果然,贫道就想着没有认错!”
顾晚枝懵了,“您认识我母亲?”
“认识,”妙素真人言简意赅,“你那双眼睛,同你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了。”
这一点顾晚枝十分认同,她的长相融父母之长,唯有一双凤眼与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只要见过母亲的人,几乎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您为何没第一眼认出我来?”
“你一开口,并无一点儿江南口音,贫道不敢相认也不稀奇。”
说着,将顾晚枝打量了番,又叫她将陈氏的事,尤其是病情,细细地讲一遍。
顾晚枝莫名对她十分信任,就讲了一遍,末了又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祖母原本请的方子没问题,是有人在药里多加了什么,才导致母亲这般受罪?”
妙素真人面色有几分沉重,“是有这样的药,能令妇人下血不止,难以怀孕,不过那人应当是怕你母亲真的出事,下药的分量把握的极好。”
“你先回去,那药不许你母亲再吃,三日之后我会上门来。”
“真的?”顾晚枝颇为诧异,她都没许下什么条件呢,而且,“昨日大姐姐说,您只会为对自己有恩的人诊治……”
妙素真人觑她一眼,“问这么多,是不想贫道为你母亲诊治了?”
“想的想的,”顾晚枝哪里敢多说什么,“那小女先谢过真人了,届时真人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小女先回府了,三日后恭候真人大驾。”
“嗯,去吧。”
直到出了浮云观的大门,顾晚枝还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惊喜之感。
无论如何,妙素真人愿意为母亲诊治就是好事!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顾道庭站在马车边,伸着脖子看了看后头,“妙素真人还是不愿意?”
顾晚枝扬起个胜利的笑容:“怎么会?真人答应了三日后来府上为母亲诊治。”
三日之后,正好是八月十六。
顾道庭喜出望外,“乖囡囡,你这是用了什么条件,说了什么话,才叫人家同意的?”
顾晚枝自己也纳闷,摇头表示不知。
算了,管他呢,顾道庭按捺下这会儿就将人打包回去给妻子治病的冲动,拉着女儿上了马车。
快到家了才想起来问:“就只说为你母亲诊治,那你祖母呢?”
顾晚枝轻哼一声,她虽然嘴上说是为祖母请医,顺带医治母亲,但那也只是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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