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瑾初眉眼冷了点。
他旨意中清楚地写明,让高美人入住钟粹宫,中省殿搬宫前,不知道来请示一番?
时瑾初也知道他是在迁怒,中省殿不敢对太后的命令有异议。
但……
时瑾初扫了眼一言不发的女子,知晓她是不愿却不能提出抗议,他见不得她这幅模样,好像再是委屈也只能默默承受一样。
但中省殿已经在替高美人搬宫了,他这个时候再让中省殿停下,就是明面上打了太后的脸面。
邰谙窈和他心知肚明,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
许久,殿内气氛凝固,适才的温情和旖旎一点也不剩,时瑾初看都没看张德恭:
“下去。”
张德恭不敢出声,忙不迭地退下。
待宫内没了人,时瑾初替女子理了理有点乱的衣裳,他平静道:
“你不想和她住在一起,待年后,朕寻个机会让你搬出来。”
邰谙窈知道,高美人住在哪个宫殿,她都没资格提出异议,且不说她只是个嫔位,尚不算合颐宫主位,即使她搬入了合颐宫主殿,也没资格对这件事置喙。
她也清楚时瑾初这是安抚她。
但许是察觉到时瑾初对她态度不同,又许是别的情绪,她忍不住地问:
“凭什么她一来,就是我给她腾位?”
话落,她再也忍不住地偏过头,咬住唇,杏眸也一点点地泛红。
她都住进合颐宫半年了,高美人才来一日,高美人本来就不该是合颐宫的,便是要让,也该是高美人让她。
凭什么退让的人总是她。
她控制不住眼泪啪嗒一声掉落。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时瑾初垂眸,女子在哭,她也真的格外难过,哭得压抑,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难过的又不止今日这一件事,情绪汹涌又被她一点点竭力地压下去。
时瑾初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心底有一点说不出的烦躁,不是针对女子。
他抬手替女子擦眼泪,她偏过头去,不许他碰,惯是乖顺和软的人浑身透着些许抵触。
时瑾初的手僵在她脸侧,许久,他垂下视线,淡淡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
她哭成这样,他能拿她怎么办?
她说得也没错,凭什么是她给高美人让位置?
时瑾初又去替她擦眼泪,这一次,他不许她躲,指腹擦拭过脸颊,泪痕被一点点抹去:“没有让你给她腾位置的想法。”
邰谙窈知晓适可而止,但理智压不住情绪,她说:
“您说的让我搬走。”
时瑾初一点也不吝啬认错:“是朕说错话。”
他拥着人,口吻平淡:
“让她搬。”
邰谙窈的眼泪终于肯停住,她抬起杏眸,刚哭过一遭,她杏眸透彻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就这般一错不错地望着时瑾初:“什么时候?”
她就是不愿和高美人住在一起,说话都得顾忌着太后而要处处拿捏分寸。
时瑾初和她四目相视,低头,轻碰了碰她的唇:
“待年后。”
如今距离过年,只有不到十日时间。
邰谙窈抬手擦脸,她吸着鼻子,依软地抬起脸,想去亲他,许是身高问题,最终,她的唇只贴在了他下颌处,她忍住情绪:“您不能忘了。”
时瑾初喉结缓缓下滑,他按住女子在他怀中,眸色稍暗,但他只是低声应她:
“嗯。”
她渐渐平息下来情绪,脸和眸都因哭闹而染上绯色,时不时地吸一下鼻子,怪是可怜。
时瑾初掩住眸中的情绪,他掐了掐她的脸:“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哭一遭。”
邰谙窈不理会他这话,若是可能,谁想要哭?
邰谙窈勾住时瑾初的小指,她声音还透着点哑意:
“您刚才说,要陪嫔妾一起回去的。”
什么不能招惹高美人?
不论高美人打着什么名义搬入合颐宫,但事实就是在给她添堵。
邰谙窈心底冷笑,是她脾气太好么?
时瑾初态度明显,即使高美人有太后做靠山,也不至于在宫中能肆意妄为。
她如今还是名义上的宠妃,太后再是照顾高美人,也不会一点不顾忌时瑾初。
既然如此,同是后妃,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时瑾初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介意叫她高兴:
“在养心殿用午膳,还是去闻乐苑?”
