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替贵嫔主子做事,方法多的是,云家能用的人也很多,偏偏最不该动手的就是他。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而且……
“昨日替你做事的就是林家小子?”
他口中的林家小子正是今日身死的那位禁军,等云大哥点头后,云尚书闭了闭眼,才转身出了营帐,他还要替这件事善后。
林家嫡子因为此事丢了性命,云家当然要给林家一个交代。
云尚书眉头紧锁。
林家小辈中只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往日素来亲近的两家,恐是要结怨了。
邰谙窈得知这个消息时,人都怔了一下,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今日一事不是巧合。
昨日为了皇室颜面,时瑾初没有细查下去,但不代表那件事就不了了之。
秋鸣解气道:“真是活该!”
邰谙窈回神,她轻眨了眨杏眸。
相较于给云贵嫔贬位,其兄长被革职,对云贵嫔来说应该是打击更大。
而且经此一事,云贵嫔和云家怕是要生出隔阂了。
邰谙窈轻勾唇,她看着案上摆着的新送来的糕点,对秋鸣轻颔首:
“皇上今日险些受难,又忙碌到现在,应当还未吃晚膳,你将这盘糕点送过去。”
秋鸣惊讶:“只送个糕点过去么?”
秋鸣有点犹豫,会不会过于简陋了?
邰谙窈没再说什么,秋鸣也不再问,将糕点装进食盒,拎着食盒就出了营帐。
主帐外,元宝正守在外面,看见秋鸣拎着食盒过来时,他惊讶地忙忙迎上去:
“秋鸣姑娘怎么来了,是仪嫔主子有什么交代么?”
秋鸣惯会说话:“我们主子担心皇上还未用膳,让奴婢送些糕点过来。”
说完,秋鸣将糕点交给元宝,就直接回去了,元宝一懵,赶紧把消息告诉了张德恭。
张德恭轻啧了声,将糕点拎了进去。
时瑾初望过来,张德恭低声恭敬:“皇上,是仪嫔主子让人送来了糕点。”
糕点被端出来,摆在案桌上,暖灯下照着格外好看。
时瑾初垂眼,话音不明地轻呵了声:
“没诚意。”
第47章
邰谙窈在受伤的第三日,手上蹭破的伤口就结痂了,她没有再将手包扎起来,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她也在这一日见到了邰家人。
秋鸣来报,邰夫人求见时,邰谙窈安静了片刻,才让秋鸣将人请了进来。
邰谙窈起身,没有继续待在床榻上,绥锦也默不作声地替她整理衣裙,营帐内挺冷的,邰谙窈披着鹤氅,她觑了眼手背上将要愈合的伤口,轻抿了抿唇。
邰夫人被秋鸣引进来,见到邰谙窈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不由得一愣。
她屈膝行礼。
邰谙窈让秋鸣拦住了她:“母亲不必多礼。”
秋鸣手疾眼快地搬来凳子,邰夫人坐下,她一时间有点卡壳,邰谙窈这么礼遇的态度,让帐内气氛无端散发着一股疏离。
邰夫人沉默了片刻:
“听闻仪嫔主子前日受伤,不知现在好些了么?”
邰谙窈垂着杏眸,轻声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手臂韧带拉伤,怎么可能会好得这么快?还是会觉得有些疼,但邰谙窈觉得没有必要和邰夫人说。
帐内没有温情脉脉,分明是母女,按理说该是天底下最亲近的两人,却是相顾无言。
秋鸣都觉得有点看不下去,她端着茶水送上:
“夫人不必担心,主子虽然受伤不能出去,但昨日周嫔来陪了主子一日,倒也没叫主子觉得无聊。”
言下之意,同为后宫妃嫔,昨日周嫔都能来陪主子一日,您作为主子的母亲,也就在围场,居然到现在才露面。
周夫人在周嫔受伤的当日,就去看望了周嫔数次,不经意地提醒圣上要给周嫔一个交代。
邰夫人呢?
这么久没有露面,明知主子是被人谋害,也半点动静都没有。
秋鸣记得良妃小产时,邰家可不是这么作态,一旦有比较,很容易感受到差别,同是亲生女儿,怎么就是云泥之别了?
秋鸣在心底替主子打抱不平。
邰夫人被这话臊到,但好歹是大家出身,明面上也还稳得住,她顿了顿,解释道:“当日臣妇就想来看望仪嫔主子,只是担心会不符合规矩,才拖到了今日。”
这话听得邰谙窈有点腻歪。
邰谙窈黛眉轻蹙,她仿佛有点歉意,摇头道:
“秋鸣没有别的意思,母亲不要听她乱说,女儿本就没什么事,不值当母亲过来一趟。”
邰夫人被说得一阵哑声,母亲看望受伤的女儿,有什么值不值当的?
