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妃嫔时,起早请安也就罢了。
如今都是皇后了,怎么还要起得这么早?她懒得应付这些妃嫔。
绥锦将她的旨意记下,然后扶着她起床:“便是改了请安时间,也是明日的事情了,您今日不起来,宫中可有得流言蜚语传出去了。”
昨晚圣驾来了坤宁宫,娘娘今日就起不得床,谁心底不会有个胡乱猜测。
邰谙窈哑口无言,她被堵得脸色一阵青红,鬼知道,她昨晚什么都没干,但她到底是起了床。
坐在梳妆台前,邰谙窈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储秀宫有什么消息么?”
绥锦低声:“听闻昨日有个秀女不服管,道张嬷嬷只是个奴才。”
张嬷嬷就是教导秀女们规矩的礼仪嬷嬷。
邰谙窈放下手,她脸上情绪寡淡下来,轻声道:
“还没入宫呢,就摆起主子架子了。”
邰谙窈对着铜镜抚了抚凤钗,她连是谁都没问,平淡道:“直接逐出宫去。”
她从铜镜中朝秋鸣看了眼,秋鸣立即福身退下。
储秀宫中,数百名秀女分成数批和嬷嬷们学规矩,其中有一女子站在一旁,脸上有不忿,她母亲是荣和长公主,时瑾初的十三姑母,她自觉身份出众,被家中也荣宠惯了,昨日因点小事被个奴才训斥,自觉脸上挂不住,没忍住顶撞出声。
事后,她心底也不是不后悔,但四周众人看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和嬷嬷对抗下去,过了一夜,她也没等到处置,心底自觉更有底气,觉得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易罚她。
谁知道今日张嬷嬷根本不管她,连教导礼仪时,也将她抛在一边。
卓秀女不忿地皱眉,她站在游廊下,冷冷地望着张嬷嬷,心想,不学便不学,她还乐得轻松呢。
等储秀宫宫门打开,秋鸣带着宫人进来时,她还没有意识到不对,直到张嬷嬷恭敬地过去福身:
“秋鸣姑姑。”
四周都安静下来,秋鸣偏头问:“是哪个?”
卓秀女见张嬷嬷朝她看来,心底蓦然咯噔了一声,下一刻,就见那个为首的宫女朝她看了一下,挥了挥手:
“娘娘有令,秀女卓氏不敬,即刻起逐出宫去!”
卓秀女脸色煞白,皇室旨意就是天底下的风向,一旦被逐出宫去,她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
她不愿走,有宫人上前要压住她,卓秀女高声喊:
“我母亲是荣和长公主,你不能这样对我!”
秋鸣冷眼看过去:“奴婢奉的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莫说是你,便是你母亲在这里,难道敢抗令不成?!”
一声抗令,卓秀女身子骤然瘫软。
等她被拖下去后,整个储秀宫都安静下来,各个秀女望着秋鸣,都有些惊惧不安。
其中有几位秀女脸色依旧平静,秋鸣扫过她们一眼,平静道:
“今日一事还望各位秀女们引以为戒,若有人再犯,可不止简单地逐出宫去了。”
第141章
在秋鸣离开后,储秀宫陷入一片死寂,卓氏的衣物很快被收拾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所有人都不由得慎重起来。
卓氏乃荣和长公主的嫡女,皇后娘娘驱逐时都不曾留一丝情面,她们不敢指望会多么得宫中厚待,再学习宫规时,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钟绾清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依着她的家世,其实能选择的夫家很多,并不是只有入宫一个选项,但天底下女子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曾经离她那么近,她怎么甘心放弃?
她如今只是秀女,如果选择其余人,来日也只是命妇。
但皇后宫中的一个奴才都能这么威风。
她该如何选,好像根本不需要犹豫。
有人挑眉,凑在她耳边低声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钟姐姐怎么会和我们同处这储秀宫。”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替钟绾清惋惜,还是轻微的嘲讽。
钟绾清脸色半点不变,她望了眼挑拨的人,淡淡道:
“嬷嬷整日教导规矩,甄秀女还是不懂得谨慎言行的道理么。”
甄秀女的脸色立刻一阵青白,但她不敢闹出风波,她的唇角抿出一抹幅度,埋头:
“钟姐姐教训得是,是我妄言了。”
*******
秋鸣回去后,就和娘娘禀报了储秀宫一事,她立于一侧:
“奴婢瞧着其中有几位秀女的确是沉得住气的。”
哪怕见到卓氏被拖下去时,都能够面不改色,但秋鸣不觉得高兴。
邰谙窈轻挑眉,她未做评价。
她想起昨晚时瑾初的话,没忍住眯了眯眼眸,夜色朦胧仿佛让人情感也掩上一层旖旎,但暖阳高照时,总会叫人脑海清明。
没有钟氏,也会有其余人。
只要后宫会进新人,她这个皇后之位就永远算不得安稳。
她深知这次选秀中,高门嫡女不是没有,邰谙窈也好奇,时瑾初会怎么选?