圣驾送仪嫔回了闻乐苑,午膳都是在闻乐苑用的,众人惊讶,但好在圣驾在午膳后就离开了,别人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高美人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得知圣驾陪仪嫔去了闻乐苑后,她当机立断地选择在慈宁宫陪太后用膳。
省得叫人看笑话。
梢芝低声:“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仪嫔也太不讲究了。”
高美人心态平和:
“只是午膳罢了,还没到晚上呢。”
合颐宫,邰谙窈站在闻乐苑内的游廊上,听着外间叮叮咚咚地嘈杂声,是中省殿的人在帮高美人搬东西。
同样是美人位份入宫,但高美人的阵仗可比她当初浩荡多了。
光是太后的赏赐就琳琅地搬来数个箱子,她来宫中时是打着陪着太后的名义,也带来了行李,如今都一起搬来了,不似当初邰谙窈入宫,只有一个小箱子。
绥锦和秋鸣都站在邰谙窈身后,秋鸣格外郁闷,她对高美人的到来当然是不欢迎的。
她小声嘀咕:“这才刚入宫呢。”
邰谙窈半耷拉着眸眼。
是啊,才刚入宫呢,就敢调换宫殿,日后可还得了?
邰谙窈没看太久,她转身回了殿内,但她没有忘记交代:
“待她们收拾好,送份厚礼过去。”
绥锦低声应下,她管理着库房,收礼和送礼都是要她记录在册的。
对于高美人搬入合颐宫一事,邰谙窈不喜,自然也会有别人高兴,颉芳苑,云贵嫔轻抚小腹。
她怀有皇嗣,该是如今最被太后看重的妃嫔。
偏偏来一个高美人,太后心底天平自然会有偏向,她得到的重视也不过如此。
高美人搬入合颐宫,她是最乐见其成的,巴不得这二人斗起来。
对于高美人的做法,她只是冷笑一声:
“刚入宫就这么高调,有位太后姑母,果然就是有底气。”
高氏女再低调谨慎,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骄傲,她显然没觉得调换宫殿有什么不对。
但她也不想想,如今宫中做主的人是谁。
她越过那两位直接找上太后调换宫殿,会给皇上和皇后留下什么印象。
午时过后,高美人才真的搬入了合颐宫。
她住在常乐轩,正是蒋御女曾经住过的宫殿,如今蒋御女被打入冷宫,常乐轩自然就空了下来。
高美人刚搬进来,就收到一堆贺礼,从皇后娘娘到低位妃嫔的都有。
中省殿也送来宫人,美人位份一共是六个人,高美人带了梢芝入宫,中省殿添补了五人的空荡。
梢芝看了眼名单,她说:
“仪嫔送了个青花瓷的玉瓶。”
在众多贺礼中不算好也不算差,不会越过高位,也不会叫人看轻。
高美人看了眼那个花瓶,她吩咐道:“摆上吧。”
梢芝有点惊讶:
“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都送了花瓶,主子当真要摆上仪嫔送的这个?”
高美人看了一眼梢芝,梢芝咽声,不再质疑,将青花瓷的玉瓶就摆在了内殿里,一掀开帘子就能看见。
高美人见殿内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对着铜镜看一眼,确认没有失礼之处,她道:
“走吧,去给仪嫔请安。”
这合颐宫只有两位主子,高美人初来乍到,仪嫔位份又高,按规矩来说,她的确的该去请安。
再说,她打着和仪嫔投缘的名义搬进来,怎么可能不去见仪嫔一面?