她没忍住看了看仪嫔的脸色,仪嫔是不是也怨她?
邰夫人不知道答案,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女儿相处。
许久,邰夫人才找回声音,低声道:
“仪嫔怎么会去救周嫔?”
她话音有担忧,但邰谙窈还是从中听出一丝责怪,她扯紧了手帕,垂下眸眼,淡淡道:“当时情况紧急,哪容得女儿细想。”
邰夫人又被堵住,面对着这样冷淡的小女儿,邰夫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长女。
邰夫人没忍住问了一句:
“这次秋狩,良妃娘娘怎么没来?”
帐内一静,绥锦也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夫人,邰谙窈也安静了一刹,才格外轻缓道:“伴驾的名单都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决定的,旁人不敢揣测原因。”
邰夫人心底担忧长女,没有察觉到帐内气氛,或许是察觉到了,但对长女的担忧占据了上风,她又问:
“良妃娘娘现在如何?可有从小产中走出来?”
邰谙窈垂眸抿了口茶水,她咽了下去,舌尖依旧在唇齿间尝到些许残余的涩味,她放下杯盏的手指上还有点擦痕,但眼前人半点没有注意到,全身心都在关心留在宫内的长女。
邰谙窈忽然觉得这一幕很刺眼。
她拨弄了一下杯盏,眉眼间情绪寡淡道:“我伴驾出宫时,还见到了良妃娘娘在宫门口送行,良妃娘娘的身子应当是没事的。”
邰夫人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担忧了一点。
在这种情绪下,她半点没有察觉到邰谙窈自称的变化,和她对良妃的称呼,生疏得厉害。
也不知道为什么,邰谙窈居然能猜到她在担忧什么,无非是什么良妃既然身子无碍,怎么没有伴驾随行?
毕竟,良妃曾经每年秋狩时都是伴驾随行的。
秋鸣没憋着,转过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说是来看望主子,结果大半时间都在过问良妃娘娘,真是没意思,还不如不来。
邰夫人似乎也意识到她的举止有点不妥,停顿了一下,话题重新回到了邰谙窈身上:“仪嫔入宫也有半年,听闻皇上对仪嫔也颇有恩宠,仪嫔觉得如何?”
邰谙窈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她看见邰夫人朝她小腹看了一眼,邰谙窈眸底的情绪立时冷淡下来,她握紧了手帕,才没有让情绪外露,许久,她说:
“我入宫后,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养伤,能有什么感觉?”
邰夫人倏地噤声。
不等她再说什么,邰谙窈是真的嫌她烦了:“我待会还要去伴驾,就不留母亲了。”
她端着杯盏,明晃晃是送客的意思。
邰夫人只能离开,前前后后只待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等人走后,邰谙窈依旧保持了一个姿势不动,绥锦和秋鸣都担忧地看着她。
秋鸣现在可算是懂了,为什么主子和良妃娘娘之间的关系那么微妙。
有这么一位母亲,或者说,整个邰家对二人的态度,主子和良妃的关系能好才怪呢!
秋鸣都懂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便是偏心,也得在表面上粉饰太平一下吧?
秋鸣心底有点堵得慌,说不上来的感觉,憋屈难受,又不能直言。
她身为旁观者都是如此,主子身处其中又会是什么感受?
许久,邰谙窈终于有了反应,她手中的杯盏一个没拿稳,落在了地上,很轻的力道,杯盏没碎,只有一声闷响,茶水溅了出来,杯盏在地毯上滚了一圈,最终缓慢地停了下来。
这般轻的响动,压抑沉闷,碎都不能碎个彻底。
邰谙窈杏眸轻颤,视线顺着杯盏看去,她敛着情绪,脸上是轻柔而平淡的情绪:
“我手疼,没拿稳。”
她在解释,但帐内只有奴才,她本不需要解释的。
话落,她也意识到这一点,轻抿唇咽声,她淡淡道:“收拾了吧。”
邰谙窈转过身去,有一刹间,她眉眼间闪过一抹极端的情绪,仿佛是烦躁又仿佛是自我厌弃,她呼吸快速了一瞬,又被她强行压下来。
绥锦没有说什么,她很清楚,现在的主子只是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
待秋鸣收拾好帐内的狼藉,外间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好像是奔着营帐来的,秋鸣想要打破帐内的气氛,她道:“难道是周嫔又来了?”
