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杏眸不受控制地轻颤。
在好一阵的安静后,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缓慢,他问她:
“现在记住,会不会晚?”
邰谙窈蓦然一怔,她脑海中有一刹间的空白,叫她慢半拍才意识到时瑾初在说什么。
他问她,现在记住她的生辰,会不会晚?
晚么?
邰谙窈不知道,她只觉得鼻尖不断地涌上一抹酸涩,渐渐蔓延到心尖,让她紧绷住的情绪又有松懈的痕迹,她咬紧牙关,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角落下。
五月底的天气早热了起来,暖阳也恰好,透过楹窗落在了殿内,映在女子身上,似乎驱散了些许一直笼罩在女子身上的阴霾。
第85章
圣驾去了闻乐苑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坤宁宫中,皇后得了消息就,就一直在等着,但等到夜幕降临,也不曾等到圣驾。
连质问和责备都没有。
暮色霭霭,晚膳被热了一遍又一遍,问春不知道娘娘在等什么,她进到内殿,试探地问:
“娘娘,晚膳都热了好几遍,您要不要先用膳?”
话音甫落,外间传来打更声,宫门也落下锁,皇后眼底神色才有了些许波动,她摆手:“撤下去吧。”
问春望了问夏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问夏隐晦地摇头,问春咽下疑问,让底下的宫人将晚膳撤走。
问夏性子安静,和她不同,她常是缠着娘娘问东问西,整个坤宁宫就她爱说话,整日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娘娘偶尔会觉得不耐,但大部分的时候也都是纵着她。
等娘娘休息了,殿内熄了灯,问春和问夏都退了出来,问春再没憋住:
“你说,娘娘今日是怎么了?”
白日中的那出生辰宴就听得她一脸懵了,今晚又连晚膳都不吃,让问春整个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说实话,她也没搞懂娘娘在做什么。
好像看出了娘娘是在针对仪婕妤,偏是这样,才让问春摸不清头脑。
别瞧着问春平日中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也觉得其余人冒犯,常是看不惯宫中得宠的妃嫔,但她心底清楚,不论她怎么说,娘娘都不会做什么。
自娘娘做上这个位置后,她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稳妥二字。
所以,问春才纳闷,娘娘是忘了自己的行事准则了么。
问夏也习惯了她的问东问西,这坤宁宫内常是安静,也就问春胆子大,才总有这么多问题,也叫坤宁宫散去了些许冷清。
这满殿的奴才在宫中待得久了,谁不是谨言慎行?
即使是问夏自己,她也恪守着做奴才的本分,不会越矩一步,她有时候也挺羡慕问春的。
但让她做到像问春一样,她又做不到。
她也有时候也替问春担心,这样的性子,一旦娘娘不肯护着她了,轻易就会得罪人。
见问春还眼巴巴地望着她,问夏摇了摇头:“娘娘做事有她的道理,你我都是奴才,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问春郁闷地瘪了瘪唇,但和问夏相识多年,她也了解问夏的闷性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高兴。
她转头往身后的殿内瞥了一眼,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总不爱来坤宁宫。”
问夏偏头,只当没听见她这一声没规矩的话,圣上的行踪岂是她们做奴才的能过问的?
翌日一早,请安都还未开始,张德恭就来了坤宁宫。
问春忙忙将人迎了进来,她探头往张德恭身后望了望,没瞧见銮驾,没忍住地有点失望。
她脸上神色过于丰富,张德恭都没忍住望过去一眼,这满宫的奴才,也就刚入宫时的奴才会像问春一样将情绪挂在脸上。
快到游廊时,问春问了句:“张公公,皇上怎么没来啊?”
她和张德恭也相识有十年了,自觉二人熟悉,话音也带着点郁闷的亲近。
张德恭悻悻地笑了一声,其余事情,倒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毕竟,帝后一体,这底下的奴才也相较于其余妃嫔的奴才亲近。
但有关圣上行踪,他今儿敢透露一个字,明日皇上就能换一个太监在跟前使唤。
再说,圣上如今还在闻乐苑呢,这话说出来,坤宁宫的人也不会爱听,张德恭当然不会说。
到了殿内,皇后已经得到了消息,像是也猜到他来作甚,觑过来眼神:
“皇上让你来,是要交代什么?”