待殿选那日,一切都会有答案。
而皇后命人逐出一名秀女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后宫,御前也得了消息,张德恭小心翼翼地禀报:
“皇上,荣和公主在宫外想要求见。”
时瑾初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管束不好子女,还有脸来见朕?”
荣和公主非是他父皇一母同胞的姊妹,只是难得幸存,其是女子,父皇为表仁厚,让她嫁入京城,也给其脸面,但时瑾初和这位姑母惯来不亲近。
子女言行有亏,她不向中宫请旨谢罪,入宫见他是什么意思?
时瑾初重新垂眸,淡淡道:
“不见。”
荣和长公主无功而返,她心底如何想,众人不得而知,却是让群臣再次意识到皇后的地位。
七月初八,这一日乃是殿选。
邰谙窈早早醒来,绥锦和秋鸣今日都难得慎重其事地替她打扮,一身胭脂色的百花云织锦缎宫装,头顶凤钗,东珠名贵,却是在坤宁宫中常见,这宫中凡是出现点好东西,都是第一个送到坤宁宫中。
她出月子早有一段时间,眉眼仿佛尽数长开,她未曾细致地描绘眉眼,但轻巧地往那里一站,就敛尽了满室光华,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邰谙窈刚收拾好,就见小松子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张德恭快步走进来:
“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内和朝臣商量国事,让您先行一步。”
商量国事?
邰谙窈诧异,颇有点半信半疑,今日是殿选的时间,谁会在这个时候找皇上商量国事?
或许是她眉眼间纳闷过于明显,张德恭低声道:
“是皇上寻礼部尚书商议事情。”
邰谙窈眨了眨眼,立即收回疑惑,她轻颔首,问:“他不就怕本宫将秀女牌子都撂下?”
张德恭讪笑着道:
“皇上说了,让娘娘按着心意挑选即可。”
邰谙窈皱了下眉,嘀咕:“这到底是在给谁选秀。”
张德恭笑而不语,但心底不由得腹诽,谁知道是在给谁选,但总归皇上还不如娘娘和这些后妃相处的时间多。
邰谙窈懒得管时瑾初,她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即可。
宏辉殿。
邰谙窈的仪仗到宏辉殿时,各位秀女已经在殿外等待多时了,遥遥见到皇后仪仗,就立即福身而下,还未看清从仪仗下来的身影,只闻见一阵暗香,眼前飘过一缕衣摆,人就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消失在了眼前。
有胆大的秀女稍微抬了下头,就见对她们半百严厉的张嬷嬷格外恭敬地垂下头。
宫人高声唱礼。
这一幕庄严肃穆,让众人不着痕迹地呼吸加重,她们数百人跪在周围,但没有一个人在意,相较而言,不抵那位贵人是否有被伞遮到重要。
往日被养在深闺中,如今一个照面,她们好像忽然懂得了地位二字的意义。
她们都知晓皇后娘娘的身世,论贵重,原先未必能及她们,听说,她曾经被邰家遗忘了十余年,往年,谁知道邰家还有位嫡幼女?
她最初入宫,也是因为良妃不能再诞下子嗣,说到底,邰家只是想要借腹生子。
也有人觉得邰家不讲究,毕竟这种一般都是陪嫁的作用,谁家会拿嫡女借腹生子?
许是从未养育过,才会不曾想到这一点。
但不论如何,皇后娘娘最初的处境绝非容易,如此都能登上高位,换做她们,难道不行么?