来人在帐外停下,声音传进来:
“皇上请仪嫔过去一趟。”
秋鸣猜错了,来人不是周嫔,而是御前的元宝。
邰谙窈一怔,她没有想到拿来搪塞邰夫人的话,居然成真了。
她鹤氅还披在身上,裙裾也没有什么凌乱,只是未施粉黛,但她眸眼姣姣,素面朝天也不减半点颜色,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帘子被秋鸣掀开,她被绥锦扶着,情绪在这两步中仿佛淡去。
元宝瞧见的就是一脸不解的仪嫔,暖阳映在她脸上,让人将她脸上的讶然和绯色看得一清二楚:
“皇上怎么会这时叫我?”
元宝讪笑一声,没回答得上来。
邰谙窈也没有为难她,绥锦替她拢了拢鹤氅,她没有耽误什么,直接跟在了元宝后面。
走了一段路后,邰谙窈才发现这条路不是去主帐的路,她偏头,纳闷地问:“这是去哪儿?”
还没有得到答案,邰谙窈就看见了时瑾初。
时瑾初骑在马背上,侧身对着邰谙窈,邰谙窈看过去时,蓦然一怔,话说时瑾初生得实在是好,斜阳不紧不慢地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高挺的鼻梁,他勾着唇,格外的漫不经心。
马前还有人,正是云贵嫔。
邰谙窈轻眨了下杏眸。
听闻昨日云贵嫔求见皇上,却是被拒绝,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时瑾初若有所感,转头看过来,倏然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他眸底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邰谙窈只看见他轻抬下颌,冲她招了招手:
“过来。”
云贵嫔听见这话,才发觉邰谙窈的到来,本来有些潸然泪下的情绪立时僵住。
在皇上面前低头,云贵嫔不觉得有什么,但一想到这幅场景被邰谙窈撞上,她便不由自己地觉得难堪。
邰谙窈其实猜得到云贵嫔要做什么,无非是替其兄长求情罢了。
邰谙窈觉得有点难评。
替兄长求情没错,但云贵嫔时机挑得不对,时瑾初才将人革职,怎么可能不到几日就将人官复原职?
不如等到日后趁着时瑾初心情好时,云贵嫔再借机求得恩典,这般一来概率还可能大一点。
但邰谙窈也知道,她不是当事人,没法要求云贵嫔和她一样冷静。
不过不冷静才好。
邰谙窈轻抬眸,越不冷静,才越会做错事。
她若无其事地对云贵嫔服身行礼,她手臂还有点疼,行礼时颇有点不标准,时瑾初将她整个动作尽收眼底,直接打断她:“你伤还没好,折腾什么?”
云贵嫔脸色越发不好看。
邰谙窈才不管她,她走近时瑾初,但还是离马儿有点远,她眼底有点后怕,仰起脸看着坐在马背上的人,纳闷地问:
“皇上知道嫔妾伤还没好,叫嫔妾来做什么?”
女子穿着胭脂色的云织锦缎裙,外间披了件青黛色的鹤氅,将她衬得些许温柔,未施粉黛,脸颊和眉眼都格外干净透彻,青丝被风吹得勾缠着一缕在脸侧,仰起脸望着人时,无端余了些许乖巧依软。
她轻瘪唇,语气有点恹恹,又有点郁闷。
话问得有点埋怨,仿佛时瑾初故意急她一样。
时瑾初漫不经心地挑眉,他勾唇,轻描淡写道:“不是来时说了要学骑马?”
邰谙窈鼓起了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学?
而且,她偷摸地瞥了眼云贵嫔,觉得时瑾初有时候的确很让人气得牙痒痒的。
明知道她和云贵嫔的龃龉,也知道云贵嫔对她不喜,但就是这样的情况,时瑾初依旧要召她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伴驾,云贵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心底怎么会好受?
但……
邰谙窈没忍住地偏过头,唇角不着痕迹地掀了掀。
云贵嫔不高兴,她心底就畅快了。
她可没什么以德报怨的心思。
元宝有眼力见地搬来木梯,邰谙窈有点懵,但还是乖巧地踩上木梯,达到一个高度后,有人扣住她的腰,下一刻,她整个人腾空而起,最后落在某人怀中。
邰谙窈下意识地往人怀中缩了缩。
时瑾初一手搂住她,一手攥着缰绳,这时才回她:
“出来一趟,总不能一直在帐内躺着,不能学骑射,去林子中走走还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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