邰谙窈得知高美人上门也不惊讶,否则,这个时候她早待在暖房,也不是闻乐苑了。
她让绥锦将人请进来,就在外殿接见了高美人,邰谙窈弯着杏眸,再是和煦不过:
“你刚搬过来,怎么不先熟悉一下宫中事务。”
高美人掩住唇,有点不好意思:“嫔妾入京的第一日就觉得仪嫔和善,今日擅做主张请姑母让嫔妾搬来合颐宫,还希望仪嫔不要嫌嫔妾烦。”
高美人说她和善,又提到了太后,既是捧着她,也是提醒她。
邰谙窈抬眸,她说:
“当然不会。”
高美人没有过多停留,主要还是今日时辰不早了,她还得回去准备晚上的侍寝。
傍晚时分,御前人也是真的来了合颐宫,却不是去常乐轩。
听说御前来人特意出来等待的高美人,在听见闻乐苑的热闹后,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下来。
第64章
闻乐苑侍寝,消息传出来后,众人都是意料之外。
晚膳琳琅地送入闻乐苑,皇上的份例是一共六十四道菜,宫人进出的动静不小,常乐轩和闻乐苑离得这么近,除非是聋子才会听不见隔壁的热闹。
高美人不是聋子,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
梢芝按捺不住地有点着急:“她怎么这样?今日是您的好日子,她还把皇上拦在自己宫中。”
皇上想要留宿哪里是皇上的自由,规矩有时候也不是必要要执行的。
但今日仪嫔特意去了一趟养心殿,梢芝半点不信皇上是主动要去闻乐苑的,一定是仪嫔在其中做了什么。
否则,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晚也会来这一趟的。
初入宫就遇到坎,梢芝气鼓鼓,自家姑娘在并州惯来被人众星捧月,谁不给高家三分颜面,梢芝还是头一次这么憋屈。
高美人坐在梳妆台前,她特意洗漱梳妆了一番,穿了一袭胭脂粉色鸳鸯锦缎裙,毕竟是她的好日子,穿不得正红,粉色却是能沾些许,她青丝头一次全部被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脸上晕着淡淡的脂粉,口脂朱红,给她添了些许艳色。
她瞧着铜镜的女子,一颦一笑也都是风情,只依旧比不得闻乐苑中的那位美人。
高美人入京前,就知道宫中不缺美人,但她也惯来是被人夸奖和称赞,她一直不觉得她会输给任何人,直到她入宫那日见到仪嫔。
高美人第一次觉得自惭形秽,仪嫔那样的美人仿若只要一出现,就将其余人都衬得黯然失色。
从那一刻,高美人就很清楚,她如果入宫,仪嫔必然是她往上爬路上的挡路石。
高美人和铜镜中自己的对视,外间热闹了许久,应当是圣驾来了,她听得见宫人脚步声,急而不乱,飘远地传来请安声,梢芝在楹窗前勾头看,义愤填膺:
“今日本该是主子侍寝的。”
梢芝不停地念叨这一句,生怕明日请安时,会被其余人看笑话。
高美人没有回应她,只是心平气和道:“去打水来。”
梢芝一愣,她甚至想怂恿主子去闻乐苑把皇上引来,但一看见主子平静的脸色,她理智终于回拢,服身退了下去。
很快,她端着清水进来。
高美人拿着帛巾,一点点将脸上的妆容擦掉,梢芝动了动嘴唇,愣是没说出话,高美人也不管她,拆着玉簪。
这是她头一次做妇人打扮,却没叫该看见的人看见。
遗憾么?
也许有点。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这个时候无动于衷。
她只是将遗憾和低落压下来,没时间给她浪费,她得去想明日要怎么办。
不得不承认,今日的结果未必不是自作自受,她不请自来,而仪嫔也拦住圣驾,一报还一报,叫她丢尽了脸面。
高美人轻扯唇,没什么气恼和情绪波澜:“休息吧。”
梢芝要说什么,又咽下声音。
姑娘连晚膳都忘记要吃了,其实她心底也不似表面这般平静吧?
高美人躺在床榻上,她本来想早点入睡的,但躺下后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她没有翻来覆去,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直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她规矩惯来良好,又有入宫的打算,自少时对自己就要求严格。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外间的动静声。
她补过宫中的规矩,知道这是在叫水,高美人终究没忍住偏过头,想去看闻乐苑是否熄灯,但一面宫墙拦住了她的视线。
她最终只能看见殿内的沙漏。
高美人眸中闪过一抹恍惚,过去这么久了么?
入宫的第一夜,夜色浓郁也寒冷,高美人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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