邰谙窈不知道外面那群秀女在想什么,满殿的高位只做了她一个人,她心底颇有些无语,见众位女官和太监都等着她命令,她收敛思绪,轻颔首:
“开始吧。”
秀女们有一百余人,分六人一批,也分了二十批,依着身份高低入场。
一般来说,越是早点进入殿选的,身份越高,家世低的,只能在外一直等着。
第一批秀女进殿时,邰谙窈未曾见到那位钟姑娘,她心底也清楚,钟家再鼎盛,也不可能越过王侯,唱礼的宫人念完各个秀女的家世和父兄官职,邰谙窈细看了一番,都是容貌上乘者,但她没那么好心让宫中进入那么多高门女子。
待这批秀女退下,邰谙窈偏头看了眼绥锦,掩住唇低声:
“派人再去催一下皇上。”
两批秀女入殿,邰谙窈一个人都没选,她都要麻了,时瑾初让她来选秀,半点交代都没有给她,甚至一个标准都没有,她怎么知道该选哪些人?
这样下去,邰谙窈都要怀疑外人会不会传她容不得人了。
就在邰谙窈纠结着要不随便选几个算了,至于能不能入得了时瑾初的眼,谁在乎呢?
而这时,终于听见外间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邰谙窈骤然松了口气,见到时瑾初进来时,她福身的同时,还忍不住地纳闷:
“朝中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您偏要在今日处理。”
时瑾初扣住她的手,将人拉起来:“你很快就知道了。”
邰谙窈一脸纳闷地望着他。
她很快就知道了?难道时瑾初今日商量的事情还和她有关系么?
什么事情还能和礼部扯上关系?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待坐下后,也控制不住地去想,宫人见帝后都做好后,才继续传剩余的秀女进殿,邰谙窈也被迫打断思路。
待秀女入殿时,邰谙窈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邰谙窈认得她,曾在围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又在画像见过,或许是钟家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很明显能看出她的气质不同,站在一群身份出众的秀女中也如同鹤立鸡群。
她穿着现时流行的苏绣织锦裙,仿若未曾在衣裳上多下功夫,但若细看,就能发现裙摆处被精心绣了暗纹,走起路来就仿佛步步生莲一样,发髻有两支玉簪固定,再簪一支步摇,行走间,步摇上的流苏半点不晃,仪态也是格外出众。
邰谙窈记得这一批秀女中都是权贵之女,父兄都是朝中的肱骨大臣,再不济,也是圣上心腹。
邰谙窈轻垂下杏眸,她心知肚明,这一批秀女总该有人被赐花的。
钟家历代忠臣,嫡长女三番四次入宫,时瑾初总不好彻底驳了钟家的脸面。
果不其然,这一批秀女中被留下了两人,钟姑娘赫然就是其中之一。
邰谙窈轻抿唇,她什么话都没说,也未曾对任何一个秀女发表意见。
然而,这一刻,时瑾初偏偏推了一杯茶水给她:
“你惯来爱喝的碧螺春。”
当年她入宫时,赞了一声喜欢,后来这宫中的碧螺春全被时瑾初送入她宫中。
邰谙窈扫了一眼杯盏,茶香浓郁,淡淡地飘散在宫中,也溢在口鼻间,她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气。
余光觑见时瑾初仿若放松了些许。
邰谙窈忽然觉得口中的茶水没什么滋味,其实她知道,时瑾初是在哄她。
他的心意显而易见。
但这份心意就如同这份碧螺春一样,于常人而言难见,但对时瑾初来说,只不过一声命令的事情。
邰谙窈有一刻觉得时瑾初的那句话有点刺耳,让她垂眸,轻声道:
“臣妾其实从不钟爱碧螺春。”
殿内蓦然一静,时瑾初也朝她看过来。
邰谙窈未曾抬头,她能察觉到四周宫人的呼吸都降轻了些许,皆数埋下头去,不敢听这对帝后的对话,邰谙窈抿着口腔中浅淡的茶水涩味,声音很轻道:
“从一开始,臣妾便只是觉得它难得。”
是好东西,当然人人都会喜欢。
但她从未钟爱过。
她其实不热衷于喝茶,总觉得一番苦味,即使涩后余甘,她也不喜欢。
她喜欢从始至终都是甜的东西。
时瑾初望了她许久,眸底情绪深浅不明,许久,他问:“那喜欢玫瑰清露么?”
邰谙窈一阵哑声,他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只肯听表面意思。
半晌,邰谙窈满腔郁闷道:“喜欢。”
时瑾初再问:
“那碧螺春还要不要?”
邰谙窈又被堵住,半晌,她憋出一句:“要。”
怎么可能不要?
她宫中也是要招待人的,好么?
再说,众人都知道宫中碧螺春从来都是送到她宫中,忽然不送了,外人会怎么猜想。
时瑾初垂下眼眸,看她:“你瞧,你什么都要,朕怎么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眸色让邰谙窈有一刹间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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