张德恭恭恭敬敬地行礼,他心底是不乐意掺和后宫的这点事的,但他也惯来听皇上的,这是也就埋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
“皇上让奴才给娘娘传句话——”
“这宫里不缺一次热闹,两场宴会也不会将国库拖垮,仪婕妤的生辰,皇上有令,让热热闹闹地办,近来正值春末,也请诰命夫人入宫赏花。”
皇后唇角的笑意终是消息,她蓦然闭了闭眼。
她说两场生辰凑得太近,便合二为一,皇上却说两场宴不会把国库拖垮。
生辰宴安排在六月八日,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在让仪婕妤给高嫔作配。
结果呢?
现在皇上让她宴请诰命入宫。
皇上登基后,她临登凤位,她心底清楚,若非先帝忽然病故,这个位置根本由不得她来坐。
于是,她这个位置坐得战战兢兢。
便是她的生辰宴,也从没有这么高调过。
皇上这个吩咐,是在替仪婕妤出气么?
张德恭低着头。
其实他没将皇上的话全部说出来。
皇上对于两场生辰宴会合一的评价,原话是——小家子气。
张德恭初听见时,呼吸都轻了些许,皇后被从侧妃扶正后,就惯来顺着皇上的心意,宫务从不假借人手,力求方方面面做到最好。
若是让娘娘听见皇上的这番话,必是要大受打击。
问春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脱口而出道:
“她一个婕妤,生辰宴也配宴请诰命?”
皇后陡然厉声:“问春!”
殿内气氛紧绷了些,张德恭也皱了皱眉,他看向问春,话音中有警告之意:
“问
春姑娘,此乃皇上口谕。”
问春被皇后的训斥已经吓得缩了缩脖子,再听张德恭的话,她立即哑声。
她当然知道这是皇上口谕,正是因此,她才觉得不敢置信。
仪婕妤凭什么啊?
皇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说:“劳公公替本宫向皇上带句话,便说臣妾知道了。”
张德恭恭敬地退了下去。
皇后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问春见到这一幕,本来想要抱怨的话倏然堵在了喉咙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娘娘此时应该是不想听见她的抱怨声的。
于是,抱怨的话咽了回去,变成了迟疑地担忧:
“……娘娘,您还好么?”
皇后的视线透过殿门,落在闲庭内的树花上,她眼底深处情绪明明暗暗,许久,她轻声道:“本宫很好。”
她很好。
今日张德恭的到来,蓦然叫她清醒过来。
是她被迷了心智,才会做出这番举动,不止让仪婕妤对她生出不满,也叫皇上看出她失去平衡心。
前者无所谓,后者才是至关重要。
皇后握紧了手心,她闭着眼,眼中神色渐渐冷静下来,她没觉得难过,也不意外时瑾初的做法。
她只是有点气恼自己,恼自己没有沉得住气。
皇后松了手,手心有一刹间的疼,她低头看了一眼,才见手心落了点痕迹,她移开视线,冷静地吩咐:
“让程立来一趟。”
程立,也就是中省殿后来的掌事,程公公。
问春没敢墨迹,她有点受不了殿内的气氛,自己亲自跑了一趟中省殿。
她走后,问夏抬头望了一眼娘娘的背影,她依旧站在殿内,脊背挺直,好像从她坐上皇后的这个位置,她的脊背就不曾再弯折过一分。
问夏看得有点恍惚,许久,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寡言地垂下了头。
今日请安,仪婕妤也没有来,张德恭顺势替仪婕妤告了假。
请安时,众人看见空位,也没有人提出质疑。
有什么好问的,她们来请安时,圣驾还没有从闻乐苑内出来呢。
但有人来时看见了程公公从坤宁宫出去,心底有点好奇,但想起昨日坤宁宫主人的心情不愉快,还是忍住了没问。
只是,再没人问,待午时时,消息也传遍了宫廷。
没办法,宴请诰命和小摆两桌根本不是一个规格,消息总得从宫中传到宫外,这一来二去的,最先得知的就是这些妃嫔。
钟粹宫。
今日的凝香阁格外安静了一些,高嫔站在殿内隔出来的小书房内,她持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她最近有陪着姑母抄写佛经。
抄写佛经,讲究是一个心平气和,但她今日许是心底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写出来的字都无端有了棱角,透着些许心浮气躁。
啪叽——
她将笔拍在了纸张上。
高嫔闭了下眼,下一刻,她拿起抄写了一半的佛经,直接撕掉。
梢芝看得心下一跳,心疼地望着那些纸屑,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啊,您辛辛苦苦抄写了好几日,这不是全白费了么!”
高嫔没有心疼,也没有惋惜,她只是冷静道:
“让姑母看见这份佛经,怕是会不喜。”
不是不喜,而是估计会立刻看出她的心不静。
但她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呢?
同是生辰宴,一前一后,就只隔了一日,却让众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两者的天差地别。
高嫔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心底很难不生出怨恨。
但不是冲着皇上去,也不是冲着仪婕妤去,而是冲着皇后而去。
她这个时候,再不知道自己是被皇后当了筏子,就真的是愚不可及了!
皇后想借着她背后的姑母压制仪婕妤,岂有想过,一旦皇上替仪婕妤撑腰,她该怎么自处?
她彻底地体会到了昨日仪婕妤的感受。
无人问津又如何?总比丢人现眼的好!
而让她陷入这种尴尬处境的人,正是皇后娘娘。
梢芝见主子这般,心疼得要命,而在这时,凝香阁的门被从外敲响:
“主子,慈宁宫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高嫔快速地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着铜镜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纰漏,才带着梢芝走了出去。
正殿中,杜修容听见了动静,逗弄小公主的动作顿了顿,她朝外看了一眼,不由得和玲珑道:
“若非身份不对,她的心性其实也是难得。”
这般小的年龄,就这么能沉得住气。
但只看高嫔初入宫的位份,就能猜得到皇上不想再让高家在后宫有高位了,高嫔再是沉得下心,也只能是在这宫中安稳度日。
玲珑也俯身看着小公主,脸上的笑意还未散,闻言,她耸了耸肩:
“娘娘管她作甚,她家世贵重,又有太后疼着,谁敢委屈了她?”
杜修容不禁摇头,她失笑道:
“你说得对。”
高嫔有太后娘娘撑腰,再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同情高嫔。
她们才聊过这件事,傍晚时分,就见坤宁宫有人来了,来正殿打了声招呼,就转道去了凝香阁。
杜修容瞧见了宫人端着的托盘,没瞧见里面东西,但想来也是价值不菲。
她心底清楚,这是皇后在安抚高嫔呢。
说到底,今日若是换了一个人,皇后也未必是这个态度。
这宫中岂止是底下的奴才会捧高踩低。
第86章
有关她生辰会宴请诰命一事,邰谙窈是得知较晚的一人,还是周贵嫔告诉她的消息。
她难得懵了一下。
时瑾初在闻乐苑时,根本不曾提起过这件事。
但不得不承认,她听到这个消息是高兴的,被人惦记着总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
尤其是对她来说。
得知高嫔被太后叫去时,她也没有在意,这件事上,她也是被牵连进来的,若非时瑾初肯替她撑腰,那么到时候丢了脸面的人就是她。
这满宫中最了解太后的莫过于时瑾初。
他既然会这么做,那么应该也是觉得太后不会因此生出不满。
邰谙窈思绪飘散地想,就算是太后有不满,也不应该冲着她来。
翌日,邰谙窈就恢复了请安,她来时不早不晚,殿内坐着的妃嫔都忍不住地朝她看过来,等人都到齐了,皇后才不紧不慢地从内殿出来。
她当场宣布了生辰宴一事,冲邰谙窈笑了笑:
“是本宫考虑得不妥当,差点让仪婕妤受委屈了。”
邰谙窈能说什么,她只是起来福身:“娘娘言重。”
除此外,她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她坐了回去,和往日一样都是安静得一言不发。
她瞧着满殿渐渐热闹起来,仿佛她和皇后前两日的对峙根本不存在一样,她半耷拉下眼眸。
不止如此,就连皇后对她的态度和往日没有区别。
邰谙窈隐晦地眨了下杏眸。
怪不得她能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这份调解情绪的功夫就是她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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